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靈班雖有趁火打劫的嫌疑,說到底也沒有逼迫她,待會兒真論起來,她不能傷及無辜。
閣樓上異常安靜。
姜姝的腳步聲一到,裡頭的珠簾被人挑起,姜姝抬腳跨步走了進去。
屋內燈火通明。
雖有輕紗遮面,姜姝卻瞧得清清楚楚。
範伸坐在正中的木椅上,左手邊是一位婦人,右手邊則是清靈班翻跟頭的那姑娘。
跟前一桌子的酒菜,氣氛再和睦不過。
姜姝愣在那一時沒動,直到範伸衝著她喚了一聲,“過來。”姜姝才木訥地走了過去,輕聲喚了一聲,“夫君。”
一屋子的人均是鴉雀無聲。
韓夫人的目光在兩人身上,如同看戲一般的略過一陣後,識相地起身,“範大人忙。”
說完後便一把拉起了身旁目瞪口呆的林冬,走到了門前,將立在那神色如同雷劈的林玉一並推了回去,好心地替兩人拉上了門。
房門一關,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默,氤氲在了屋子內,慢慢地開始變得壓迫。
姜姝抬眸偷瞥了他一眼。
卻被範伸一雙深眸逮了個正著,又飛快地瞥過頭,繼續低頭沉默。
沒什麼好狡辯的了。
人家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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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就怪自個兒運氣背,偌大個江南,她隨意點了個戲班子,便點進了他的窩巢裡,將自個兒送上了門。
“你花了一千兩,看人家翻跟頭?”良久後,範伸先出聲。
若不是今兒親自撞上,他還不知林玉口中的那敗家姑娘,就是他愛財如命,為了一百多兩銀子,一夜睡不著覺的好夫人。
範伸見她立在那依舊不動,身子往前一傾,將其輕輕地拽到了跟前,聲音聽不出喜怒,“來,好好同為夫說說。”
他早就知道她不是個省事的,可這回他當真不知道是該說她聰明還是愚蠢。
姜姝埋著頭依舊不說話。
範伸瞧了她半天,沒看不清她的臉,隻得伸手揭開了她頭上的帷帽。
姜姝也沒躲開,帷帽一揭,底下的那張臉,淚珠子已經掛在了下巴下,搖搖欲墜。
範伸眉目輕輕一挑。
轉身將手裡的帷帽緩緩地擱在了身旁的幾上後,才緩緩地湊上前,迎頭看著她哭紅的眼睛,輕聲問,“怎地還哭了?”
姜姝抽出了聲兒。
範伸的手搭在那椅環上,輕輕敲了敲,又問道,“心疼?”
“五百兩一百個跟頭,是有些貴早知道你喜歡看,我就讓嚴二去你跟前翻,還省得讓你大半夜跑這一趟。”範伸說完,又誇了一句,“昨兒那時辰,你怎算的那般準?知道我會提前回來?”
姜姝抽的更厲害了。
突地抬起頭來,一雙淚眼盯著他,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怎麼了,我說的不對?”
不問還好,一問姜姝的眼淚流的更為厲害,抽搭了幾回,才抽出了斷斷續續的聲音,“夫,夫君這不是欺負我嗎”
範伸輕“嘶”了一聲,還未問出他怎麼就欺負她了。
便見姜姝哭著數落道,“夫君當初將我從長安帶出來時,我以為夫君是舍不得新婚同姝兒分離,可夫君一到江南,就將我丟在客棧,去了花樓”
姜姝說到這,氣兒都順不過來了,抽搭地道,“我一個人在江南,人生地不熟的,一時氣不過跑了出來,也沒什樂子可尋,隻得去聽曲兒,誰知道,夫君的戲班子也是個欺負人的”
“昨兒夜裡我就後悔了,念著夫君不易,我不該如此衝動,夫君花錢尋樂子,找姑娘,那都是應該的,錢都是夫君賺的,該怎麼花就怎麼花,姝兒不該生了妒,同夫君耍這番小心思,本想著等姝兒今兒晚上來戲班子討回一些銀子後,再同夫君坦白,殊不知,夫君早已知情”
姜姝說的聲淚俱下,說完便委屈地看著範伸,唇角抖了抖,絕望地道,“如今惹了夫君不快,姝兒也不知道怎麼辦了啊。”
屋內就兩人。
姜姝停了聲兒,便隻餘了那抽泣聲,時不時地在範伸的心口上抽搭一回。
範伸煩躁地捏了捏喉嚨。
半晌後,才啞著聲音問道,“當真妒了?”
姜姝並沒有回答他,緩緩地抬起頭,見其神色沒有適才那番咄咄逼人,才伸出手牽住了他的袖口,輕輕軟軟的一道力度,透著小心翼翼地試探。
見他沒有將她甩開,才怯怯地問了一聲,“那姝兒,能,能妒嗎?”
乖巧如貓兒的一聲詢問,如同撓在了範伸的心尖上,那股子熟悉的心悸再次湧了出來,猶如適才在客棧門前,她突然給他的那一個擁抱一般。
範伸突地低沉地一笑,似是認命了一般,起身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其拉入了懷裡,手掌握住了她的後腦勺,有意無意地蹭了兩下,啞聲道,“好了,別哭了。”
姜姝被他那一拽,踉跄地跌在他胸膛上。
胸口的抽搭聲一時平靜不下來,剛抽搭了一聲,便聽那人道,“不是喜歡看熱鬧嗎,今兒元夕夜有煙花,眼淚擦幹,我帶你去瞧瞧”
第51章 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姜姝還未反應過來, 範伸又輕輕地握住了她的肩頭,將其拉開,也不知從哪裡扯出了一方絹帕,往她臉上招呼了過來。
姜姝見好就收, 立馬止住了聲。
接過絹帕, 匆匆地拭了拭眼角, 再轉過頭, 範伸已經朝著門口走在好幾步。
姜姝趕緊跟上。
到了樓梯口範伸才突地停了下來, 姜姝的腳步一個沒收得急,腦袋撞在了結實的後背, 手腕及時被範伸抓住, “放心, 我死不了。”
“啊?”
範伸便也沒再問她,下了閣樓後才同嚴二吩咐道,“通知清靈班, 今兒所有的船全都出巷。”
嚴二點頭。
便也明白,這是要燒錢了。
清靈班的林冬適才一下樓, 就損了一通林玉, “誰是傻子?這兩日瞧把你得意的,人家卻是左口袋出,右口袋進, 沒有半點損失, 就咱倆成了猴兒。”
林玉驚愕過了, 便也冷靜了下來。
倒沒在意這個, 而是想起適才世子夫人那一通數落, 擔憂地望著那閣樓, “你說, 會不會打起來?”
林冬瞥了他一眼,“莫非你還能上去勸勸?”
林玉為難地道,“真要打起來,咱還不好辦,一頭是主子,一頭也算得上半個親戚”
林冬眉頭一皺,“誰是親戚?”
“世子夫人是姜家的大姑娘,也就是大師兄的表妹,你說,算不算半個親戚”林玉說完,瞟了一眼林冬,見其神色呆愣,一時沒好氣地道,“瞧瞧你那出息,每回一提到大兄弟,眼珠子瞪得跟銅鈴似的。”
林冬臉色一紅,正欲懟回去,便聽到了樓上的動靜聲。
不僅沒打起來。
還手牽著手恩恩愛愛。
還要出船放煙花。
嚴二走過來吩咐完了,林冬看了一眼發愣的林玉,將手裡的牌子塞到了他手上,笑著道,“兄長可說了,除了翻跟頭,其餘的差事都歸你,該你去了。”
今兒元夕夜,人山人海。
見清靈班的船隻盡都出了巷口,也不知道是誰從哪兒打聽來的消息,說清靈班今兒個要燒錢,有場煙花雨。
消息一傳開,岸邊的閣樓和拱橋上,擠滿了人。
範伸坐在船頭,一隻腿習慣地支起手肘搭在膝蓋上,看著身旁脖子都快扭歪了的女人,心頭莫名生出了幾分恍惚。
前兒不久太子為了討美人歡心,在長安城放了一場孔明燈,還被他笑話,何時有這闲工夫。
如今自己倒也闲了。
範伸的目光正放在姜姝的臉上,黑沉沉的江面上亮出了第一道光亮,夜色中霎時竄出了一道絢爛的煙花,劃破了半個夜空。
“世子爺,響了,響了”姜姝看著那煙花在半空中爆開,立馬轉過頭來,拽了一下他的袖口,巴掌小臉,月牙兒一彎,哪裡還有半點哭過的痕跡。
範伸原本對煙花並沒什麼興趣,此時被她一拽,順著她的目光破天荒地也跟著望了一陣。
兩岸人潮聲鼎沸。
江面上最絢麗的那陣,姜姝突地又轉過了頭,“世子爺”
煙花的響聲太大,姜姝見聲音被淹沒,屁股輕輕地往範伸跟前挪了挪,船隻一搖晃,範伸的身子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仰,低下頭便見那巴掌大的小臉,都快蹭在了他胸膛上。
範伸定定的看著她。
姜姝這才問,“世子爺也喜歡煙花?”
範伸沒答。
姜姝道他默認了,聲音盡量放大了些,“我也喜歡”
身旁除了他再沒了旁人,此時此景,姜姝又憋不住,隻得同他嘮起了嗑,“小時候,我沒見過煙花,祖母還拿木柴棍子騙過我。”
從她記事起,元夕夜都是祖母陪著,將那木混子在火坑裡一燒,燃起來後,騙她說那是煙花。
直到表哥給她買來回來了真正的煙花,她才知道那是假的。
再後來長成了大姑娘,元夕一到,便同韓凌去逛長安。
本以為這次來了江南,八成是沒得熱鬧瞧了,倒是歪打正著,蒙騙來了一場煙花雨。
範伸的手肘依舊搭在膝蓋上,微微低著頭,看著她說。
那仰起來的一雙烏黑眼珠子裡,時而映著幾朵煙花的光芒。
清澈透亮。
煙花燃過之後,江面已有煙雲繚繞,視線一片渾濁,而跟前的這雙眼睛倒是愈發純粹幹淨了。
良久範伸輕輕地應了一聲,“嗯。”也不知道應的是她說的哪句。
習武之人的感觀極其敏銳。
在那白霧中,冒出幾個黑點時,姜姝便停止了嘴裡的叨叨,屏住了呼吸。
她自來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每回拿了韓凌的一點好處,無論是翻|牆也好,替她打掩護也好,都會將人情一一還回去。
今兒雖是靠著自己的眼淚,騙來了這場煙雨,但姜姝知道,自己不過是耍了個滑頭,實則是她理虧在先。
在知道他一貫揮金如土,喜歡逛花樓的前提下,她明知故犯,故意給了人家五百兩。
有錯就贖罪。
有恩就謝恩。
範伸剛挪了挪了身子,便被姜姝一把摁了回去,輕輕地卻又極其豪邁幹脆地道,“夫君坐著,我來。”
範伸看著她熟練地抽出了自己腰間的銀針,轉頭毫不猶豫地撲去了那煙雲之間,眼尾又是不經意地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