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葉裴天雖然活得了無生趣,但他偏偏要把那些人趨之若鹜的東西白白混進黃沙,埋進地底深處,也不願白白便宜了那些道貌岸然的卑鄙之徒。
夜空中的圓月逐漸被雲層遮蓋,葉裴天的臉色暗淡下來。
他是臭名昭著的殺人狂魔,兇名赫赫,人人聞之生畏。
沒有人知道他有一個可笑的弱點,他這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大魔頭,卻懼怕黑暗。
在魔種降臨初期,他曾被鎖在無邊的黑暗中度過了三個月的時間,從那之後,不論他變得如何強大,他都無法擺脫心中那份對黑暗的極端恐懼。
他不由在心底祈禱月光不要消失。但他知道沒有用,這個世界似乎從來就沒有人或是任何東西能夠回應他的祈求。
事實上他反而習慣應對恐懼,在無數的經驗告訴他,面對痛苦唯一的辦法就是忍——不論他是否忍耐得住。
明月的最後一絲光輝即將消失,黑暗化身為一隻冰涼的手,開始沿著他的肌膚向上爬,很快就會捂住他的口鼻,攥住他的心髒,把他拖進無法呼吸的世界中。
沙丘邊緣的叢林中傳來細小的響動。
葉裴天的眼珠轉動,在黑暗的森林邊緣,亮起一小團火光,橙黃色的火光照亮出一張小小臉,那張臉正探頭探腦地向著這邊打量。
第3章
火光漸漸移近了,那是一個女人,身材苗條,扎著短短的發辮,從行動的靈敏度來看,她不過是一個十分弱小的低階聖徒。
那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過來,夜色中一雙剔透的眼眸倒映著火焰的光輝,帶著一份謹慎上下打量倒在血泊中殘破不堪的葉裴天。
葉裴天感到一種屈辱,他別過臉去,
看來自己的威名還不夠盛,連這樣一個弱小的蝼蟻都敢趁著他虛弱的時候來覬覦他的血肉。
那個女人似乎猶豫了半天,把手中的火把插在了地上,從背包中翻出一個罐子,在他身邊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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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在北鎮找了很久,都沒有買到那個……藥劑。我的朋友馬上就要死了,抱歉。”
她低聲道歉,小心地從葉裴天流血的傷口處接取了一罐血液。
不過又是一個打著大義的口號,行著卑鄙之事的小人,等能動了,立刻要你死。
葉裴天在心中冷笑。
楚千尋蓋上瓶蓋站起身來,她神色復雜的看著浸泡在汙血中的那個人。
她在北鎮找了很久,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聖藥,隻好冒險來到這個戰場碰碰運氣。她的運氣不錯,但不知為什麼,心髒卻產生了一股令她快要窒息的痛苦。
躺在血泊中的這個人,一頭微卷的短發沾染了腥紅的血液,凌亂地覆蓋著眉眼,
從亂發中透出的眼神,死寂,冰冷,鋒利如刀。
在另外一個世界的葉裴天,眼神很純淨,溫柔,總是搖曳著點點星光。
雖然他們有著一模一樣的面孔,但卻是徹徹底底不同的兩個人。
楚千尋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恨這個世界,恨所有的人,包括自己。自己為了高燕,也做出了讓他最為憎恨的事。
在這樣殘酷時代中摸爬滾打了五年時間,楚千尋的一顆心早已被鍛煉得堅硬冰冷,她自信能夠和其他生存在這個時代的人一樣,為了自己所需做出任何殘忍的事。
她咬了咬牙,彎腰伸手去拿地上的火把,準備離開。
那個人的目光幾乎粘在了她手中的火焰上。
對了,葉裴天怕黑。楚千尋想了起來。
魔種降臨之初,他被自己的父母關在暗無天日的倉庫中,與魔物為伍,足足三個月才被人發現,想必他的黑暗恐懼症比在另外一個世界中的他更為嚴重。
此刻的他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用眼神死死地盯著楚千尋手中的火把。
楚千尋堅冰一般的心就被那個眼神切開了一道口子,灼熱滾燙的巖漿從那道口子中出湧出來,在心田的冰原上滾了幾滾,讓她酸澀又痛苦。
——
葉裴天眷念地看著黑夜中那一點點的光明。
女人的手伸下來,握住了火把,葉裴天知道這個人要走了,她會帶走這份唯一的亮光,讓自己重新陷入黑暗中。
他甚至開始希望對方多取一點自己的血肉,多停留一會,不管這個人隨便要拿走什麼都行,隻要她能把這份亮著的光留給自己。
他不想被留在黑暗中。
但他的想法無關緊要,這個世界從來沒有人在意他的想法。
黑夜中握上了火把的手好像聽見了他心底的聲音,突然頓住了,那隻手幾度握緊又松開。
空中響起衣物掀動的聲音,一件厚實的外套,帶著滿滿的體溫,披到了他的身上。
深秋的夜很冷,
葉裴天全身的血已幾乎流幹,冷得已經接近麻木。
那份炙熱的溫度不給他抗拒的機會,頃刻包裹住了他凍僵的身軀,從他的肩頭,脖頸,頸椎,腹部……從他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膚迅速的鑽入進來,猝不及防地鑽入他空成一個洞心口,在那裡放肆地打了幾個轉。
那個女人竟然還不罷休,伸手繞過他的肩膀,小心避開他斷了的手臂,把他整個人從血泊中抱了起來。
楚千尋抱起葉裴天的時候吃了一驚,
太瘦了。
這是她第一的感受,她完全感覺不到一個成年男人應有的重量。
被她抱在懷中的腰肢過於纖細,背後的肩胛骨硌到了她的手臂,那靠在她肩頭的白皙脖頸搏動著青色的血管,其下的鎖骨突出而顯眼。
威名赫赫的葉裴天應該不缺食物,為什麼會把自己瘦成這個樣子。
進階之後的聖徒,隨著等級的提升,各種身體機能也會全面得到提升,不論是速度還是力量,全身的各種機能都會隨之得到全面的提升。
四階的楚千尋抱起葉裴天絲毫不影響到行動。
她迅速地離開此地,轉身鑽入戰場邊緣的叢林中。
葉裴天的耳邊是呼呼的風聲。抱著他的女人是風系聖徒,等階很低。不過也能夠運用風力加速自己的行動,奔跑之時順著風力高高躍在空中,有一種御風前行的快感。
這個女人或許最終還是不甘心隻得到一點點,決定把自己整個人帶走。
但她好歹不像之前的那些人,把自己捆起來拖著提著跑路,而是帶著一份小心,避開了自己所有嚴重的傷口,把他裹在溫暖的外套裡,小小翼翼抱在懷中。
葉裴天生活在離異重組的家庭中,從小父親對他就不怎麼過問,繼母對他也十分冷淡。在他打小起的記憶中,似乎就沒有被人用這樣羞恥的姿勢抱著過。
叢林裡是濃得化不開的黑,他被黑暗抓攝,像沉入了深淵的溺水者,不能自主地全身僵硬,幾乎無法呼吸。他用盡所有的力氣,勉強讓自己不要過於劇烈的顫抖,以免被這個抱著他的女人發現自己的軟弱之處。
他葉裴天可以任世人追殺,任世人唾罵,但絕不願露出自己柔弱的一面,被人嘲笑憐憫。
幸好這個人把自己腦袋靠在了她的肩頭,人體的溫度從肌膚的接觸面傳過來,葉裴天甚至可以清晰的聽見她因為奔跑而強烈起來的心跳聲。
這讓他感覺稍微好一點,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黑暗中唯一活著的人類。
楚千尋跑得很快,跑了很遠的路,一路從北鎮跑回春城附近。
她的心中有些焦慮,她在北鎮停留了太久,一直沒能夠買到傳說中的藥劑。最後她不得不冒著風險,找到葉裴天本人,不顧他的意願從他身上直接得到了一份“療傷聖藥”。
盡管如此,時間也已經耽擱的太久,她很擔心自己回去的時候,等著她的隻是高燕冰冷的屍體。
楚千尋在基地外的荒野中找到一棟廢棄的小樓。魔種降臨之後,地球上的植物似乎得到了魔物的滋養,以異常的旺盛生命力迅速生長,時至今日,已經幾乎覆蓋了黃金時代人類遺留下來的大部分痕跡。
這棟小樓也已經被綠色的藤蔓植物嚴嚴實實遮蓋住了外表。
楚千尋撥開綠色的藤蔓,鑽了進去。把葉裴天小心地放在地上。
她懷中的男人保持著一個完全僵硬的姿勢,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你等一下。”楚千尋說著,從隨身的背包中翻出一個小夜燈,撥開底座的開關。
柔柔的微燈光在一瞬間傾瀉開來,驅除了屋內的黑暗。
這隻是一個比乒乓球大不了幾分的廉價塑料制品,單調的外殼有一點老化。在黃金年代這樣的小燈在地攤上隻賣一元一個,卻不太易得,它很實用,可以亮很久,楚千尋平日裡用得很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