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那做戲的感覺當真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針毡,她姜稚衣哪裡受得了這委屈,多演一日恐怕都要破功,隻能抓緊最早的時機逃離這裡。


  就今日,她必要離開沈元策,離開這姑臧城。


  沈元策昨夜說他晌午能抽出時間,所以她特意過了晌午再出發,說要上街逛逛。


  行駛的馬車內,一主兩僕六目相對,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了幾分緊張。


  車夫與隨行護衛都是玄策軍的人,姜稚衣記得沈元策跟她說過,這些精銳耳力非凡,所以此刻在馬車裡也不能多說什麼,唯有握了握彼此的手,給這出逃添上幾分亡命天涯般的肅殺氣氛。


  到了人頭攢動的街上,姜稚衣被婢女扶下馬車,正要揮退那些護衛,一名十五六歲的清秀少年走上前來,樂呵呵道:“少夫人,小人名叫三七,三七二十一的三七,是少將軍派給您的貼身護衛,您去到哪兒小人都跟著您!”


  驚蟄:“郡主要去逛胭脂鋪成衣鋪,你也跟著?”


  “是的,少夫人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妥?”


  姜稚衣上下打量起他這一身盔甲:“你穿成這般,進那些鋪子不將人家顧客嚇著?可別害我走到哪兒都要討人嫌。”


  三七低頭一看自己,立馬三下五除二卸下盔甲,一轉眼,露出一身尋常布衣打扮。


  姜稚衣:“……”


  “少夫人教訓的是,少將軍提醒過小人的,是小人險些忘了!”三七笑著,臉頰露出兩個梨渦,“少夫人,小人就跟在您身後一丈遠,不給您添麻煩,您看您如此傾國傾城,美若天仙,天人之姿,若叫那些混子盯上,可危險呢!”


  “……”沈元策特意點這麼個人來,是看他笑起來有梨渦,又會說話是吧。


  這些士兵之難纏,昨日她已領教過,個個都是頭可斷血可流,少將軍的命令不可丟,就算她拿郡主的身份去壓,也壓不過他們心裡的軍令如山。


  時間緊迫,不宜在此浪費。


  姜稚衣看了眼後頭那些人高馬大的士兵,見這個三七相比之下矮小些精瘦些,輕一甩袖,轉身走入人流,默認了他的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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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七默默跟了上去。


  姜稚衣左手驚蟄,右手谷雨,往前逛了一段路後,走進一家兩層樓的成衣鋪,作勢挑衣裳,隨手指向一件長裙,說要試試。


  女掌櫃連忙殷切地領她上了二樓。


  三七一直跟到二樓樓梯口,被驚蟄喝住了腳步。


  驚蟄陪著姜稚衣進了一間量體裁衣的私密小室,塞了女掌櫃一枚金葉子,讓她再去挑些衣裳來,闔上門後,壓低聲與谷雨道:“你陪郡主在這兒一件件試,試完一件就說郡主不滿意,還要一件。”


  又對姜稚衣說:“奴婢在最快的時間內帶馬過來,接您去見鴻胪寺欽差。”


  姜稚衣點了下頭。


  她昨夜冷靜下來想過了,要逃就必須逃得快準狠,她自然不會異想天開到覺得自己可以靠驚蟄策馬千裡回長安,沈元策既然有心留她,一發現她不見,肯定會追上來,別說她們兩條腿的人不是他的對手,她們四條腿的馬也跑不過人家那匹馬。


  所以她昨夜冥思苦想,想起一件事。


  此前正月裡,西邏王後突然病危,西邏使團急急返西,朝廷當時也派了太醫一同跟去。與外邦接洽的事務向來由鴻胪寺負責,太醫不可能光零零跟著西邏使團,隊伍裡一定還有鴻胪寺的官員隨行。


  使團比她早出發近半月,腳程也比她快許多,卻要比她往西走更遠,這麼一折算,說不定鴻胪寺的官員此刻剛好在返程路上,會路過姑臧。


  聽她這一說,驚蟄想辦法出來打聽了下,好巧不巧,聽說這鴻胪寺的官員剛好今日到姑臧,可能會在此逗留休整一夜。


  雖然約莫隻是個小小官員,但由聖上派遣外出辦理此等重大事務的官員都屬“欽差”,殺欽差無異於在天子頭上動土,因而此人身份之貴重,足夠當得起她的救命稻草,也是眼下在這沈家隻手遮天的河西,她與京城唯一的聯系。


  即便一時無法跟著欽差回去,找此人八百裡加急往京城傳信,這信件沈元策也沒法攔。


  目送驚蟄從二樓後窗一躍而下後,姜稚衣假裝在小室內試衣,偶爾提高聲抱怨幾句——


  “這衣裳怎麼這麼難穿?”


  “不好看,換下一件吧。”


  “這顏色我不喜歡!”


  不知過了多久,姜稚衣說到口幹舌燥之時,一顆小石子終於打上了二樓的窗子。


  姜稚衣快步上前,探出窗沿低頭一看,看見驚蟄騎著一匹高頭大馬等在底下的小巷,朝她小聲道:“郡主,快些下來!”


  看著驚蟄宛若蓋世英雄一般降臨,姜稚衣動容地點了點頭。


  這一切來得太過順利,順利到甚至讓人有點不敢相信,直到發現自己的腳無法踩上窗沿的那一刻——


  姜稚衣才有了些真實感。


  果然,出逃都是會有磨難的。


  見姜稚衣手足無措地頓在窗沿,谷雨在她背後努力一使勁,將她抱起來一些。


  姜稚衣小心坐上窗沿,兩條腿慢慢懸掛出去,往底下看了眼,一陣眼暈。


  這二樓在底下看著隻有二樓,到要跳下去的時候怎麼就一下變成四樓了?


  底下驚蟄在馬上找準位置,張開了雙臂,眼神示意她放心跳,她一定會接住她。


  姜稚衣身子朝外坐在窗沿,懸著一雙小蠻靴,深呼吸著壓下這一陣心悸。


  谷雨瞧著這眼熟至極的一幕,用氣聲鼓舞她:“郡主,您四個月前可以為沈少將軍翻那麼高的牆,今日也定能為沈少將軍跳這麼高的樓!”


  “……”


  真會說話,這麼一說,她可不就來氣了嗎?


  沈元策,你這個混賬,王八蛋!


  姜稚衣閉起眼呼吸吐納,在心裡破口大罵著,給自己鼓足了氣,直直躍了下去。


  人在半空一瞬,漫長得仿佛像過了一生,耳邊一剎間除了風聲什麼也聽不見,姜稚衣強忍著溢到嗓子眼的驚叫,死死閉緊了眼。


  下一瞬,感覺自己被驚蟄的臂彎牢牢接住,穩穩落到了馬上。


  像一朵找到了歸依的浮萍,姜稚衣狂跳的心髒回落下去,感激涕零地睜開眼——


  對上了一雙烏沉沉的眼睛。


  “郡主!”與此同時,前一刻,被一匹橫空出世的快馬擠撞開去的驚蟄大喊。


  姜稚衣凝目低下眼,看見自己的處境——


  馬上坐著元策,而她斜躺在元策懷裡。


  姜稚衣渾身一顫,臉色下了霜似的白。


  元策把人攬緊了些:“怎麼試個衣裳還能摔下來,嚇著了?”


  ……嚇著她的,是摔下來嗎?


  姜稚衣止不住顫慄著,僵手僵腳地蜷縮成一團:“你怎麼……來了這裡……”


  “因為聽見你罵我了,”元策垂眼看著她,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小祖宗。”


第54章


  原來當日謝如方帶著謝繼寧的書信回去的時候, 謝珍珠還頗為驚喜,連忙問道:“爹爹,大哥給我寫了些什麼啊,怎麼這麼多。”


  “你大哥說的, 這盒子裡面的書信都是給你的, 讓你自己慢慢看, 其他人的書信在另外的地方。”


  謝珍珠有些好奇, 因為謝繼寧寫信一直都很喜歡一家人的放在一起,謝珍珠還有謝繼巖還需要給一家人讀信,沒想到自家大哥這次給自己單獨寄信。


  珍珠回到自己的房間, 將匣子打開,隻見最上面的書信封面上就是自己的名字:“珍珠親啟,”


  打開一看, 隻見上面出現的是自家哥哥獨特的筆跡:“珍珠,我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 心情很復雜,在我的心目中, 你還是那個纏著我買花燈的小女孩。”


  “在我猝不及防的時候,你長大了……我知道你看到這這裡的時候,心情很復雜, 我的心情也很復雜, 應文是什麼時候動的心, 我不知道, 如果他在我的面前, 我一定會揍他一頓,理由是你還這麼小。”


  謝珍珠心情很慌亂,這感覺對她而言, 太過陌生,幾人打小一起長大,謝珍珠都將劉嘉盈當著自己的好姐妹,應文和應武當做自己的大哥哥一樣。


  緩和了好一會兒之後,謝珍珠又拿起書信看了起來:“我們一起長大,年少慕艾,是人之常情,至於其他的,我交給你選擇,若是你對應文有意,就將這書信交給爹娘,說明此事。”


  “若是,若是你對應文無意,就將下面兩封信交給師父,一封給他,一封給應文。我知道當你知道這事情的時候,心很慌亂,那就先睡一覺,等睡醒之後,在慢慢的想這件事,一切都要問問你自己,問問你自己的心,這是你的終身大事,應該交給你自己來決定這件事。”


  謝珍珠心慌意亂的想找找人說說,但是又知道這事情不好多說,而且和自己自小一起長大的嘉盈是應文的妹妹,不好和她說,其他的人也不能說,就是堂妹謝竹謝蘭,謝珍珠也時不時的感覺自己的想法和她們不一樣。


  這個時候,謝珍珠無比的想念自家大哥,隻能聽自家大哥的,將書信放下,然後睡一覺之後,再仔細的思考這件事。


  第二天,謝如方去給劉家送謝繼寧安排帶回來的節禮,謝珍珠也跟著同行,謝如方對這事情見怪不怪,謝珍珠去縣城都是習慣了的。


  一路上謝如方和謝珍珠聊天,那裡知道謝珍珠內心的糾結,倒是謝珍珠的丫鬟春蘭隱隱約約的知道自家姑娘有心事,但是不知道是什麼心事而已。


  鳳凰山劉家莊子裡面,一聽到下人傳來的謝如方帶著謝珍珠來家裡,應文趕緊上前來。


  靜安看著一向穩重的孫子這麼著急,心裡忽然很緊張,當見到目光躲閃的又努力看向自己的謝珍珠的時候,靜安心一下沉到底。


  靜安歷經世事,自然知道,謝珍珠不是心生動念,隻是愧疚,和茫然。


  果然,將依依不舍的孫子打發之後,謝珍珠鼓起勇氣將書信遞給靜安,然後喃喃的說道:“師母,對不起,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些,我把應文當哥哥看,不是,應該說是當侄子看。”


  靜安知道,珍珠還沒有開竅,還不會往這方面想,靜安很想和珍珠說:‘你之前沒有想這些,你現在可以想,想一下你和應文從小一起長大,應文溫柔體貼,他的父母為人和善,他自己也很有才華……’


  話到嘴邊,靜安看著全然信任自己的珍珠,一片赤子之心,又想到從小體貼的謝繼寧,忽然就忍住了。


  心裡想,這孩子這麼小,對這感情的事情懵懵懂懂,自己為孫子說情,豈不是用自己的恩情去束縛她。


  “嗯嗯,沒關系,我知道,我知道你把他當侄子看的,”


  珍珠心裡忽然很愧疚,她雖然很不懂情愛,但是卻能感受到靜安的難過,輕輕的蹲下,靠在靜安的膝蓋上:“對不起,師娘。”


  靜安將珍珠輕輕的按在自己的腿,哽咽的說道:“你還是小孩子呢,不用對不起,應文已經是大人了,這是他自己的想法,和你無關。”


  應文心煩意亂的陪著劉方傑謝如方說話,謝如方和劉方傑正在談論謝繼寧在寧州的情況,謝如方不太懂,但是劉方傑一聽謝如方簡單的描述就知道,謝繼寧處境危險。


  “稻香書院這一批學生是不是馬上就要畢業了,”


  “六月畢業,還有幾個月的。”應文答道,心中好奇,祖父為什麼會這麼問,稻香書院的事情自家祖父是知道的啊!


  “就讓一些人提前畢業,二院的也是,寧哥兒喜歡開作坊,招女工人,這些人都是幫手。”


  “如方,你回去和族裡商量一下,去遊說這些人去給寧哥兒幫忙,寧哥兒不會虧待她們的,觀一書院的也有不少多年不中舉人,還是秀才的人,舉人也有好幾個,既然出仕無望,不如去幫忙寧哥兒。”


  劉方傑心想,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自家弟子讓這些人讀書,這正是他們發揮作用的時候。


  “還是你想得周到,我這都沒有想起來,寧哥兒去寧州人生地不熟的,上一次去的人也少,這沒有自己的人還是不好,正好,我這次帶回來了不少的書信,都是去的人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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