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姝這才回過神,腳步款款地從那閣樓上繞了下來,走到了範伸跟前甜甜一笑,“夫君,元夕安康”
範伸瞧了她一眼,也不想忍心讓她繼續煎熬下去,便將那兩張五百兩的銀票遞給了她,“拿好。”
第49章 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
兩張銀票, 足足千兩。
正好是她這兩日花出去的數目。
姜姝到底還是良心不安,一時沒去接,“夫君在外花費多, 還是自個兒揣著吧,我,我出門也拿了些”
範伸沒功夫見她磨蹭, 俯身撈起了她的手, 將那銀票塞在了她手裡, 意有所指地道, “夜裡睡個好覺。”
說完便轉身先走了出去。
姜姝愣愣地看著那背影, 啞了喉。
半晌前頭又是一聲,“跟上。”姜姝趕緊收好了銀票, 追了上去。
上了馬車, 姜姝的眼珠子不住地往身旁瞟,瞟了幾回才注意到範伸搭在腿上的那隻手受了傷。
手背上一條血印子,雖不深,但異常顯眼。
姜姝不由想起了前兒晚上的那刺客, 心頭一緊,臉上的關切倒是真真實實,“夫君受了傷?”
範伸看了一眼那張遲來的驚慌面孔,再順著她的目光,落在了那道傷口上, 也沒有掩飾和否認,“嗯。”
“嚴二不是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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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伸難得同她解釋了起來,“都是死士。”
姜姝一愣, 這才知道後怕。
這到底是多大的深仇大恨, 怎麼還動用上了死士。
好歹他也是個朝廷命官
姜姝本以為以嚴二的功夫, 還有上回他朝著自己扔花生米的那勁道,定是那刺客不長眼,沒想到會是死士
姜姝埋頭將那手碗握住抬了起來,湊到了眼皮子底下,細細查探了一番,疑惑地道,“怎地過了兩日了,傷口還沒愈合。”
馬車一晃,範伸側過了頭。
那一張巴掌臉本就小,再蹙在一起,愈發顯得小,範伸眸子一動,輕輕地道,“參了毒。”
姜姝抬起頭,神色愈發緊張,“何毒?夫君可尋著了解藥”
範伸緩緩地從她手裡抽出了手腕,面色平靜地道,“小毒,無妨。”
姜姝卻安心不下來了。
她這才剛成親。
那庫房裡的東西,鑰匙在手,還沒來得及用呢,“夫君可知對方是何人?”
範伸搖頭,“不知。”說完見她臉上的一縷憂慮更勝,一時將身子靠在了馬車上,慢慢地同她講起了官場,“官場如戰場,既坐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怎可能不結仇,案子無論如何結都會有人覺得不公,能申訴的申訴,不能申訴的隻能來尋仇,往後你見多了便也不怪。”
姜姝認真地聽著。
聽完後,半晌愣在那不出聲,便也明白了,天下沒有撿來的白食。
就算是範伸,侯府的世子爺,三品大官,皇上的親信,那也得在刀口上舔日子。
旁人視他為閻王,殊不知,他自個兒日日也在閻王殿前晃蕩。
為了活著,誰容易過。
一番感嘆,姜姝不免又想起了自己花出去的那一千兩銀子
今兒元夕,範伸在水巷,定了一艘大船。
兩人的馬車直接去了巷口,從早上到下午,一直呆在船上,將大半個江南的美景都盡收在了眼底。
船艙內更是樂聲不斷,一堆下人好酒好菜地伺候著,姜姝面兒上笑著,心頭卻始終提不起勁。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
範伸先將其送回了客棧,將那一堆的花燈挪出馬車,放在了她腳邊,才道,“你先上去。”
姜姝也沒去問他去哪兒。
往前走了兩步,頭一回當著眾人的面,抱住了範伸的腰,“夫君路上小心,姝兒在家等你。”
那下巴輕輕地頂在他胸膛上,酥酥麻麻。
範伸垂目,在她身後海棠色的裙擺,拖在花燈的荷葉邊上,印出了一片火紅的光暈。
如烈火,如朝陽。
更如夜裡床頭的那一盞明燈
範伸心頭莫名地一動,無聲地笑了笑,“好。”
範伸的馬車一走,姜姝便讓侯府的人,將那一車子的花燈搬回到了閣樓。
之後便關了房門,換好了衣裳,急急忙忙地去了水巷,找清靈班賣票的那位小哥。
水巷閣樓上。
那小哥正立在範伸跟前吹噓,“範大人不知,前幾日也不知道哪裡來了個敗家姑娘,一來就要包場,我說個五百兩,她愣是眼睛都沒眨一下,立馬甩了張票子過來,連著兩日專看冬姐兒翻跟頭,我猜著要麼就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鬧了脾氣,要麼就是哪家受了氣的小媳婦兒,給錢出來純屬發泄,這類人的銀子最為好賺”
說話的人是清靈班韓夫人的大兒子林玉。
在江湖上混久了,滿嘴的炮仗。
翻跟頭的則是韓夫人的小女兒林冬,這會子剛換了身衣裳,準備上臺,聽了這話,剜了林玉一眼道,“今兒她再來,就換你上”
兩百個跟頭翻完,這兩天走路都帶晃。
林玉還欲說什麼,便見底下的人一路小跑了上來,興奮地稟報道,“少爺,金主子又來了”
林玉面上一喜,匆匆地下了樓。
姜姝在那售票閣樓下候了一陣,見人終於下來了,也沒多解釋,直接開門見山地道,“小哥瞧瞧,能不能退我一些銀兩,昨兒我隻瞧了一半,且你們收費,也太貴了些。”
林玉立馬變了臉色。
適才聽說金主子來了,本以為又是一樁大買賣,如今可謂是當頭一棒,“姑娘這又是何意?當初我明碼實價地報給了姑娘,姑娘也是心甘情願地掏了銀子,並未有半分逼迫,如今姑娘戲曲兒瞧完了,又來退銀子,可有些說不過去啊。”
林玉天天都在水巷裡的打混,見多了這等事,說的頭頭是道,“昨兒姑娘雖隻瞧了一半,可江面上的位置都給了姑娘一人,清靈班這兩日除了姑娘之外,未曾售出過一張票,姑娘瞧沒瞧完,那是姑娘的事,該翻的跟頭,我清靈班可是一個都沒少,賭坊裡搖色子的都講究一個買定離手,姑娘包了眼福,豈有再來要回銀子的道理。”
姜姝也沒同他爭論,聽完點了點頭,輕聲道,“小哥說的都對,可這凡事都有苦衷”
林玉抬頭往樓上瞧了一眼,或許是知道今兒那屋裡有個靠山在,頓時底氣十足地道,“姑娘倒是說說,你有何苦衷。”
閣樓上,林玉剛下樓,韓夫人便走了出來。
自打範伸到了江南,她便給了信兒,等了幾日今兒才見到人,不免嗆了一聲道,“大人挺忙。”
範伸一笑,“林冬還未見到他父親?”
韓夫人臉色一變,便也不再吱聲,直接道,“侯府的丫鬟,已被我安置好了,大人何時要,同我說一聲便是。”
範伸端起了桌上的茶盞,正色道,“露個風頭出去,人在我這兒。”
韓夫人一愣,“前兒那死士,大人還嫌不夠多?”
範伸沒答,“你隻管將風聲散出去,過兩日再幫我帶個人去法師那避一避”
韓夫人還未來得及問帶誰,底下便響起了吵鬧聲。
那聲音一入耳,範伸便擰住了眉頭。
閣樓下姜姝見林玉一堆道理說完了,也不怕露面兒了,掀開帷帽上的輕紗,一雙眼睛含著淚,眼眶緋紅,聲音哽塞又輕軟,“雖說家醜不能外揚,可我今兒實屬無奈,便也不怕小哥笑話,我和我家那口子並非江南人,三日前才到的江南,誰知還未落腳,他便將我一人丟在了客棧,跟著一幫子酒肉朋友去了花樓。”
姜姝說到這,眼淚便是“啪嗒”地往下|流,“不滿小哥說,我們半月前才剛成親,本以為這趟江南能多少增點感情,誰知竟遇到了這事,一時心頭想不過,便拿了全部的家當出來,買了這個票”
林玉聽完也有了幾分同情,尤其是見她哭得楚楚可憐,態度比起剛才緩和了許多,“既如此,用了便用了,總好過你相公拿去花在花樓強”
“可不就是。”姜姝似是尋到了知音,苦著臉道,“起初我也是如此想的,可今兒我才發現,他被人追殺中了毒,怕是,怕是命不久矣”說完便是一道哭聲,痛徹心扉,“一日夫妻百日恩,小哥瞧瞧能不能退給我一些,也不說全退,夠我去尋個大夫,保住他性命便可”
樓上的韓夫人正聽得認真。
還好奇哪裡來的人。
突地聽到一陣茶盞的晃蕩聲響。
回過頭,便見範伸幾聲嗆咳,那茶盞裡的茶漬,不少濺到了他衣袍上。
韓夫人忙讓人遞了一塊帕子過去,等範伸收拾好了,才轉過頭同屋內的嚴二道,“去將那戲精帶上來。”
韓夫人一愣。
戲精?
這閣樓內都是戲子,誰啥時候又成精了。
韓夫人還未弄明白,便見嚴二一句也沒問,了然地下了樓。
第50章 第 50 章
第五十章
林玉縱然是老滑頭, 見她這般一哭,也慌了神。
不是沒有見過姑娘哭。
而是跟前這姑娘哭起來,雙眼桃紅, 如同梨花帶雨,極有感染力,竟能牽動他根本就沒存在過的同情心。
那票, 確實是他特意往貴了說,後半場林冬, 也確實少翻了幾個
林玉猶豫一二, “他中的何毒?我倒是懂點醫術,要不我去瞧”
“不必勞煩”姜姝剛搖了搖頭,便見對面走來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眉心頓時一跳。
嚴二?
他怎麼在這
姜姝一愣之後眸子裡瞬間劃過了慌亂, 身旁的林玉, 還在繼續為她想辦法, “你一個姑娘在外,就算拿了錢去請大夫, 多半還是會被人騙,倒不如你先住在我清靈班,我替你夫君瞧瞧, 倒時我給你算便宜些, 對了,姑娘如何稱呼”
話說完,卻見對面的姑娘,不知何時已經放下了帷帽上的白紗。
“姑娘?”
姜姝哪裡還有功夫顧忌林玉, 腳步試探性地往後一挪, 不動聲色地轉過了腳尖, 祈禱嚴二能不出聲。
嚴二卻沒如她所願,“夫人,世子爺有請。”
姜姝手指頭猛地一掐。
江南雖沒有長安大,卻也不是三寸之地,斷也不會有這麼巧合的偶然,能在這巴掌大的地頭上狹路相逢。
要上閣樓得先進了大門,再從裡面的樓梯上來。
嚴二引路到了樓梯口,便替姜姝讓出了路。
那樓梯兩側,掛著一排元夕的燈籠,姜姝踩著昏暗朦朧的光線,每往上踩一步,心中無不在盤算,到底該如何同他解釋。
銀子是她花的,戲曲是她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