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炸著毛跑了。
沒勁,一點不經逗。
下午天色還好好的,等下晚自習,居然開始落雨。
一場秋雨一場涼,我忘帶傘,便站在三樓欄桿處等吳媽來接。
家長一般不能進校,但我屬於特殊人群。
下雨了,她應該會來的吧。
同學陸續從我身邊過去,感到有人靠近,抬頭看,季聽白手上拿著折疊雨傘,沉默地走過來。
「你沒帶傘,我送你回去。」
「不用,吳媽一會該來了。」
他寢室那麼多人,還是趕緊回去洗漱,早些上床休息要緊。
走廊的燈光打在少年眉骨上,於眼下投出小片陰影,叫人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緒。
「嗯,那我先走了。」
他點點頭,然後隨人群離去。
過了沒一分鐘,他竟然又站到我面前:「走吧,萬一吳媽睡下,你該淋雨了。」
再拒絕,他恐怕要多想。
於是我們下了綜合樓,共撐一柄傘,朝校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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傘是贈品,上頭還有某電瓶車的廣告,不過印刷的文字已經剝落大半,傘面因此顯得有些臟。
這大概是我離他最近的一次,右肩不時觸到他的手臂,能嗅到他衣服上洗衣粉被太陽曬幹的味道。
清清淡淡的香氣,沉浮於周圍的水霧裡。
「季同學,我可以延長補課時間麼?周末也來給我補課吧,當做兼職也行,按小時計費。」
「可以。」他說,「不用計費。」
一路上他抽查了些知識點,不知不覺就到我家。
他送我上臺階,沒有進門的意思:「明天見。」
第二周也很快過去,周末先帶東子和小紅去醫院皮膚科掛號。
聽我說要給他看臉上的痘痘,劉東很是受傷,覺得我是嫌他醜。
離譜。
「什麼醜不醜的,這青春痘一碰就疼,作為你老大,我盼著你好。」
哄了半天,他才到專家那看病。
至於曉紅,她的情況特殊。
有次在家帶弟弟玩,小孩子手欠,把桌子上的滿杯開水弄灑,潑張曉紅一胸口。
胸口那塊頓時起泡掉皮,現在還有深色的疤。
她家人說衣服穿上不礙事,也不給她瞧。
就看醫生有沒有法子祛疤了。
結果喜憂參半,東子抹點藥,注意飲食就能控制痘痘情況,但曉紅的陳年舊疤目前無法解決。
「沒事。」我安慰她,「以後醫學技術會好很多。」
回到別墅,季聽白坐沙發上看書,似乎等了很久。
看了眼手表,下午兩點,糟糕,約定好一點半補習。
「回來了,今天先講化學。」
除此之外,對方什麼都沒提。
他的情緒向來沒什麼波動,可能討厭別人不守時也不會表現出來。
我訕訕一笑,跟他去書房。
「抱歉啊,今天去醫院,耽誤了點時間。」
他拿化學講義的手停在半空,然後問:「你哪兒不舒服?」
「不是,給東子看臉。」
他點點頭,沒再說什麼,拿著有空白的講義讓我填,都是些基礎知識,簡單且重要。
我寫的時候,他就在一邊做自己的資料。
室內安靜,聽得見二人的呼吸聲。
突然——「嘭」的一聲,有人推門而入。
「老大,東子不肯塗藥!」
就見曉紅拖著劉東的胳膊,把他給拽進來。
「這點事你也告狀!」劉東憤憤扭頭,「有點疼嘛,一會就抹。」
「東子,要是我動手,可不就是有點疼。要不你們留在這一起補課?」
劉東連忙告饒,兩人重新把門給我關上。
「他們一起聽課的話,我以後多準備兩份材料。」
「不用給他們特意準備,我爸過幾天會送打印機來。」
我邊說著,才抬頭看季聽白。
這一看,發現他面頰不知何時浮出兩團不自然的緋紅,褐色的瞳裡,水光瀲滟,一看就不對勁。
「你怎麼了?」
少年羽睫微輕顫,有些歉然道:「今天可能要提前結束。」
「是不是發燒?」
我緊張起來,又不好直接去探他額頭的溫度。
「有些低燒。」他摘下眼鏡,手掌輕揉太陽穴,「回寢室睡一覺就好。」
應該挺難受的,也不知他挺了多久。
「不行,你等會,咱們去醫院。」
季聽白還要說什麼,我直接沖出去喊吳媽:「吳媽,開車送我去醫院,季同學有點不舒服。」
一陣雞飛狗跳,季聽白就是不去,沒法子我和大伙連哄帶拽地把他弄上車。
「呼,生病就要看醫生,硬挺是不對的。」
我跟他坐在車後排,老媽子似的嘮叨:「原因不明的發燒癥狀更要注意。」
「可能昨晚受涼。」他神色懨懨,「以前都是吃退燒藥,睡會就好。」
「現在不一樣,你聰明的腦瓜不能有半點閃失。」
他稍稍牽動嘴角:「嗯。」
到急診部,醫生說他是受涼導致的發熱,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季聽白有腸胃炎的癥狀,要吊水。
掛鹽水,就趕不上晚自習,甚至一晚上得待在醫院。
「季聽白,晚自習不上沒關系的,身體最重要。」
我怕他又犯倔,苦口婆心連珠炮似的勸。
「胃炎一開始沒什麼,嚴重會病變。」
「晚自習的事別擔心,我有假條,老班簽過字的那種。」
還準備說下去,就聽他說:「好。」
這麼痛快就答應,我心裡小小雀躍了一下。
少年仰頭靠在醫院的塑料椅子上,燈光將他眼睛變成琥珀般的色澤。頭微抬,流暢的下頜線連同修長脖頸處的喉結,都好像在發光。
是誰夢裡的天使跑出來了。
在視線移向季聽白鎖骨前,我克制地移開目光。
救命,他真好看到爆炸!
6
時針指向刻度十二,醫院大廳裡的人少很多。
我扭扭脖子,旁邊季聽白不知何時睡著。
他身上蓋著一半吳媽從家裡帶來的薄毯,還有一半鋪在我膝蓋上。
吊瓶裡的鹽水快沒了,我小心站起來喊護士拔針。
「他現在還燒麼?」
護士邊檢查著幾瓶鹽水是否都吊完,邊問我。
我愣了一下,腦子有點宕機,聞言直接俯身,用手背去探季聽白額頭的溫度。
溫涼的觸感,他額頭光潔,摸上去滑溜溜的。
貌似挺正常的。
剛要收回手,季同學悠悠醒轉,睜眼就與我四目相對。
後者神情冷淡,看不出喜怒。
「呃,抱歉,我就看你的體溫正常不……」
季聽白不喜歡跟人有肢體接觸,可以說有些排斥。
還沒解釋完,護士姐姐就拿過來一根體溫計,適時補刀:「用這個。」
你,我,行叭……
尷尬一笑,好在季聽白沒什麼過激反應,情緒也無波動。
「校門關了,你回不去,今晚在我家將就一下,可以麼。
「家裡空房間很多。」
我小聲建議。
季聽白不置可否,把毯子疊好放進紙袋裡提著。
「一直陪我到現在,餓麼?」
「我讓吳媽做了點夜宵,挺清淡的,正好來吃點。」
不知道他幹嘛問我餓不餓,但每個邀請他來家裡住的機會都不能放過。
「你家長同意?」
「當然,吳媽還準備一起陪著你,我讓她先回去休息了。」
他定定地看我好一會兒,然後頷首。
「那就打擾一晚,麻煩了。今晚的醫藥費是多少?」
「九十八塊三角,先說好,等拿到獎金再還我!」
此時我們已經走出醫院,我才發現吳媽的車還停在外頭,原來她是準備好了宵夜又回頭接我們。
季聽白給我拉開車門,問:「你為什麼堅持認為,我月考會是全年級第一,拿到獎金。」
因為,這本來就是為你而設啊。
「因為你絕對優秀!」
我聽到季聽白輕笑出聲,但他很快關上車門,沒能看清少年的神情。
時光飛逝,月考終於結束。
因為月考後緊接著是國慶節,所以月考成績會在國慶後公布。
屆時放榜不說,還會舉行頒獎大會,各年級的優秀學生都得上臺領獎。
不過今年還得給第一名發獎金。
一考完,晚自習回到教室,顧晨就攔住我。
「明天放假,哎,你好好玩,回來別忘了喊自己是癩蛤蟆。」他說著就笑開來,說實話,這貨嘴不賤的話,模樣倒還不錯,笑起來很燦爛。
他不知從哪摸出個收破爛用的大喇叭:「大會上,你就用這個喊,大聲點。」
我點點頭,心道,逆子,若非不想驚世駭俗,我直接考全年級第二也行。
你就當萬年老三去吧。
我這麼沉默,顧晨以為我怕了,眉飛色舞道:「要是你現在學狗叫,就……」
「班長,一會開班會,班主任讓你準備一下。」
季聽白突然出現,一句話讓顧晨轉頭忙別的,沒再煩我。
「我怎麼不知道開班會。」
看顧晨走開,我問。
「大考後,放假前班主任都會講幾句,我猜的。」
季聽白語氣淡淡:「考題不難,有哪些題目不會,可以跟你順便解答。」
哈,小菜一碟,我還精準控分了,這次應該考五百六十分這樣。
「化學倒數第二題,那幾個沉澱物,什麼白色……」
「一包固體粉末少量入水得到藍色溶液,第二包固體粉末少量入水得白色沉澱,上層清液無色……」
沒想到季聽白記性好到這種地步,題目一字不差都被背出來。
「哇,你也太厲害了!」
我由衷贊嘆。
季聽白沒什麼喜色,抽出一張稿紙,開始給我分析這些固體粉末是什麼。
之後各科老師到教室分發作業,好家伙,放六天,一共給三十張卷子。
被試卷支配的恐懼又回來了!
老班象徵性交代幾句話,晚自習結束,學生猶如脫韁野馬,直奔出教室。
我莫名其妙被班主任要求留下來掃地,季聽白也自薦擦黑板,於是我二人是最後離開的。
「國慶你有什麼安排嗎?」
「沒有,可能回家。」
季聽白說起「家」這個字的時候,無意識地拉了拉背包的背帶,沒有喜悅,隻有無數的不確定,那個地方給不了他安全感。
「可能,也就是說你也可以不回去。」
他點頭:「以前兼職的網吧,我認識裡面的老板,那裡包住宿,平時給客人調機子就行。」
我暗暗記下,這些東西都是我沒寫過的。
世界把細枝末節補充得很好嘛,這真的是我能創造出的?
「既然能不回去,那能不能到我家來。東子和曉紅也在的。
「試卷太多,我真的超級需要你的幫助。
「否則我隻能抄抄別人的了。」
季聽白從來都是個負責的人,既然答應給我補課,就不會眼睜睜看我抄作業。
終於磨得他同意國慶來家裡,真是長舒一口氣。
六天假期,我跟曉紅睡一塊,劉東和季聽白一人一間房。
老爸沒來看我,陪老婆去迪士尼,電話裡還安撫,說回來參加頒獎典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