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他曾問過她。
“你,隻當我是表哥?”
姜姝笑著問道,“我不當你是表哥,莫非還能當我親哥不成?”
“隻是哥哥?”
姜姝也不知道聽沒聽明白,將手裡的一根木枝往前一舉,挑釁地對準了他的胸口,“想讓我喚一聲師傅也行,咱先過過招。”
沈頌看著跟前那張純真無邪的臉,無力地笑了笑,輕輕地握住她抵在胸口的木枝一頭,緩緩將其移開,“還是表哥吧”
此後,他便再也沒有生過心思。
表哥挺好。
也能護著她。
“別鬧了,你剛成親,不宜在外逗留”沈頌正欲轉過身,抓她手腕,早些將人擒回去。
姜姝卻突地道,“表哥的那張票據,我收到了。”
沈頌的動作一頓。
“表哥是不是發橫財了,那麼多銀票,也不知道能買多少盒桃片,若鋪子不漲價我算算。”姜姝掰起了手指頭,半晌才抬起頭,望著沈頌的後腦勺道,“就算漲價,我和姜寒,一輩子都吃不完。”
沈頌一笑,“誰讓你都買桃片了?”
姜姝繼續望著眼前的背影,從小到大這道背影,仿佛能抵住半座山。
記憶中的那聲音,清晰無比,姜姝緩緩地道,“小時候寒哥兒想吃桃片,我又沒錢,便跑到鋪子裡去,打算偷一盒來,沒成想被表哥察覺,表哥拉住我,笑著同我道,桃片有何稀罕,等表哥以後賺了錢,要多少就給我們買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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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姝的聲音到了最後,便有些發澀。
沈頌那隻伸出去的手,不動聲色地縮了回去,五指緊相捏,低聲道,“你還記得?”
“記得。”姜姝點頭,“表哥對我的好,我都記得。”
夜風掃在臉上,有著冬季裡的刺骨。
沈頌的眸子突地被吹的生痛。
一陣安靜。
沈頌輕輕地咽下喉嚨,笑著道,“傻丫頭,那不是給你買桃片的,是嫁妝。”
春杏的馬車隱在姜家門前的那岔路口子上,足足等了姜姝一個多時辰。
沒見姜姝回來,倒是瞧見了姜家前後出來了兩撥人,均是神色匆匆地上了陳大夫藥鋪的那條路。
春杏心頭正著急。
便見對面雪地裡走來了兩道身影,一左一右緩緩而行。
走近後,瞧見了那抹熟悉的海棠色身影,心裡才終於松了一口氣,忙地牽了馬車,從那僻靜的轉角處走了出來。
馬車到了跟前,姜姝便頓了腳步,同身旁的沈頌輕聲道,“我先回去了。”
沈頌的腳步並沒有停下,繼續往姜府而去,“我送你進去。”
這個時辰回府,她要如何交代。
姜姝愣了半晌,才欣喜地跟上了沈頌的腳步,“表哥,你就是姝兒的活菩薩”
沈頌及時打斷,“僅此一回。”
春杏原本還擔心,小姐今兒回去無法交代,府上都已出來了兩撥人,尋去了藥鋪。
如今表公子相送,便舒了一口氣。
沈頌出了名的處事穩重,有他在姜老夫人跟前說一句,抵住小姐說上十句。
快進府時,春杏便遞過去了一個大包袱,裡頭都是從陳大夫那討來的藥,“陳大夫說,小姐別說是要半年的,就算是要一年的他也能給,唯一一條,隻要小姐別再往他那裡鑽”
陳大夫那話說完,特意囑咐了春杏,一定要將這原話帶著姜姝。
今非昔比。
往日她是姜家大小姐,怎麼醫都成,如今是侯府夫人了,他便不敢再亂‘醫’。
春杏當真就照著原話說了。
姜姝眼皮子輕輕眨了眨,偷偷瞟了一眼身旁的沈頌,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每回陳大夫都是說的絕情絕意,回頭表哥一句話,還不照樣給她當掩護。
誰知沈頌這回卻道,“陳大夫說的對,以後少去藥鋪”
姜姝抬頭還欲反駁,府上的小廝瞧見了人,急急忙忙地跑了過去,“夫人可算是回來了,一堆子人正在老夫人院子裡候著呢”
沈頌側目盯了她一眼。
姜姝便不敢再吱聲,緩緩地跟在他身後。
想著今日雖晚了些,隻要表哥幫她在祖母面前說句話,祖母定不會說些什麼,誰知到了老夫人院子,卻意外地看見了姜文召身邊的小廝。
姜姝愣了愣,隨即低下頭,輕輕地喘咳了幾聲。
一路過來沈頌一直走在前頭。
快到門前時才讓開腳步,“先進去。”
姜姝又咳了幾聲,往前邁出兩步,才提腳跨進了門檻,喘息微微地抬起了頭,“祖母”
屋內的燈火亮如白晝。
屋內坐著的幾人同時看了過來,卻無一人吭聲。
死一般地沉寂之後。
姜姝的神色終於在觸及到,對面那雙緩緩抬起來的冰涼眼睛時,露出了慌亂,腳步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腳跟抵在了門檻上,身子幾個趔趄,正好就撞在了身後的沈頌身上。
“當心。”
腳步被沈頌穩住了,姜姝幹脆也不動了,嘴角無聲地張了張,喚了一聲表哥。
她該怎麼辦。
第35章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範伸坐在對面的木凳上, 平靜地看著門口,平靜地看著兩人撞在一起。
適才在鎮國公府的密室內,隔了一道牆, 他隻聽到了聲音, 瞧不見那張臉。
如今瞧的很清楚。
進來時, 那嘴角的一抹笑, 洋溢到了耳根。
挺罕見。
瞧見自己後, 那臉上的驚慌,與以往也有了不同, 短短一瞬後, 就似是終於有了個可以為她撐腰的人,下意識地往後一縮, 露出了幾分有恃無恐。
也挺罕見。
範伸一句話也沒有,也沒有任何動作, 緊繃的眉梢,卻如同一把利劍, 盯著久了, 那劍尖似乎沾了一層寒氣, 懸掉在人心口上。
一旦落下, 隨時能讓人斃命。
屋內姜文召的臉色已經從黑變成了白, 背心不知不覺生出了冷汗,不敢開口, 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饒是姜老夫人處事不驚多年, 這陣子, 一時也沒反應過來。
屋子內沉默片刻後, 還是姜姝身後的沈頌, 先站了出來, 禮貌地同範伸打了一聲招呼,“草民見過範大人。”
說完,倒也沒對其解釋一句。
反而是轉頭對姜老夫人道,“今日孫兒剛好去了一趟藥鋪,見表妹的車毂輪子壞了,孫兒擔心天黑路滑,便將人送到了府上。”
沈頌說的臉不紅心不跳。
姜姝意外之餘,心頭陣陣發虛。
這怕是表哥頭一回在她跟前撒謊
屋內的姜文召和姜老夫人同時松了一口氣,姜老夫人也終於找了個臺階,忙地道,“怪我沒想周到,這等天氣就不該讓她一人出去,好在遇上了頌哥兒,從小到大你這表哥,早就成了她親兄長,既有你送她回來,大伙兒倒也安了心”
後半句那話,姜老夫人多半是說給範伸的。
大半夜,雖說是表哥,這前後腳撞在一起,別說是範伸,就連她這看著兩人長大的親祖母,也瞧出了異樣來。
然這話,已毫無意義。
沈頌那幌子說的滴水不漏,所有人都信了,然而在剛從鎮國公府趕過來的範伸眼裡,幾乎全露了形。
車毂輪子壞了
範伸的目光從姜姝那張無處安放的臉上,慢慢地移到了沈頌身上,眸子輕輕一瞥。
對面的沈頌卻是不動聲色地垂下了頭,拱手同屋內的姜老夫人恭敬地道,“應該的,人已送到,孫兒先走了。”
轉過身時,沈頌也沒去看跟前那道僵硬的身子。
此時,他做的越多,她越難以收場。
沈頌一走,姜姝便如同失去了擋在她跟前,替她正風擋雨的山脈,整個人突然暴露在風雨底下,明顯的手足無措,隻能低著頭一面喘息,一面磨蹭地走到了姜老夫人身旁。
剛走到老夫人跟前立著,姜老夫人便同其使了個眼色,“在外耽擱那麼久,世子爺都等你半天了。”
一旁的範伸,依舊沉默不語。
姜姝這才硬著頭皮,走到了範伸跟前,輕聲軟語地道了歉,“是姝兒不是,讓世子爺擔心了”
儼然又是那副乖貓兒模樣。
範伸抬頭轉過頭,神色意外地親切,“無妨,回來了就好。”
範伸很少笑。
見過他笑的人,一般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姜姝隻在昨夜那寒風底下,見過他衝著自己笑了一回。
卻也完全沒有此時這般,笑的明顯。
姜姝捏緊了手裡的絹帕,那股子心虛已經讓她無法正常的呼吸,十幾年手到擒來的笑容,一時竟也掛不起來,唯有埋頭輕喘。
姜姝知道範伸是個什麼人。
姜老夫人卻已徹底被蒙蔽,能大晚上坐在這屋裡,等上半個時辰,還毫無怨言,這樣貼心的人上哪兒去尋。
姜老夫人對範伸的印象倒是越來越好,再次開口留人,“時辰也晚了,世子爺今夜就宿在府上,歇一晚,明兒再走。”
範伸這回沒再客氣,緩緩起身,“多謝老夫人。”
姜文召見他當真有留宿的打算,便起身親自將人送至客房。
新娘夫妻回門,按規矩不能宿在一間屋子,範伸走出去時,姜姝立在屋內,埋著頭沒動。
半晌後,突聽跟前的腳步聲一瞬安靜了下來,姜姝才詫異地抬起頭來,便見範伸正負手立在門檻外,回頭衝著她笑了笑,“要我扶你嗎?”
姜姝心頭一跳,立馬搖頭,“不,不用。”
範伸這番一問,姜家人豈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