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城門上下,將士們翻身而起,弓箭手箭支用盡,如行至窮途末路,撿起了死去同袍的刀。


  姜稚衣坐在城樓裡閉上眼,聽著戰鼓聲擂,喊殺再起。


  這一次,所有的聲音都近在咫尺,死亡也近在咫尺。


  一個又一個士兵應聲倒下,城上殊死肉搏,城下,攻城錘撞擊城門的重響足像要將這座城砸爛,砸穿。


  震天動地的浩劫聲裡,姜稚衣卻從未有過比此刻更平靜的時刻。


  堵城門的吶喊越來越微弱,不知到了什麼時候,姜稚衣聽見耳邊一道拔劍響動,一睜眼,看見底下敵軍翻上城牆缺口,驚蟄防備地橫劍在前。


  “驚蟄,你也去城頭參戰吧。”姜稚衣輕聲說。


  “郡主,奴婢要在您身邊保護您!”


  “可等敵人殺到我們跟前的時候,你在我身邊也是白白送命……”


  驚蟄看了眼這座城樓,城樓在比城牆更高的地方,尚且安全,她若要阻敵在城樓之外就得出去。


  “郡主,奴婢去殺敵!”驚蟄提劍走了出去。


  “好。”姜稚衣目送她離開,從袖中取出袖箭,站起身來。


  登上城牆的敵軍被驚蟄和留守城頭的士兵們越殺越少,再沒有新的敵軍爬上來。


  這意味著敵軍已經知道,有一處比城牆更方便的通道即將開啟。


  城門,馬上就要破了。


  姜稚衣走出城樓,站在漆紅的欄杆前迎風而立,望著城下人頭攢動的敵軍,慢慢舉起了手中的袖箭,將箭頭對準了自己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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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死與共這四個字,在說出口時似乎隻是美好的祝詞,遙遠的誓言。誰都不會在許誓的那一刻真正想到死亡的樣子。


  或許到了面臨死亡的那一刻,許誓之人便會將這四個字拋之腦後。


  可眼下這一刻,她無比清晰地看見了死亡的模樣,看見了,卻仍想義無反顧地朝它奔赴而去。


  她不會落入敵手。


  她不會成為心愛之人所向披靡一路上的軟肋和掣肘。


  她不會讓他和他的玄策軍站在城下為她繳械投降。


  姜稚衣穩穩地舉著袖箭,迎著燦爛的日頭閉上眼,感覺到風吹起她的長發,聽見城下所有人發出最後悲鳴般的吶喊。


  忽然一道沙啞的男聲在城牆上響起:“援兵來了——!大家撐住,援兵來了——!”


  姜稚衣心頭一顫,霍然睜眼,抬首望去。


  地平線盡頭,一線玄色騎兵浪潮般洶湧而來,赤色旗幟在風中獵獵翻飛,軍陣最前方,那人手執長|槍衝鋒橫掃,一路勢如破竹。


  姜稚衣顫抖著手扶上欄杆,迎著頭頂的烈日,一瞬間淚如雨下。


第82章


  像一潭絕望的死水被注入勃勃生氣, 城牆下,眾人在這報訊聲裡喜極而泣, 嘶喊顫抖著, 用盡全身的力氣再次抵住了面前的城門。


  城門外,玄色軍陣如同巨蟒擺尾,銳不可當,轉瞬衝潰敵軍後翼。


  叛軍倉皇回頭, 如見地獄修羅, 四散潰逃。


  叛軍主將蒼鷹連發號令企圖穩住己方軍心, 卻任憑如何大喊都無濟於事。


  一座守軍五千的城池,他們前後出動了近十萬大軍圍攻,一戰又一戰久攻不下, 到此一刻, 玄策軍赤色旗幟以烈火燎原之勢橫掃而來, 誰還有一戰之力?


  城門大開, 杏陽守軍睜著血紅的眼奔湧而出,帶著鏖戰數日的憤恨憋屈和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殺氣將逃散的敵軍一個個斬於刀下。


  戰場上形勢很快成了一邊倒,眼看敵軍被那一線玄色風卷殘雲般包圍、吞噬, 城樓上,姜稚衣終於顫動著眼睫放下了對準自己脖頸的袖箭,牢牢盯住了一路身先士卒殺到城下的那位少年將軍。


  玄甲少年長身高踞於戰馬之上,掌心銀槍如龍而出, 一槍刺穿叛軍主將蒼鷹胸膛, 擰動槍頭將人狠狠釘上城牆, 拔起叛軍青旗,揚手重重一擲,仰起頭朝城樓望來。


  對上了那雙早已等在那裡的淚眼。


  城上城下, 遙遙對望一瞬,如歷經三生。


  元策翻身下馬,大步上前。


  姜稚衣提起裙擺轉頭拔足狂奔,順著登城階道一路直下,飛奔出城門,穿越過腳下橫陳的屍首,張臂一把抱住他堅硬冰冷的鎧甲。


  元策一手提槍,一手掌在她腦後,將人死死壓進懷裡。


  與她屍山血海裡相擁。


  姜稚衣湧出眼眶的熱淚落上他鎧甲,在連流淚都不敢發出聲音的七日裡第一次放聲大哭:“你終於來了——”


  元策下颌緊緊壓在她發頂,從來意氣風發,連殺人都在笑的人聲音發顫,骨骼戰慄:“……對不起,是我來晚。”


  四面殺戮漸漸止息,一聲孱弱的嘶鳴響起,一匹戰馬忽而力竭倒下。


  姜稚衣驀然一驚,抬眼望去。


  已然風平浪靜的殺戮場裡,一匹匹戰馬輪番臥倒,馬上玄策軍的騎兵們跟著翻滾下來癱倒在地,仰面躺在屍堆上,對著頭頂的烈陽疲憊地閉上了眼。


  元策松開姜稚衣,上下看她:“受傷沒有?”


  姜稚衣抬起頭,這才發現他眼底血絲遍布,唇色淺淡,也已是疲累到了極點。


  “……沒有,我好好的,你呢,可有受傷?”


  元策搖頭,抬起指腹給她擦淚。


  一名玄策軍士兵上前回報:“少將軍,西城門敵軍已盡數殲滅!”


  元策給姜稚衣擦完淚,回頭看了眼身後一眾將士,緩緩開口:“所有人,進城休整,等待後續援軍抵達——”


  下完最後一道令,整個人直直往後倒了下去。


  “……元策!”姜稚衣慌亂之下一把拉住他手,跟著他跌落下去,栽在了他身上。


  一個時辰後,刺史府後院東廂房。


  姜稚衣坐在榻邊,低頭看著榻上人的睡臉,拿了面湿帕擦拭過他的額頭、臉頰、鬢角、每一根手指,將帕子遞給身後的驚蟄。


  睡夢裡一旦被人近身便要暴起的人,方才被李答風卸甲、換衣、擦身,又被她這麼照顧了半天,仍是一點動靜也沒有,睡得昏天黑地。


  要不是李答風在她一遍遍疑問下,再三把脈再三答復,說少將軍真的、真的、真的隻是在睡覺而已——


  她都要擔心他這是昏迷了。


  方才問過李答風,姜稚衣才知道,在她煎熬的這些日子裡,元策其實比她煎熬了更久。


  六月裡,河西和朝廷得到的消息差不多,隻知南面三州爆發旱情和飢荒,但不清楚形勢嚴重到了這個地步。


  先前元策傳信提醒她避開流民,單純隻是擔心流民劫道衝撞到她,料想最壞的結果也僅僅是玄策軍為保護她與流民動手,引發民怨,河東將這事拿去朝堂上口誅筆伐,抨擊河西。


  但後來,隨著有關南面三州災情的消息像雪花一樣紛紛揚揚而來,在她到杏州附近的時候,元策心中警覺已起——


  二皇子趁太子犯錯,命手下官員打壓彈劾太子,卻隻換來太子禁足思過,必然對此不滿。


  然而面對二皇子的不滿,面對如此嚴峻的災情,河東卻始終不曾出手攪弄風雲。


  河東安靜得奇怪,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宮裡也安靜得奇怪,像一座密不透風、被上了鎖的牢籠。


  兼之那個時候她漂泊在外,因暑熱行程不定,有太多意外可能,所以元策無法坐以待斃下去。


  她進杏陽城之前,其實元策已經率領大軍出了姑臧,陳兵於河西邊界,在離她最近的地方嚴陣以待。


  後來便是河東起兵的消息傳開。然而那個時候他尚未得到朝廷調令,縱然大軍整裝待發已久,亦不可踏出河西一步。


  他不懼背負反上之名,但在沒有調令的情形下出兵,一路上將受到重重攔阻,根本無法直通所有城池關隘,隻有硬打過去。


  這樣打上一路,不光將花費更多時間,也無異於在跟叛軍對上之前先自斷雙腿雙臂。


  那是元策最最煎熬的時候,明知她可能已經深陷水火,卻必須等。


  所幸他陳兵之地距離杏陽不是一千多裡,而是八百裡,也所幸他在等待的時候已經暗送出一批辎重和後勤,將用時最少的行軍路線制定完畢。


  調令下達之後,先鋒軍在如此酷暑不眠不休跋山涉水,急行三天四夜,終於抵達杏州。


  李答風等軍醫先一步出發,約莫花費六日到這裡,體力尚可維系。但元策率領的這支騎兵隊當真拼了性命,一路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馬,許多騎兵也都掉了隊,剩下順利抵達的人皆已是強弩之末,剛剛城門前那一戰全憑一腔意志,殲滅敵軍之後,無論是人是馬都再無一絲一毫的餘力。


  方才姜稚衣眼看李答風給元策卸下鎧甲,裡頭盛裝的汗水足足接了兩面盆。


  姜稚衣抬起食指,撫平了元策睡著時依然緊擰的眉心,俯身在他眉心輕輕落下一吻。


  連日驚懼奔波,昨夜又一宿未眠,她的困意也如山倒塌,再支撐不住眼皮,爬上榻去躺在了裡側,轉過身抱著元策閉上了眼睛。


  元策醒來的時候夜色已經很濃,屋裡點起了昏黃的燭火。


  感覺到溫軟的手臂搭在自己腰間,元策垂下眼去靜靜看著懷裡人,慢慢抬起手,小心觸摸上她臉頰,直到指尖感受到真切的溫熱,才像相信了這一幕是真的。


  看她這樣安靜地睡著,眼前卻浮現出今日玄策軍向城門衝鋒而去,他在馬上仰起頭望見的那一幕。


  城樓上,她孤身一人迎風而立,高舉著手,掌心好像攥著什麼……


  元策伸出手去,從她的衣袖往裡探,摸到了一支冰涼的箭筒。


  心底猜測得到證實的這一刻,熱夏裡一盆淬了冰的水兜頭澆下,徹骨生寒。


  元策連人帶呼吸靜止著,怔怔定在榻上,花了不知多久才從她衣袖裡將那支袖箭取了出來。


  他親手給她打制的袖箭,此刻箭筒裡上滿箭支,卻不是她拿來防身,而是用來結束自己的。


  如果他晚來一刻——


  元策第一次知道,拿這麼輕這麼小的一支袖箭,他的手竟然會發抖。


  燭火幽微,屋內靜謐無聲,時光像在這一刻後怕裡凝固。


  半晌過去,元策旋開箭筒,剛要將姜稚衣裝好的箭支拆下,一張被卷起的紙條忽然從裡頭掉落。


  元策眼睫一扇,捻起紙條攥在掌心,好像猜到了這是什麼,默了默將她的手臂輕輕拿開,從榻上坐起,給她蓋好被衾,走到了燈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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