他想著想著就出了神。
思緒正遊蕩天外,突然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落下——啪嗒。
寧如深翻身坐起:????
一枚小石子落到他腳邊。
寧如深默了默,抬頭往梁上一看。隻見梁後刷地露出一雙眼睛,暗中觀察一般,“……”
兩人一上一下對望了會兒。
拾一正思考著該怎麼開口,就聽寧如深語氣復雜地輕嘆,“你怎麼到處偷?”
拾一,“………”
在尊嚴和使命之間抉擇了兩秒,拾一還是選擇了後者,翻身輕巧地落了下來。
他一身輕便的黑衣,蒙了半張臉。
距離近了,寧如深才發現那雙眼睛看著不過二十出頭。他搖搖頭:
年紀輕輕,做了這行……
“這裡不是我家,你隨便拿吧。”
“跟我走。”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寧如深像是沒聽清,“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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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一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幹脆重復,“跟我走,帶你出去。”
“……”寧如深看著他,眯了眯眼:嗯?
僵持了小片刻,寧如深轉頭往軟墊上一攤,慢悠悠開擺,“不走。我哪知道你是好人壞人。”
拾一急了,“我當然是好人!”
“呵呵,大白天蒙著臉的好人。”
“……”
拾一顧不得,伸手要去拉他。
寧如深攏著袖子瞪過去,“我要叫人了!”
叫屋外那群壞人來救你嗎!拾一急得額頭冒汗,想拽他又不敢,“你…快些跟我走,我不害你!”
寧如深,“不說清楚我就不走!”
拾一咬牙,“別逼我!我誓死也不會出賣陛下的!!”
“……”
“……”
呵呵,果然。
短暫的死寂後,寧如深打心底贊嘆,“陛下有你這樣鐵骨錚錚的下屬,是他的福氣啊。”
拾一緩緩蹲在了地上,心如死灰。
寧如深嘆了口氣,實在不忍心。伸手拍了拍蜷成一團的拾一,“放心,我可以假裝不知情,不會說出去。”
拾一抬頭,露了兩隻鬱鬱的眼睛出來。
寧如深起身揣起袖子,“走吧,不是要帶我出去?”
一番思想鬥爭後,拾一轉背蹲了下來。
接受了這道掩耳盜鈴的提議。
寧如深往那背上一趴。正被託著站起身,他心頭忽而一動,拍了拍拾一的肩,“把我丟去丞相府。”
前面的人疑惑地轉頭。
寧如深還在策劃,“然後找個偏房,綁起來。”
拾一瞳孔微震,但還是遲疑回道,“先帝有口諭,除謀逆大罪,御林軍和錦衣衛都不得入相府……”
寧如深都聽得說不出話了。
那豈不是沒法抄家搜證?
難怪李無廷拿崔氏這麼棘手,原來是親爹挖的坑。
他問,“御林軍和錦衣衛不得入相府,關你一個做賊的什麼事?”
“……”
拾一哽了良久,忍辱負重地低頭,“您說的是。”
一盞茶的時間後。
寧如深穩穩趴在拾一背上,看著從身側飛速掠過的屋頂瓦檐、偏巷小道,長發袖裳都被呼呼吹起。
他拍拍拾一,“對了,我那府中的管事……”
“會有人去偷。”
拾一說得順口,說完兩人都沉默了一下。
寧如深驀然想起那日庭中,李無廷那句淡淡的“若為朕的刀,就要什麼都能做”,沒忍住感慨,“你還真是什麼都做了。”
連賊都做。
下方的人身形猛地一個晃動。
寧如深,“怎麼,你遇上氣流也會顛簸?”
“……”拾一:?
·
相府位於京城最繁華的地段。
府邸規模宏大,守備更為森嚴。處處金瓦綠檐、穿山遊廊環抱池巖,極盡奢靡。
拾一帶著寧如深,輕巧無聲地翻入了一處偏僻的院裡,尋了個空屋將人放進去。
進到屋中,寧如深掩上門。
他四下一望,隻見屋內堆放著一些不常用的雜物,靠牆還有幾捆次等的柴火。外面的日光透過門扇投射進來,空氣中漂浮著細微的塵埃。
看上去基本不會有人過來。
拾一負手靜立在一旁。
寧如深解了根捆柴的繩子,招呼拾一,“快,把我綁起來。”
“……”拾一走過去依言將他反綁了。
綁上了繩子,寧如深又上下打量自己一番,“你再幫我把這身衣裳撕開,撕成一條條的,弄得內個一點。”
拾一實在不知道“內個”是哪個。
但他自詡五好青年,斷然做不出這種事,幹脆給人解了繩子,“要不,大人自己撕。”
寧如深就自食其力地把衣裳撕開了。
他撕破衣服又讓拾一把自己重新綁上,然後靠著柴堆坐了下來,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左右估摸著沒什麼要做的了,便對拾一道,“你走吧。”
說完閉上眼,頭一歪。
拾一,“…………”
拾一轉身要走,面前的人突然又刷地睜眼。
寧如深看向他,叮囑道,“對了,你知道該怎麼跟陛…你們匪首描述吧?”
以李無廷的才智,應該能懂自己的用意。
拾一將眼前的場景細細收入眼底,點了點頭。
寧如深放下心來,再次閉上眼,頭一歪。
門扇輕微一動,屋中眨眼沒了人影。
…
御花園中,一樹玉梨開得繁盛。
李無廷端坐在梨樹之下,身姿雍容清貴。軒王李應棠則坐在他對面,別致地捏了把折扇。
德全在旁邊伺候著兩位爺用茶。
李無廷端起茶盞,“皇兄受封這麼久,該去封地了。”
李應棠一派風流懶散,“不去。封地有宮裡這麼好的貢茶嗎?”
“離京的時候拉兩車走。你堂堂一個王爺賴在宮中不去封地,朝臣該怎麼說。”
“本王管他們的。”李應棠嗤了聲。
看李無廷目光直落在自己身上,他頓了頓,轉而苦笑,“……崔家還沒有解決,你要讓我出京逍遙,隻留你和母妃兩人在京中?”
李無廷端茶的手定了一瞬。
他想起了李應棠的生母,淑太妃。
嫻妃薨後,淑妃將他和年僅兩歲的胞弟養在膝下;又在先帝駕崩後閉了宮門,青燈古佛。
早年那場腥風血雨的皇位之爭恍如舊夢。
半晌,李無廷起身望向垂落跟前的梨枝。
簌白的一簇似嬌弱地綻在枝頭,沁香滿腹,“朕會照看好母妃,崔家的事很快就能解決。”
李應棠聞言微愣,“你該不會是……”
李無廷沒說話。
李應棠深吸了一口氣,起身凝重道,“你有幾分把握?別忘了崔家那老賊還仗著有先帝口諭……”
話到一半,卻看一道黑影落到兩人跟前。
是天子直屬的錦衣衛。
拾一認得軒王。他先向李無廷磕了個頭,又向李應棠也磕了一個,“陛下,王爺。”
李無廷並不避諱,“說。”
拾一想起這跌宕起伏的一下午,“說來話長……”
李無廷眉心一跳,“那就長話短說。”
“是!”拾一忙簡短回道,“人在崔府,被綁著。”
李無廷眸光沉了下來,“情況如何?”
拾一回想著臨走前那幅場面,一絲不苟地描述道,“寧大人雙手被縛,發絲凌亂。整個人歪頭倒在柴堆旁,衣衫盡碎,堪堪蔽體……”
他想了想,鄭重地加上結語,“好、好不可憐!”
作者有話說:
寧如深:今天的我也很嬌弱。(頭一歪
第10章 又被綁著
拾一說完,兩人似都震住了。
李無廷冷然沉眉,眼底情緒不明。
倒是李應棠回過神後,沒忍住把扇子一拍,慍怒道,“老賊怎敢!”
他怒完又反應過來,“……你進了相府?”
“是。”拾一不敢說自己是以賊的身份進去的,他磕了個頭,“請陛下責罰!”
李應棠深覺棘手,“陛下。”
先帝口諭就是崔家最大的保命符。
崔郝遠在外收拾得幹淨,罪證估計都藏在府中。就算暗中搜出什麼,也不好光明正大地拿出來;若是沒搜到暴露了身份,反倒讓李無廷處於被動。
除非一擊斃命,否則不可貿然出手。
李應棠正在心頭犯愁,便聽身側傳來一聲,“無礙,不過是提早了一個時辰。”
拾一驚訝抬頭。
卻見李無廷面色已恢復如常。
清冷的側臉映著背後大片簌白綻放的梨花,陽春時節透出一股肅殺,“錦衣衛聽令,調錦衣北鎮撫司——圍相府。”
…
丞相府,偏房。
寧如深雙手被縛在身後,靠著柴堆鹹魚攤。
這間房太過偏僻,一點動靜也聽不見。時間的流逝變得模糊,隻能看見門窗外的光線一點點變暗。
暮色將近。
寧如深動了動四肢,有點後悔:
衣裳撕太開了,撲撲漏風,現在他的身子就跟殺魚的刀一樣冷。
李無廷怎麼還不來抄相府?
總不能抄家之前還要開個動員大會。
他獨自捱了會兒,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動靜。夾雜著細微的風聲,直衝著他所在的屋子而來。
寧如深心頭一動,抬眼望去。
下一刻,屋門被“哐”一聲推開。
一名身著御賜飛魚服的錦衣衛站在門口,凌厲的眉眼在落向他時似乎愣了一下,緊接著握了握繡春刀,大步走過來。
“北鎮撫司指揮使尹照,見過寧大人。”
竟然是錦衣衛頭頭。
寧如深支著柴堆站起身。
他坐了太久,起身時還有些眩暈,垂頭間烏黑的發絲滑落到身前,襯得面色更加蒼白,“有勞尹指揮。”
尹照看得不忍,扶了他一把。
寧如深餘光瞥見飛魚服那厚實的布料,眸光似饞涎地動了動……
尹照,“……”
他將帶來的披風給人一搭,“是陛下的吩咐。”
披風擋住了春夜潮冷的寒意。
寧如深往披風裡縮了縮,有些意外,“多謝陛下。”
他又朝外望去,“其他人呢?”
“圍了相府,在府外待命。”
尹照說著壓下冷戾的眉,雷厲風行,“事不宜遲,我帶大人離開。”
寧如深點頭,又朝尹照示意自己腕上的麻繩,“尹指揮,這個。”
尹照利落地伸手扣上繩結。
寧如深,“幫我綁到前面去,記得把我磨的紅印子露出來。”
“……”
尹照頓了頓,朝人投去一道飽含千言萬語的目光,隨後將那麻繩重新一綁,露出雪色中的一抹擦紅。
他長臂伸過,撈著心滿意足的寧如深飛速離開。
·
寧如深被帶著一路穿過相府。
府中家眷、下人都嚇得躲進了屋裡,護衛則全部調去了府門外,路上幾乎沒遇到人。
臨近府門,尹照將他放了下來。
兩人遠遠站在一根院柱後面,尹照按住寧如深道,“先等等,一會兒再出去。”
寧如深轉頭,“怎麼,我的出場有你的一些小設計在裡面?”
尹照,“………”
尹照,“安靜看。”
寧如深配合地朝府門外看去。
隻見沉沉的暮色壓著遠處的天際,相府內外燈火通明。錦衣衛整齊列在門外,和府中護衛兩相對峙。
崔郝遠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爾等鷹犬,也敢圍老夫的相府!可是忘了先帝口諭,想要欺師滅祖?”
寧如深覷向身邊的尹照,添油加醋,“他說你是鳥狗。”
尹照瞥眼,一言不發。
府外的錦衣衛也一言不發,隻握緊了繡春刀。
崔郝遠見狀怒道,“好好好…老夫就同你們耗著。今天便是禁軍來了,也休想踏入這相府一步!”
話落,卻聽一道威嚴而清冷的聲線從府門外響起:
“若是朕親自來呢。”
整座府門前驀地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