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侯府,範伸心口的那股翻滾,已壓下去了不少,並沒有下車,回頭同姜姝說了一聲,“你先回,我進一趟宮。”
姜姝點頭,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夫君路上小心些。”
臨下車前,還是忍不住瞟了一眼範伸的腰間。
那荷包一日不拿回來,一日便如同梗在她喉嚨的一根刺,隨時都有可能要命。
回到侯府,姜姝先去正院,同侯夫人請了安。
侯夫人問了幾句姜老夫人的情況,見姜姝眉間雖有絲淡淡的愁緒,當她隻是舍不得娘家,神色倒是敞亮,知道昨兒範伸歇在了姜家,猜兩人應和好了。
這新婚夫妻,小吵小鬧的是常事。
等吵過了,感情還能更好。
侯夫人本打算派雲姑送她回東院,隔壁虞老夫人屋裡,幾個表姑娘正摸著牌,聽說姜姝回來了,一湧而來,非要纏著姜姝,去圖個熱鬧,“這天一直落雪,哪兒也去不成,表哥成日忙,表嫂子一人呆在屋裡,豈不悶得慌”
姜姝不喜歡熱鬧。
虞鶯便同她道,“表嫂子放心,咱幾個姑娘手笨,定贏不了你。”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姜姝再拒絕倒顯得矯情,侯夫人也松了口,囑咐幾個姑娘,“你嫂子身子弱,適可而止,可別玩久了。”
今日賈梅不在。
虞鶯頭點的如同啄木鳥,“姑母放心。”
那一番熱鬧,引來了裡屋的虞老夫人。
今兒難得瞧見世子夫人也坐在了桌前,不由湊在其身後替其把關,幾人摸的是紙牌,已流傳了好幾輩人,規矩大同小異,見姜姝生疏得緊,虞老夫人時不時地指點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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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三把之後,虞老夫人便也不吭聲了,笑著拍了拍姜姝的肩頭,“世子夫人不適合摸牌。”
可不是。
三把輸了近五兩
姜姝原本沒什麼勁,這一輸,倒是起了興頭,幹脆將手裡的牌側過去,同虞老夫人一同商議,“祖母,咱再來。”
對面的虞鶯,忍不住打趣道,“表嫂子可別說妹妹們欺負你,你可是有老祖宗親自把關坐鎮”
幾人一陣笑。
幾把過後,姜姝還是輸。
虞老夫人便笑著同姜姝道,“咱祖孫倆,摸牌的運氣倒是一個樣,若論摸紙牌,我隻服一人。”
眾人一時好奇,都看向了虞老夫人。
虞老夫人便道,“原鎮國公府的那小世子,不過才六歲,玩起紙牌來,府上竟無一人能玩得過他。”
虞老夫人說完,眸色有些恍惚。
屋裡卻沒人吭聲。
鎮國公府,早成了一堆白骨廢墟,哪裡還有人。
半晌後,虞鶯才壓低了聲音問,“祖母說的可是裴椋小世子?”
在揚州時,她曾在茶館聽說是的說過一段,鎮國公府的那小世子曾聰明絕頂,可惜命薄如紙。
當年邊關正遭外敵。
陛下卻執意要在那節骨眼上廢太子立文王,廢皇後韓氏立朱氏為後,長公主親自進宮找了皇上,兩人在乾武殿內,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長公主一怒之下,刀劍相向。
便是那一回,惹來了滅頂之災。
隔日陛下一道聖旨落在了鎮國公府頭上,說鎮國公府勾結秦家參與黨爭,私藏火|藥,替太子謀逆,一並抄家滅族。
抄家的那日,長安城紅了半邊天。
鎮國公府,無一人抵抗。
六歲的小世子裴椋自然也沒活下來,聽說後來宮裡的人來點查名冊,找到的時候,人早就腐爛在了侯府的一個雜草堆裡。
虞老夫人年輕時,曾同先皇後是手帕之交。
後來兩人一個成了皇後。
一個跟著窮書生,嫁去了揚州。
身份懸殊雖大,卻也沒有斷了聯系。
先皇後暗地裡,更是讓長公主認過虞老夫人為幹娘。
十幾年前,裴椋小世子打算辦個生辰宴,虞老夫人為此還曾從揚州趕來探望。
隻可惜人來沒趕到,裴家便出了事。
鎮國公府出事後,虞老夫人便從未對家人提過一句長公主或是裴家的話,小輩們也不敢問,今日見虞老夫人主動提起,虞鶯才敢問上一句。
虞老夫人雖沒答,但也默認了。
回頭見姜姝走著神,輕輕地碰了一下她,“今兒咱倆怕是玩不過這群猴子精,你先回去歇歇,明兒咱摸牌前,先拜拜菩薩。”
姜姝點頭,笑著擱了手裡的牌,心裡卻有些惱。
拜誰也沒用。
這些年,她可沒少跟著表哥去鎮國公府燒紙。
昨日才剛去過呢。
今兒也沒見那位聰明絕頂的小世子,保佑她贏上一把。
姜姝從正院回來,身上的荷包已經見了底,回到屋內,神色一瞬頹廢。
荷包沒拿回來,銀子也光了。
第38章 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姜姝一個上午, 都沒提起勁兒。
中午沒見範伸回來。
晚飯還是沒見到人。
眼見天色一點點地暗沉下來,姜姝終是忍不住,正要差春杏去門口瞧瞧。
丫鬟晚翠便道, “世子爺一向回來的晚,有時回來,府上的人都睡著了, 世子爺怕吵著旁人,都是自個兒抹黑回的屋。”
姜姝聽完呆了一陣,似是想起了什麼,突地開始忙碌了起來, 先去了一趟侯府的廚房, 回來後又急急忙忙地沐浴更衣,梳妝打扮
待收拾好了,才從屋內取走了範伸的一件大氅, 提著一盞燈,去了侯府門口候著。
範伸一早便進宮去了乾武殿。
將前幾日皇上交給他的兩樁事情,一一給了答復,“秦家當年的案宗,臣已查過, 資料上記載, 六十三具屍體, 並無遺漏。”
範伸說完, 皇上便眯著眼睛看著他,“你的意思是秦家沒問題?”
“資料上雖如此記載, 但不排除其資料原本就有假, 當年負責清點遺體的是府衙京兆, 臣會繼續追查。”
皇上思忖了半晌, 點了點頭道,“也有些道理,繼續查下去,找到了確鑿的證據,也好讓他朱成譽早日死心。”說起朱侯府,皇上胸口突地一震,冷笑了一聲,看著範伸道,“這幾日朕看他朱成譽是越來越瘋了,不僅說秦家的人回來了,還說這朝中一定藏了秦家人的幫兇,前些日子那宮裡鬧鬼,秦家院子鬧鬼,都是有人在背後一步一步地精心謀劃,為的就是故意挑撥朕和他的關系,你說可笑不可笑?”
範伸立在跟前,神色不動。
皇上也沒等他答復,繼續道,“他朱成譽指使自己的兒子,慫恿文王又是借軍餉,又是盜墓,如今敗壞了我兒名聲,他倒是脫得幹淨,還想將這筆賬算在死人頭上,單憑這點,朕和他的關系,還需得人來挑撥?”
皇上的聲音陡然一厲,“可笑的是,貴妃竟還幫其說話,你說她到底是站在哪邊?”
範伸被皇上這麼一問,終於開了口,平靜地道,“娘娘心慈。”
皇上沉默良久,才嘆了一聲,“她就是心太慈了,之前朕就同她說過,要朱侯府好好管著那孽畜,別總慣著,哪天捅出了簍子不好收場,她不聽,這回是他朱澡自己不長眼,上朕這找死,朕還能如何?文兒也是她兒子,她作為母親,怎就不替文兒想想,還上朕這來替朱家求情,這點上,她還真不如那韓氏”
範伸又道,“娘娘孝敬。”
皇上氣兒慢慢地消了些,口氣也松了不少,“她這叫愚孝,她處處替那屋子人想,可他們又何曾替她想過?”說完又想了起來,問範伸,“侯府失蹤的那位丫鬟可找著了?”
範伸點頭,“有了消息。”
皇上倒有些意外。
範伸便道,“昨日乘船,人已去了江南,臣打算明日便啟程。”
皇上愣了愣,臉色突地一變,冷聲道,“朕說呢,怎麼他朱侯爺突然請命去江南,美其名曰,主動去江南替文兒收拾那爛攤子”
原來是尋人去了。
可朱成譽越是這般偷偷摸摸,見不得人。
皇上越是懷疑那丫鬟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當下也沒阻攔範伸,“行,明兒你就跑一趟,隻是難為了你,這才剛新婚不過三日。”
說完便讓王公公撿了幾樣珠寶,交給了範伸,“拿回去交給世子夫人,這回是朕欠了她。”
這話算是給了姜姝天大的情面。
然姜姝的情是他範伸給的,面兒也是他範伸給的。
她的地位如何,全憑他的心情
範伸回到馬車內,想起堵了一日的喉嚨口,瞧也沒瞧一眼那匣子,隨手一扔,扔在了馬車角落裡,接著便趕往了大理寺。
大理寺的蔣大人今日一早被‘送’到了城外,去了巫山,蔣大人一走,大理寺安靜了許多,範伸臨時召回了沐休中的韓焦。
兩人交接完寺裡的事物出來,天色已晚。
昨兒一夜未歇,今日又忙碌了一日,範伸臉色略顯疲憊,身子靠在馬車上,眼睛卻沒合上。
深冬的夜色,一日比一日涼。
車簾子被風卷起,寒風飄進來,範伸也沒伸手拉下木窗,路過巷口時,馬車內便傳進了陣陣嗚咽聲。
範伸額頭兩側,青筋頓顯。
密密麻麻的悽慘聲,如同地獄中的厲鬼,索繞在他耳畔,久久消散不去
“椋哥兒,你的生辰,母親提前給你過了罷。”
“椋哥兒,你得跟著我走啊”
“別等了,你母親,她壓根兒就沒想過要出來”
熊熊大火,盡在咫尺。
滔天的熱浪翻滾後,再一次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範伸喉嚨艱難地一陣滾動,五指捏得泛白,額頭已然生出了一層細細的密汗。
良久,腳下的馬車突地一頓。
嚴二提醒道,“世子爺,到了。”
範伸沒動,坐在那平復了一陣,嚴二道他是睡了過去,正欲上前再次相喚,便見範伸掀開了簾子。
臉色已恢復如常。
往日每回回來,侯府的府門都已禁閉。
管家聞到敲門聲,才會趕來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