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已經到了初春時節,但北鎮的夜晚依舊嚴寒,空落落的街道上,幾乎看不見行人的身影。破敗的街道兩側,駐立著一座座殘缺損毀的半截神像。在魔種降臨最初的那段時日,這裡曾今是人類最堅固繁榮的要塞之一。如今隨著神愛撤離,信仰崩塌,日漸蕭條破敗至此。
街道邊,一間高高吊著吉紅色燈籠的屋門被推開,一位濃妝豔抹的女子扶著一位渾身酒氣,身材矮小的男人出來,軟語嬌聲地和他告別。
“記得再來呀。陳爺,人家天天都等你哦。”
男人身上掛著叮叮當當的鐵鏈,也不說話,一搖三晃地走了。
等他確定走遠了,那個站在門口不斷揮手的女人才停止了搔首弄姿,翻了個白眼,“呸,長成那副猥瑣的模樣,還好意思出來找姑娘,要不是看在他魔種給得爽快的份上,誰耐煩搭理。”
這位姑娘可不知道,她的這個客戶已經是高達七階的聖徒,即便離得這樣遠,但她的這些話依舊一字不漏地傳進了他的耳朵。
搖搖晃晃走在路上的陳堅白在心底嗤笑一聲,因為畸形的身高,這樣的冷嘲熱諷白眼相看,他早已習慣。但如今他是高階聖徒,手裡有得是魔種,隻要出得起錢,那些女人不管心裡惡心得要命,在他面前還不是不得不伏低做小,陪著笑臉殷勤伺候。
“所以什麼信仰,同伴,都是狗屎。隻有錢……魔種,才是最真實的朋友。”他滿嘴酒氣的喃喃,險些撞上了突然出現在道路中間的一個人。
他滿嘴酒氣地抬頭,正要破口大罵,卻被那月光照亮的半張面孔嚇出一聲冷汗。
“人……人魔。不,葉哥。”他身上的酒勁被嚇醒了一大半,“葉哥饒命。我早已經不是神愛的人了。”
他一邊說,一邊悄悄向後移動,隻要能夠拉開一點距離,他使出異能就能夠迅速逃脫。
鏘的一聲劍鳴在空蕩蕩的街道回響。一柄骨白的長劍,帶著料峭春寒,架上他的脖頸。
“不不不,葉哥饒命,葉哥饒我一條狗命。小的從前是被神愛蒙蔽了,自從認清他們的險惡嘴臉後,我早已經洗心革面和他們一刀兩斷了。不然我也不能待在這個鬼地方不走啊。”
陳堅白語無倫次地求饒。他曾經跟隨著神愛的高戰部隊,和眼前這個男人交手過數次。無比地清楚人魔葉裴天的強大和狠辣,這個男人不僅對敵人狠甚至對自己也狠。就是一個毫無感情的殺戮機器。即便是神愛這樣曾經的龐然大物,也因他一人之故全面敗退。
如今這個男人站在眼前,就像是一塊千萬年不化的冰山,散發的寒意讓自己從內到外都冷得哆嗦,幾乎升不起一點反抗的意識來。
“你替我辦一件事,我就不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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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葉哥說得這麼客氣,葉哥要辦啥事?有話好商量,有話好商量,我一定給你辦得妥妥帖帖就是。”
葉裴天的長劍慢慢移開他的脖頸。
陳堅白笑嘻嘻地嘴上說得好聽,腳步卻在鬼鬼祟祟向著側邊移動。
但他卻一眼看見了葉裴天身後巷子口站著的一個人,那個男人戴著一副眼鏡,看起來體質孱弱,相貌斯文,雙眼看不見瞳仁,被一片白色的光芒佔據。
陳堅白一看見他,心裡瞬間涼了。
時常出現在報紙頭版頭條的人物,麒麟佣兵團的團長,麒麟城城主,人類精神系第一強者辛自明。
如果說他一開始心底始終打著逃跑的心思,看見辛自明的時候這個心思基本就自己熄了。他的空間跨越能力能夠移動的距離有限,根本逃不出九階的精神力聖徒的搜索範圍。
“說吧,要我辦啥事。”陳堅白低下頭,垂頭喪氣地說道。
坐在奔跑的馬車內聽葉裴天等人將詳細的救人計劃說出之後,陳堅白表面上敷衍,心裡卻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你們自己不怕死就算了,十階魔物的戰鬥,也想诓老子攪合進去。等你們一開戰,我立刻開異能走人,誰管你要救的是百尋還是千尋。
葉裴天提出一個小包,拉開拉鏈往地上一抖,哗啦滾出了一堆大大小小的魔種,綠瑩瑩的光芒將陳堅白的眼都晃花了。
“這是定金。事成之後,再付雙倍酬勞。”他和陳堅白交手不是一次兩次了,事實上他非常了解這位敵人意志上最大的短板在哪裡。
陳堅白目瞪口呆。葉裴天出手之闊綽,讓他瞬間將自己從敵對角色掰正,他實在想不到自己竟然有墮落到被葉裴天用魔種砸暈的一天。他胡亂收攏好魔種,放在手中掂了掂,由衷地希望這種墮落的機會多來個幾次。
侑餘的古堡內,一間昏暗的屋子內躺著老態龍鍾的鍾離曉。
他是那樣的蒼老,以至於屋裡甚至彌漫起一股腐朽的味道。各種輸液管道連接著他雞皮鶴發的身體,為他不斷注入養分,但似乎於事無補。
“注射半隻聖血吧?你太辛苦了。”小妍站在他的床側,一臉擔憂地望著病床上氣息艱難的他。
“不行,我們的聖血不多了。要留在關鍵的時候用。沒事,就讓我這樣吧,反正也死不了。”低啞幹澀地聲音回復,“等他來了,抓住他,得到他的血,我就可以時常恢復年輕時的模樣,再也不用這麼辛苦。”
“阿曉,你說葉裴天真的會來嗎?他會不會不要那個……女人了。”
病床上的老人呼呲呼呲喘息著,說得上氣不接下氣,“那個人,我比你了解的多,他一定會來,會不顧一切地來。”
第77章
古堡之內,長夜寂靜。
黑色的大鳥把頭埋進合攏在身前的羽翅裡,站立在牢房的門口睡覺。
黑暗中,楚千尋慢慢坐起身來。
這裡的夜晚很安靜,她可以清晰地聽見小妍綿長而規律的呼吸聲,穹頂上似乎有魔物肢體緩緩來回攀爬移動的聲響,隔壁偶爾傳來屬於老者沙啞的喘息咳嗽聲。
她來到這裡已經好幾日了,每一天夜裡她都睡得很好很沉,以至於這些人漸漸對她放松了一點警惕。楚千尋心中默默掰算到了今日,裴天應該已經回到春城,知道了自己的情況,想必正在向著這裡趕來。
她不讓自己多想葉裴天此刻心中會有多少著急慌亂,也不去多想等他到來的時候有可能發生的慘烈情況。
葉裴天是人類最強的戰士,但他有一個弱點,這個弱點就是自己。
隻有自己軟弱,才會被稱為弱點。
楚千尋悄悄從口袋裡取出一顆魔種,侑餘保持著他的風度,除了解除她隨身的武器,並沒有搜她的身,沒有動她貼身的軟甲也沒有拿走她隨身帶著的魔種。
這裡的夜晚既安靜又平穩,她的內心比任何時候都堅定。她做了一個決定,要在葉裴天到來之前,也就是今夜進階到七階。
也許起不了什麼作用,但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讓自己更強一點,以便在關鍵的時候能發揮力所能及的力量。
經過了幾日的相處,她知道侑餘和小妍應該都不會幹擾她進階,因為他們不太可能看著自己魔化,至少自己對他們還有用。
如果真的進階失敗而魔化了呢?
那她也做好了以另外一種形態存活在這個世間的準備。
楚千尋在黑暗中輕輕喚了一聲葉裴天的名字,默默吞噬下那枚七階魔種。
……
最寒冷的季節已經過去,早發的枝條聞到了初春的氣息,抽出了一兩個嫩綠的新芽。在這片原始森林的邊緣,四個全副武裝的男人從馬車上下來,佔據了一個制高點,遙望眼前連綿不絕,不見邊際的茂密森林。
辛自明遙望遠方的雙眼泛著銀白色的光,片刻之後,他合上眼睛,收回頭頂上的眼睛圖騰。睜眼看向所有的人:“找到他們了,好消息,她還活著。”
江小傑長籲了一口氣,拍著胸口罵了一句:“MD,總算松一口氣,這幾天把我緊繃的,都沒睡過一個好覺。”
楚千尋在魔窟中救了他一次,在和侑餘的戰鬥中解開他的精神控制,救了他第二次。就算撇開這些恩義不說,日常中他和這位比他稍大一些的姐姐也相處得異常投契,他是絕不願意見到楚千尋出事的。
相比他的咋咋呼呼,葉裴天顯得沉默而安靜,他聽到這辛自明的這句話,隻是閉了一下眼,喉結在僵硬的脖頸山滾動了一下,就安靜地將目光輕輕移到一側。
也隻有辛自明一人感受到這個男人強壓在心底的情緒,在聽見自己的話之後劇烈波動的情緒翻江倒海地湧上來,一度接近奔潰的邊緣,又被他自己強制按下去了。
“沒事沒事,隻要人活著,一切都好辦。”辛自明拍了拍葉裴天的肩膀安慰道。
在那一瞬間,借著油燈的火光,他清晰地看見人魔葉裴天,他心中的殺戮之王,眼眶在夜色裡紅了。
辛自明見過在月夜黃沙下的葉裴天,眼中隻有冷漠和死寂,翻手之間顛覆天地,葬送無數生靈。
在他的心目中,葉裴天就是這樣一個毫無感情的戰鬥機器。
到了這一刻,他看見這個紅了眼眶露出軟弱一面的男人,突然才發現所謂的人魔,心也是會軟,血也是會熱,和普通人沒有什麼區別。
辛自明心裡莫名有些不舒服,難得地說了句真心話。
“你放心,我一定為你盡力,肯定能把千尋救出來。”
他鋪開地圖,用紅筆圈出魔物所在的位置,開始詳細部署戰鬥計劃。
“城堡裡一共有四個人,其中隻有千尋的能量波動讓我熟悉。但餘下的三人應該就是侑餘,鍾離曉,還有那位人面鳥身的女人。”他的筆在地圖上拉出清晰的紅色箭頭,“裴天和我從正面過去,吸引侑餘的注意力。你們兩位從側邊繞過去,隨時等我信號。”
他指了指大家都已經佩戴好的無線電耳機,“尤其是老陳,能不能順利救出千尋就靠你了。”
“我自己拉住侑餘。你和他們一起。”葉裴天提出了反對意見,他把目光落在辛自明的身上。他知道辛自明如果不參與戰鬥,隻專注將他的精神力用在探查全場的話,可以更好的把握全局,為了確保千尋無失,他不在乎自己的戰鬥是否艱難。
辛自明思索了一下,“你確定可以嗎?”
葉裴天緩慢而堅定地點了一下頭。
臨到戰時,陳堅白心中不免忐忑,這可是十階魔物,他躲在北鎮隱姓埋名久了,甚至連聽都沒有見過這麼高等階的魔物。隻有七階的自己被卷入這樣高階的戰鬥中,一個不慎就是屍骨無存,他不禁又開始有些後悔沒有在半路上找機會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