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裴天需要食物。傷得越重,他就餓得越厲害,飢餓燒灼著他的腸胃乃至周身每一根血管,使他痛苦難耐。但傷得越重,也往往意味著他更沒有機會補充到能量。他已經習慣了在這種飢腸轆轆的煎熬中忍耐,忍耐到傷勢恢復,忍耐到他能夠自己從泥沼中爬出來為止。
他覺得自己很可笑,明明活得這麼悲慘,但偏偏更固執地守著那一點點可憐的自尊。
那個女人離開時,在地上留下食物。但失去雙手的他不願意像一條狗一樣趴在地上吃別人留下的東西。
他隻能遠離那個位置,把自己蜷縮進一個角落裡去。
盛著食物的勺子舉到他的面前,葉裴天別開臉。
食物的香氣無孔不入地鑽進他的身體,他發現自己的口腔喉嚨都殘留著一股讓他極度渴望再度得到的味道。
“吃吧,是甜的。”在那個誘惑人的聲音中,熱騰騰的食物遞到他的唇邊,他的身體在意識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羞恥地張開嘴,把喂到嘴邊的食物一口吞咽下去。
溫熱的燕麥裹著香濃的雞蛋,從他的喉嚨一路滾落,撫慰了他飢腸轆轆的腸胃,留在唇舌間的是絲絲的甘甜。
像那個女人說的一樣,是甜的。
這隻是巧合,葉裴天對自己說。
在魔種降臨之前,他最喜歡的食物就是帶著一點甜味的燕麥粥,但即便是在那樣物資充沛的時代,父親和繼母也很少顧及過他的口味。更不用妄想在這樣的時候,會有人特意為他準備一份他喜愛的食物。
既然被喂了第一口,第二口第三口也就順理成章的接踵而至。
葉裴天的心煩躁而不安,無所適從,
殺掉這個女人,爬回他那空無一人的城堡,縮進自己習慣的角落裡,才能回歸自己想要的平靜。他在心裡不斷地說著。
他的雙手雖然斷了,但異能已經有所恢復,殺死這樣一個弱小的低階聖徒完全不在話下。
地面上的黃沙開始浮動,卻根本沒有凝結成尖銳的土刺,而是像是他不受控制的身體一樣,歡快地在地面上來回滾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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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千尋從背包中掏出一卷薄薄的毛毯,把葉裴天的身體連著整個腦袋一起包裹起來,
“你忍耐一下,我帶你混進基地去治療傷口。”那個女人蹲下身,這樣對他說。
當那個女人把自己抱起來的時候,葉裴天悲哀地發現,自己竟然在心底期待隱隱期待被這個女人抱在懷中的感覺。
除了被追殺和殺人,他已經數年沒有這樣平靜正常地和一個同類相處過,以至於他在茫然,慌亂,不知所措中又有一點點期待。盡管他知道自己終將失望,他還是忍不住幻想一下這個把他裹在毯子中,小心翼翼抱起來的人對他存有一點善意,並不僅僅隻是想要奪取他的血肉。
那個人帶著他,穿出了黑暗的房間,進入一片光明的戶外。
他的頭靠在那個女人的肩膀上,再一次聽見那種熟悉的心跳聲。
算了,葉裴天在刺眼的陽光中閉上了眼睛,不管她之後準備怎麼對我,我都不取她性命也就是了。
第5章
在黃金時代,人類的每一個城市裡會有許多酒店,這些提供給旅人住宿的場所大多裝修得高端大氣,布置得舒適整齊,服務貼心又到位。
在這樣的廢土時代,旅店這種東西依舊存在。
春城的某個角落,就有著這麼一間提供給往來旅客遮風擋雨的旅館。
昏暗的長長走廊,兩側是一扇挨著一扇的木板門,進進出出端著水盆或是雜物的住戶甚至要側著身體走路,才不至於和對面走出來的鄰居撞到一起。
入口處擺著一張掉了漆的長桌,一個滿身肥肉的大漢歪著在桌後百無聊賴地摳著腳。
大門的簾子被掀開,一個女人從門外走進來,在條桌上丟了一顆綠色的一階魔種。
“開一間房。”
摳腳大漢頭都不抬,摸出來一把鑰匙拍在桌上,有力沒氣地說了一句,“一顆魔種三天,右邊第九間。”
一顆最低階的魔種可以住三天,價格不算貴。這裡除了提供一間房間和一張床什麼也沒有。
同時隻要出得起魔種,就不會管你住進去的是什麼人,也不管你住進去做什麼事。
女人託了託抱在懷中的人,伸手接過鑰匙,一聲不吭地轉身走了。
大漢這才從條桌後抬起頭來,瞥了一眼那個女子的背影。
穿得一般,武器也普通,不是什麼值得特別關注的人。
她懷裡抱著一個被毛毯嚴嚴實實裹住頭臉的人,從那人露出毛毯裸著的雙腿,可以看出是一個比較年輕的男人。
抱著女人來開房的男人,和抱著男人來開房的女人都不算什麼稀罕事。
看門的漢子不再看她,從服務臺後縮回了目光。
楚千尋推開房門。
房間非常的小,地板和牆壁髒兮兮的,到處糊著一道道黑褐色的可疑痕跡。
右側頂著牆放的一張鐵架小床佔據了大半的房間,左邊擺著張小小的桌子,剩下的空間也就剛剛夠一人行走。
門邊的角落,靠牆直接安裝著一個可以排水的洗手池,便於洗漱。當然並沒有水龍頭這種奢侈品的存在。用水需要自己出去提回來。
桌子靠著的那一面牆壁,高高地開了一個小小的窗戶,一縷陽光順著斑駁的玻璃投進屋內,落到了那張不怎麼幹淨的床榻上,可以看見陽光中有無數細小微塵,怡然自得地在空中上下浮動。
隔開這些密集房間的隻是普通的木板,隔音效果非常的差,可以清晰的聽見隔壁住戶的各種聲音。
楚千尋把葉裴天放下來,床榻發出吱呀一聲響。
男人沉默著,沒有聲音,沒有動作,也沒有絲毫抵抗。
楚千尋知道他是醒著的,他面對著牆壁,那凌亂的額發下,沒有什麼焦距的眼睛始終睜著,那目光散漫,冷淡,帶著種了無生趣的頹喪。
好像不管被帶到哪裡,不管別人怎麼對他,都可以不在乎,無所謂。
楚千尋去服務臺領了一個水桶,打了一大桶的水,坐到床邊。
從背包裡拿出一條還算幹淨的毛巾,擰湿了,伸手別起葉裴天額頭的亂發,開始清洗他被血汙覆蓋了的面孔。
那些血塊已經幹涸,凝結在肌膚上,楚千尋盡量小心,褐紅色的血塊剝落,湿毛巾一點一點洗出了眉眼。
他的眉眼有些淡,恰好被窗上打下來的陽光照到,可以看見臉上細細的絨毛。
纖長的睫毛沾了水光,眼珠在光線的反射下帶著點琥珀色的剔透。
那眼睑略有點向下走,配著毫無波瀾的眼神,竟然有著一種既頹又喪的頹廢美。
楚千尋的心突然微微酸了一下。這張面孔對她來說十分熟悉,她在那個冗長的夢境中,看到另外一個世界的自己和他耳鬢廝磨,朝夕相處。
那時候這張臉總是在笑,動不動就滿面飛霞。
相比楚千尋的記憶,眼前的這張臉太瘦了,繃緊的下顎線條和高挑的鼻梁,使他處處透著一股狠厲,像是一柄準備隨時拼命的刀,
他的肌膚很白,雙眼之下有著濃重的黑眼圈。
楚千尋覺得他可能很少睡覺,以至於連他那樣的恢復能力,都趕不上消散眼底沉著的黑色素。
怎麼就把自己過成了這副模樣呢,明明在另外那個世界活得那樣怡然自得。
楚千尋突然很想再看到一次那副幹淨羞澀的笑容。
葉裴天是被她從血坑中撈出來的,他身上的泥和血汙實在是太多了,一整桶的清水很快變得血紅。
楚千尋放下毛巾,從背包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陶瓷罐子。這是剛剛在路上的魔藥鋪子裡買的,可以緩解流血聖器造成流血狀態的特殊藥劑。
打開蓋子,裡面裝著的是晶瑩剔透的半流質膏藥,散發出一種十分特殊的香味。
楚千尋手指沾了膏藥,小心地塗抹在葉裴天的傷口上。那血紅的傷口偶爾閃現出一兩道細小的黑色電弧,讓楚千尋的手指感到一陣刺痛。
在那道深深的血口裡,隱約可見密集的黑色電弧正不斷交錯亮起,楚千尋想象不出這有多疼。
胸前無休止折磨著自己的傷口突然冰涼了一下,葉裴天這才回過神。
那個人的手指上沾著藥,一點點地塗在他的傷口上,火辣辣的傷口就好像敷上了清涼的冰塊,一點一點被安撫下來。
這種藥隻能治療肌膚表層的傷,不能解決內在的問題,但不管怎麼說,讓他在無盡的痛苦折磨中得到了一點點的緩解。
那個女人的指腹因為常年握刀,結了厚實的老繭,接觸到肌膚的時候有一種刺刺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