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夫人也瞧出來了,能大晚上坐在這幹等這麼久,兩夫妻定是有什麼話說,回頭便催了一聲姜姝,“送送世子爺”
姜姝在這院子裡住了十幾年。
經歷了十幾個春夏秋冬,也就今兒才覺時下的嚴冬,有些凍人。
姜姝拖著腳步,不知不覺與範伸的距離越拉越遠。
姜文召走在最前頭引路,一路也沒說話,沉默地姜人帶到了客房前,姜文召才回頭讓出了路,“範大人有什麼需要,喚一聲便是。”
見範伸進了屋,姜文召才轉過身,回頭看向姜姝。
見其腳步有些磨蹭,實在沒忍住,上前幾步將人攔了下來,作為父親,他已多年未曾訓過她,也未曾管過她,今日語氣不免冷硬了些,“如今雖然嫁了人,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我姜家的臉面,你好生想想,今夜之事,該與不該。”
姜姝低著頭,垂下的一排眼睫,不動不動。
對姜姝和姜寒,姜文召心裡多少有些愧疚,語氣一時軟了下來,輕聲道,“進去好好同人賠個不是”
姜姝沒應。
這麼多年,她已習慣了在姜文召面前不說話。
比起姜文召這個父親,沈頌都比他稱職。
姜文召見她又是如此,也沒再為難她,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後,轉身回了正院。
院落裡一瞬安靜。
姜姝深吸了一口氣,抬腳跨進了門,唇角一揚,“夫君”
範伸已坐在了屋裡的木椅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開始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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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今兒怎麼來了?早上走的那陣,姝兒聽人說夫君還在忙著公務,便沒去打擾可,可忙完了?”
範伸眼皮子一掀,抬眼看著她,並沒答。
姜姝走到他跟前,埋著頭繼續道,“夫君用過晚飯了沒,要不姝兒去替你叫些酒菜來,姜家雖比不上侯府的菜色豐盛,但那道筍子炒肉乃是一絕”
姜姝自顧自說完,才鼓起勇氣,討好地抬了頭。
冷不丁地對上那雙眼睛,姜姝心頭一沉,仿佛自己一瞬被看了個對穿,所有的把戲和滑頭頓時被打消的煙消雲散,姜姝咽了咽喉嚨。
安靜片刻後,及時果斷地低了頭,“夫君,姝兒錯了”
範伸神色一頓,倒挺意外。
不是挺囂張嗎。
狗東西
範伸低頭,捏了捏眉心,他倒還曾經聽過如此粗俗直白的稱呼。
看走了眼,倒沒說錯,確實是他看走了眼。
她縱然有萬般不是,人是他爬牆娶回來的。
她有何錯?
範伸的身子突地往前一傾,慵懶的坐姿端正了些,看著她那雙不停顫動的眼睫,不太確定地問了一聲,“你錯了?”
姜姝點頭,再點頭,“錯了。”
範伸倒有了興致,好奇地問,“哪錯了?”
姜姝睜著一雙水霧蒙蒙的眼睛,臉上的神色有幾分錯愕,錯哪兒了?
她壓根兒就沒錯
半晌姜姝張了張嘴,態度極為端正地道,“都錯了。”
範伸今夜就沒打算放過她,“說來聽聽。”
姜姝小心翼翼瞅著他,無論是神色還是語氣皆透著試探,“姝兒千不該萬不該顧著自己的病,一人出去抓藥,更不該讓世子爺等?”
那話起初還帶了些許疑問。
在範伸那嘴角開始緩緩揚起之時,姜姝又及時地點頭道,“是姝兒錯了,姝兒不該讓世子爺等。”
“還有呢?”
這個錯,無可挑剔,確實是她錯了,他最討厭等人,以往從未有人能讓他如此等過,如今卻有了那耐性,等了她半個時辰。
她很有本事。
還有?
姜姝想不出來了。
她提前回了娘家,那能是她的錯嗎?若不是昨兒夜裡他那副吃人的模樣,她心頭生了害怕,怎會一早爬起來就回了娘家避風頭。
而那心頭唯一知道自己錯了的地方,姜姝卻打死也不能說。
但除了讓他等了這一陣之外,範伸還能因何同自己生怒,姜姝不得而知,索性也不猜了,伸脖子一刀,直接問道,“夫君覺得姝兒錯在哪了?”
範伸看了一眼她那張表裡不一的臉,也沒了耐心陪著她演下去。
房門此時大敞開,姜姝進來時並沒有及時關,想著若是裡頭真鬧出了人命,外面的人也好及時看到,進來施救。
然而自己的那話音一落,便聽到了身後“嘭”地兩道關門聲。
姜姝也不知道範伸是如何出的手,隻見其修長的五指正捏著盤子裡的幾顆花生,臉上再無絲毫掩飾,直勾勾地看著她,直白地問道,“會功夫?”
自那日在秦家院子裡,被他親眼撞見了姜姝的身手之後,範伸還是頭一回質問她。
這會子,姜姝背心才漸漸地發了涼,思忖半晌,點了頭。
“誰教的?”
姜姝喉嚨一咽,“自己學的。”
範伸瞥了她一眼,隨手將手裡剩餘的幾粒花生,撂到了跟前的碟盤裡,漫不經心地道,“沈頌,沈家的二公子,年幼時曾在長安呆了五年,拜師於王夫子門下,悟性極高,被王夫人視為得意門生,七歲那年沈大人辭官,待其回了揚州,不到一年便又暗裡返回了長安,拜師於韓夫人門下學起了功夫,成年後開始經商,眾人隻知其是個鹽商,倒是很少有人知道,沈家二公子沈頌還有個外號,江湖人稱巫山王爺。”
姜姝一雙手腳已是冰涼。
一時才想起,跟前這人是從不講情面的大理寺卿,是皇上的手裡的一把利刀,是人人懼怕的活閻王。
此時眼裡的那道恐慌,倒也不是裝出來的。
是實打實地害怕。
她就算是死,也不能連累了表哥。
範伸見她不再啃聲了,便又問,“幾歲開始跟沈頌學的功夫?”
姜姝乖乖地回答,“五歲。”
偷桃片那年,她五歲,沈頌八歲。
範伸意外地看著她,“這麼說來,你的功夫當真不錯?”
姜姝沒答。
範伸轉過頭,若有所思的盯著盤子裡的花生,半晌後,手指頭捻起了一顆花生輕輕地一捏。
姜姝還未反應過來,便見跟前黑影掃過,下意識地偏過頭,那花生米直接擦著她的耳畔而過,沉悶一聲後,穩穩地陷入了身後的那床架上。
姜姝臉色蒼白。
範伸卻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平靜地道,“確實可以,沈頌教的不錯。”說完頓了頓,突地問道,“還有教你什麼?”
那黑眸如山澗寒潭。
仿佛隻要她稍微回答不慎,便能立馬將她吞噬淹沒了一般。
姜姝似乎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張了張嘴,輕飄飄地道,“夫君姝兒真的錯了,姝兒今夜不該去找沈公子,姝兒隻是想當面同沈公子道聲謝。”
範伸原本也沒打算問她這個,此時聽她主動說了出來,倒也想聽聽了,輕輕地“哦”了一聲,又問,“謝什麼?”
“感謝沈公子的嫁妝。”
“多少錢?”
姜姝磕磕碰碰地道,“兩,兩萬兩”
範伸手指頭敲了敲幾面,“確實挺多。”他買蘇桃,也才花了一萬兩。
“你喜歡錢?”
姜姝抬頭,愕然地看著他。
“你怎不早說?新婚那日,母親給了我一串東院的庫房鑰匙,讓我交給你,我忘了。”範伸說完,看著那雙錯愕的眼睛,緩緩地起身道,“這些年我賺來的,盡數放在了裡頭,從沒數清過,你要喜歡,回頭去點點?”
姜姝呆傻了。
不過一瞬,便從那如同糖衣炮彈的迷霧中猛地驚醒了過來,忙地搖頭道,“夠了。”
“不想要了?”
姜姝趕緊點頭。
範伸便俯下身,看著她一笑,問道,“那你圖我什麼?”
姜姝望著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徹底糊塗了。
圖他什麼?
他那一翻牆,可還有讓她圖他的機會。
姜姝這時,倒終於相信了表哥的話。
這人不能惹。
就算他當真不講道理,她終究也是惹不起,從前惹不起,如今也是,姜姝盯著那雙微微有些桃花眼的眸子,愣了半晌,鬼使神差地吐出了一個字,“人。”
屋子裡一瞬,雅雀無聲。
幾息之後,範伸胸腔突地一震,發出了一聲悶笑,重復了一遍,“圖我人”
姜姝不敢去看他,目光一直垂下。
視線突地觸碰到了那隻掛在他腰間的荷包
那日她定親,姜嫣拿過來給她時,她瞅了一眼,因上面繡著她喜歡的白芍,她才有些印象。
姜姝壯著膽子,堵上了半條命,提心吊膽地往前湊了一步,見他沒動,雙手才緩緩地攥住了他腰間的衣裳,顫顫巍巍地將頭擱在了那冰涼的錦緞上頭,屏住呼吸道,“世子爺長的好看。”
屋子內又是一陣安靜。
若不是那聲狗東西,印象實在太深。
此時,就憑她這幅舍命討好的模樣,範伸八成也相信了。
但這人,一貫表裡不一。
範伸生了幾分刁難,脫口而出,“比起沈二公子呢?”
問完範伸便有些後悔了,覺得自己這話問的有些多餘,他憑什麼要去同沈頌那土匪頭子相比
趴在他胸前的姜姝卻抬起了頭。
範伸垂目看著那雙微顯慌亂的眼睛,既然話收不回來,也想聽聽她會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