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細細痒痒的觸覺,穿透過肌膚,一路從肌膚的毛孔往他身體裡鑽,一直鑽進了他的心口,讓那裡也微微刺疼了一下。
這個人在為他治療傷口。
療傷這個詞的意義,他已經快忘記了。
自從魔種降臨,他被發現了擁有永生者的恢復能力,所有的人似乎就覺得他受傷了也不需要救治。
盡管他的傷口和他們一樣的疼痛,甚至他還無法通過死亡從那些無法忍耐的痛苦中解脫。
他拖著一身的傷回到家人身邊的時候,繼母看著他那千瘡百孔的身體象徵性地詢問了一句,
“小葉傷的這麼重,要不要給他包扎一下?”
“算了吧,他又不會死,這個時候藥品太珍貴了,我們還是要為裴元留一點。”說這話的是他的父親。
他被神愛集團的人找到,關在研究室,鎖在手術臺上。那些惡魔不顧他的痛苦哀求,殘忍地從他身上竊取了各種東西。
即便在那樣堆滿醫療藥劑的地方,也沒有人伸手為他減輕過一次痛苦。
有時候被蒙著雙眼的他會聽見身邊有人在說話。
“這也太難看了點,要不要給他縫合一下。”
“不用浪費了吧,反正他也不會死。”
從那以後,他又不會死,他不需要治療就被定了性。
再也沒有人把他當做一個活生生的人,哪怕一次緩解過他的痛苦。
他果然沒有死,慢慢從痛苦中熬過來了。
Advertisement
眼前的女人低著頭,給他每一道傷口仔仔細細塗上了藥劑,還不時俯下身來,輕輕地在傷口上吹著氣。
葉裴天別過臉去,他不想看那個女人臉,
他不想看見這罕見的溫柔轉瞬間又撕開面具,變成猙獰殘酷的模樣。
楚千尋的手指都被電弧打裂了,這對她來說,隻算是微不足道的小傷,她甩了甩受傷的手,站在桌子邊,用沒有受傷的另一隻手從背包裡翻東西。
葉裴天躺在床上,視線就落在了她垂在身邊的那隻手上。
那手指上還殘留著一些藥膏,裂了好幾道血口,微微動了動,幾滴血珠子就從指尖上滴落。
那手輕輕甩了一下,一滴血珠甩在了葉裴天眼前的枕套上,很快滲透進去,在泛黃的布面上留下一個顯眼的血點。
葉裴天的視線黏在那點紅色上,就不動了。
“我出去一下,給你找一個治愈者。等人來了你別說話,也別亂動。”
“這裡是黑街,醫生一般隻管收錢,不會管你是誰。”
楚千尋翻出了一個口罩,戴在葉裴天的臉上,又攏了攏他微卷的頭發,把一頂棉布帽子套在他頭上,扯低了帽子的邊緣,壓住他大半的眉眼,隨後小心地給他蓋上毛毯。
在這種時代,打扮成各種奇裝異服的人都有,葉裴天這樣算不了什麼。
“行了,這樣就認不出了。”楚千尋上下打量了一遍,“好好待著,我很快回來。”
第6章
房門咔嚓一聲合上了,狹窄的房間內葉裴天一人。
這裡的隔音效果很差,他可以清晰地聽見各種各樣的聲音。
有嬰兒在哭泣,他的母親輕聲哄慰。
有人在刷碗,金屬餐具互相碰撞,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
有情侶在辦事,床榻搖動的咯吱聲混雜著汗津津的靡靡之音,
樓上的小孩光著腳從屋頂上咚咚咚跑過,玻璃珠掉落在了地上,發出一連串清晰的跳躍聲。
一個女人在罵她的男人,男人低聲不住討饒解釋。另外一家有男人在打女人,他的女人在哭泣尖叫。
充滿生活氣息的聲音把葉裴天湮滅。
曾經這樣熱鬧的歲月沉澱在他記憶的最深處,驟然從死寂一片的心底被翻了出來,讓他生疏而不習慣。
他已經很久沒有置身於這樣喧哗的環境中,
是多久?三年,還是五年?
這是屬於人類的生活,不是像他這樣的魔鬼可以待的地方。
太吵了,這個地方。
這些鮮活的聲音扎進他空洞的心口,他心中徒然升起一股戾氣。
憑什麼,一個個都能活得這樣熱鬧,隻有他獨自一人被獻祭在黑色的深淵。
就應該用黃沙覆蓋這裡的一切,讓所有聲音消失,一切都安靜下來,回歸那種死一般的寂靜。
他在忍耐著,但那些該死的聲音還在越來越吵,
使他煩躁不安。
葉裴天看著斑駁的天花板,覺得自己應該逃離這裡,回到自己所住的城堡。
那座黃沙築成的城堡空闊,巨大,有無數的房間。方圓數裡之內一片荒漠,沒有人敢踏足,也不會有任何聲音。
那裡很安靜,寂靜得可怕,他每天夜裡點亮所有房間的燈,獨自待在巨大的城堡中。
那才是他習慣的生活,才是魔鬼應該待的地方。
葉裴天的雙手斷了,他花了很多力氣坐起身,靠在牆壁上喘息了片刻。
全身又冷又疼,身體裡的血幾乎流光了,新生的血液還不足以支撐身體的活動。
但不要緊,勉強已經能動了,隻要能動,他就必須離開。
失去雙手的他不容易平衡,下床的時候他沒能穩住,從床沿摔了下去。
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身,枕頭上一個小小的血點進入他的視線,殺人如麻的大魔王被那一點紅色攝住心神,
那個小小的紅點,仿佛比蜿蜒流淌的血海還要刺目。
他呆滯地看了很久,伸不出手,隻能視線代替了手指在那點紅色上摸了摸。
這麼多年來這是第一次有人為他流的血。
窗戶咔嚓發出一聲輕響,一個小男孩的腦袋從高高小小的窗口露出了一點腦袋出來,
為了防盜,這裡的窗戶又高又小,還安裝了防盜欄杆。小男孩的腦袋使勁探了探,確定屋內的床鋪是空著的。
他就從不鏽鋼防盜網的縫隙中,伸進來一條細細的小胳膊,手上握著一根長長的鐵鉤子,沿著牆壁往窗下的桌子上夠,敲敲打打試探著看能不能勾上點什麼東西。
他的臉擠在窗口,努力伸著脖子斜著眼,想要通過狹窄的視角,盡量看清整間屋子裡有沒有他可以撈走的東西。
突然間,他看見了一雙眼睛。
那雙眼冰冷,兇惡,像是叢林中負傷的兇獸。
混跡在黑街見慣三教九流的小男孩嚇了一跳,起了一背的雞皮疙瘩。
直至他看見一個斷了雙臂的年輕男人緩緩從床邊站了起來。
“媽的,一個殘廢。嚇老子一跳。”十歲不到的小偷,一口一個老子,一點不因自己被抓了現行害怕。
看清待在屋內的人對他起不了威脅,他甚至還敢扒拉在窗口罵罵咧咧。
“瞪什麼瞪,老子還會怕你一個廢人?快說,東西藏哪兒了?怎麼什麼都沒有?都被剛剛出門的那個女人隨身帶著的吧。”他的鐵鉤在屋內探索了半天,什麼也沒摸到。
“切,值錢的都帶在身上,就留一個殘廢的小白臉在屋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