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家大姐今日去了東院,賈梅都知道。
心頭也清楚世子夫人那樣的人,沒事不會找上門來。
“我能拿她什麼東西?”虞家大姐氣得回頭衝賈梅吼了一句,吼完便不依不饒了,讓人去尋侯夫人來,“行,咱們今兒就讓侯夫人來評這理。”
這一鬧,整個侯府都知道了。
三房的三夫人聽丫鬟說完,心頭一涼,下意識地看向了鵬哥兒手裡正在玩的那個核桃罐子,二話不說,趕緊奪過來,親自抱著跑去了虞家大姐的院子。
一路上那心口,七上八下的直跳。
三夫人走的急,比侯夫人先到,看著雨霧底下立著的姜姝,腿腳一軟,差點就跌了下來。
天爺啊。
這回怕是要被那虞家大姐害慘了。
虞家大姐已被丫鬟們扶了起來,死活不肯進屋,非要等到一個說法,丫鬟們隻得用油紙傘替她遮了雨水,三夫人過來時,虞家大姐還在哭著,“我這平白無故地挨了一通冤枉,要是出去,還有什麼活頭”
三夫人可管不著她了。
一頭扎進了雨裡,將那罐子遞到了姜姝面前,直接問,“夫人尋的可是這個?”
那罐子已經被鵬哥兒拆了蓋兒,裡頭的核桃也隻剩下了一半,罐子面兒上的那幾顆豔麗的紅櫻桃,被鵬哥兒拿在地上磨了半天,早就剐蹭出了磨痕。
姜姝心頭突地一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三夫人見她的神色,便也明白了。
轉頭便是一跺腳,看著賈夫人道,“夫人也算是活了大半輩子了,今日怎就幹了這等糊塗事了?那鵬哥兒才三歲,他不懂事拿了東西過來,夫人不僅不攔著,還同鵬哥兒說,這東西就是嬸子送他的,如今鵬哥兒才三歲,你這,這讓他往後如何面對他四叔和四嬸兒啊”
Advertisement
虞家大姐也愣住了。
怎麼也沒料到姜姝興師動眾地跑來她的院子,是為了這核桃罐子。
被三夫人這般當面質問,一時下不了臺,嘴角動了動,“這,這不就是一罐子核桃,那鵬哥兒喜歡吃,吃了便是,哪能料到世子夫人會這麼緊張。”
三夫人聽完,咬著牙又是一跺腳,“這,這哪是一罐子核桃的事兒”說完也懶得同她掰扯下去,將那罐子湊近她,“賈夫人得告訴我,這罐子原來是個什麼樣的,裡頭的核桃有多少,咱也好賠給世子夫人是不是”
三夫人心頭是在想著怎麼補救,奈何虞家大姐沒這麼想。
覺得是三夫人特意在眾人面前臊她的面子。
當下沒了好臉色,偏過頭去,三夫人不甘心,手裡的罐子又往她跟前移了半分,虞家大姐心頭蹿出了火氣,一巴掌拍了過去,“我瞧什麼瞧,我又沒動她東西”
三夫人被她一拍,手上沾了雨水本就滑,隻聽到“啪”地一聲,那罐子碎在了青石板上,半罐子核桃混著那罐子的碎渣,一瞬散在了雨水裡。
周遭突地安靜了下來。
半晌後,姜姝蹲下了身子,一眼不發地撿了起來,三夫人臉色一白,喚了聲,“夫人”
虞家大姐知道自己惹了禍,卻又覺得姜姝這是在做給旁人看,“不就是一罐子核桃,我替鵬哥兒賠了還不成”
“滾。”
虞家大姐話還沒說完,便見姜姝突地抬起頭來,那雙眼睛從雨霧中瞧過來,涼得嚇人。
虞家大姐一個哆嗦,心頭雖有些虛,到底想了起來這是侯府,嘴角不由抽了抽,冷嘲了一聲,“看今兒夫人這樣子,是不打算罷休了。”
姜姝蹲在那雨水,手指頭緊緊一捏。
手裡的碎渣子割破了皮,指縫間流出的雨水瞬間泛了紅。
袖筒裡的細針剛露出了一個頭兒,身後便傳來了一道清冷的聲音,“姜姝。”
姜姝沒動,眼睛依舊死死地盯著虞家大姐,身後的人又喚了一聲,“姝兒聽話,過來。”
姜姝還是沒有起身,但那嘴角卻是突地一顫。
心頭的酸楚,猶如海浪一般洶湧地湧了上來,十幾年來,除了六歲時被姜文召冷落,一人躲在角落裡委屈地哭過之後,姜姝再也沒受過這等委屈。
待察覺過來,那喉嚨已經緊得發疼。
姜姝輕輕地咽了咽,眼眶裡的淚水一瞬奪眶而出,無聲地落在了臉龐上。
第83章 第 83 章
第八十三章
範伸剛從宮中回府, 一身黑色官袍,手裡還抱著幾本呈文,轉身交給了嚴二, 緩緩地朝著那蹲在雨霧中一動不動的身影走了過去。
雨霧裡一陣安靜。
三夫人心肝子都顫上了, 虞家大姐也沒再吭上一聲,腳步不動聲色地往後挪了兩步, 早在看到世子爺走進院子的那一瞬,虞家大姐心頭已經開始後悔了。
懊惱自個兒怎就如此大意,著了她的當。
她一個病秧子, 這番一淋, 豈不是顯得自個兒在欺負她了,虞家大姐正謀算著也要不要一頭倒下去, 侯夫人已到了院門口, 一身衣裳也沒個幹爽。
掃了一圈雨霧底下的幾個人後, 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便有了厲色, “都給我回屋去。”
虞家大姐卡在那, 要倒不倒的。
侯夫人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她臉上, 語氣中沒有了往日對她的半絲忍讓和敬意,“大姐, 你來我屋裡一趟。”
虞家大姐哪裡見過侯夫人用如此臉色同她說話,心頭早就怨她胳膊肘往外拐了,如今這幅德行,虞家大姐更是有氣。
她叫自己去, 自己就得去了?
她再如何威風, 自己也是她姐姐
虞家大姐今日幹了些什麼事, 一路上侯夫人都聽雲姑說了, 此時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直接同身旁的丫鬟吩咐道,“賈夫人走不動,你們不會抬?”
連聲大姐都不喚了。
虞家大姐心頭一“咯噔”,還想維持的最後一點體面,被身旁的幾個丫鬟拖出了院子後,也就徹底蕩然無存了。
“虞江琳。”虞家大姐驚愕地看著她,急得直呼出了侯夫人的名字。
侯夫人頭也沒回,滿臉的失望。
轉頭便吩咐了身旁的雲姑,“你留下來,瞧瞧世子爺和夫人,再派個人去請府醫。”姝姐兒身子還不容易恢復了些,這一鬧,也不知道會如何。
這回是她的疏忽。
事情剛開始一出來,她就該當機立斷。
雲姑當場就折了回去,侯夫人適才那一聲呵斥完,雨霧底下看熱鬧的人都散了個盡,也就隻有三夫人和賈梅立在不遠處,緊張地看著範伸走上前蹲在了姜姝的對面。
姜姝沒去看他。
也沒說話,除了臉上落下的兩道淚,壓根兒瞧不出她在哭,一張臉尤其的平靜,隻麻木地去撈著地上的殘渣。
撈也撈不出什麼來,地上的泥土和罐子的碎渣子,連著那核桃仁,已然成了一堆殘渣。
破碎的瓷片兒被雨水一淋,愈發鋒利,眼見那手上又被割出了血跡,範伸目光一沉,黑色袖口掃在了雨裡,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低啞地道,“好了。”
姜姝一語不發,使勁兒的掙脫,掌心裡碎渣子越捏越緊。
範伸並沒有松手,也使了勁兒,緊緊地握住了她的肩頭,將她的頭摁在了自己的懷裡,手掌輕輕地扣在了她的後腦勺上,直到沒見她再掙扎了,胳膊又才從她的身後繞過,握住了她的拳頭。
“松開。”
姜姝捏得更緊了。
“姝姐兒。”範伸輕輕地喚了她一聲,低下頭,看著她鬢角湿透了的發絲,低聲哄道,“聽話,松開,嗯?”
範伸一面輕聲哄著,一面去掰她的手指頭,片刻後,懷裡的人身子一個顫抖之後,掌心的力度終於松了下來,範伸及時地將她手心裡的幾片碎渣子取了出來。
姜姝躺在他懷裡,整個身子都在發抖。
範伸擁著她,手掌在其後背,一下一下地緩緩地舒展,下顎輕輕地蹭著她湿漉漉的頭頂,又才啞聲道,“好了,別怕,我回來了。”
姜姝壓在喉嚨口的聲音,終是破了出來。
幾聲長長的抽泣,帶著隱忍壓在範伸的胸膛上,悶沉的嗚咽聲,與以往任何一回的哭聲都不一樣,甚至沒人瞧得見那張哭臉,卻能讓人心碎斷魂,
範伸沒再說話。
三夫人見兩人蹲了半天,頭上的雨點子不斷,下人又不敢靠近,剛要上前勸說一句,便見範伸一把將姜姝從那地上抱了起來。
面色平靜地從她跟前經過。
然那雙眸子越是波瀾不驚,越是冷冽深邃。
三夫人心頭一涼,人都麻了,平日裡三個院子的關系一直都很好,伸哥兒是大理寺卿,這些年可沒少照顧著他兩個叔叔,每月除了大房分配過來的月錢,伸哥兒單獨還會備上一份。
兩家人心裡清楚得很。
侯府如今沒有一個老人在,實則早就該分家了。
大房為了幫襯他們,隻字不提分家的事,三夫人一直感激在心。
平日裡想法設法地去報了這些恩情,今日卻讓那賈家大姐給鬧出了這事兒,往後他三房還如何去面對伸哥兒?
三夫人隻能怨自個兒倒霉,回去就喚了鵬哥兒的母親過來,劈頭就是一通訓斥,“這些年你是過的太輕松了,連自家孩子都看不住了?”
鵬哥兒的母親,是三房二公子的媳婦兒,二公子在侯府排行老三,平日裡下人們都喚她,“三少奶奶。”
今兒落雨,三夫人闲著無事,想鵬哥兒了。
便讓婆子將鵬哥兒接了過來,打發三少奶奶自己去尋樂子。
三少奶奶便同虞家幾個姑娘,躲在了屋子裡摸牌,外頭鬧起來的那陣,幾人正在興頭上,如今被三夫人叫回來,平白無故地遭了一通訓,三少奶奶覺得自個兒太冤枉。
待事後才清楚到底發生了何事,頓時對那賈家母女生了恨意。
一時也沒忍住,當著三夫人的面,便嘀咕道,“也不是我埋汰她們,但凡是個眼界開闊的,今兒斷然不會辦這等子事,以侯府的身份,再加上大嬸子的關系,還愁找不到好人家?偏生目光短淺,將主意打到了東院頭上,嫂子剛進門才兩月不到,就找上門要給人家當妹妹,嫂子能答應?”
三少奶奶是過來人,最是不屑這等人。
什麼不好,上趕著給人當妾。
三夫人聽得雲裡霧裡的,三少奶奶開了口,便一股腦兒的都說了出來,“這不就是昨兒梅姐兒上了東院,同世子夫人自薦枕席,被世子夫人當面拒絕了,回頭想不通哭了一夜,今兒那賈夫人見不得自己女兒受委屈,上門耍威風,趕了個不巧,就拿人家屋裡的東西撒野,可憐我鵬哥兒被她拿去當了靶子使”
三夫人這回聽明白了。
合著這還不是一日積攢出來的恩怨,心頭霎時明朗了起來,忙地逮住三少奶奶問,“這事兒,你是聽誰說的?”
三少奶奶神色有幾分不自在,悄聲同三夫人道,“昨兒梅姐兒去東院時,鶯表妹也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這不就聽了個正著,適才摸牌不見梅姐兒,我一問,鶯表妹才說出了實情,怕梅姐兒面子上過不去,還讓咱們發誓不要說出去”
誰能想到,轉眼就被三少奶奶賣了。
三夫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個補救的法子,雖說這事論起理來,是賈夫人的錯,可到底是他的鵬哥兒拿了人家的東西。
那罐子若非是個緊要物件兒,世子夫人怎可能親自尋上門。
如今有了這恩怨在先,那她的鵬哥兒不僅沒事,還成了被人利用的受害者,三夫人哪裡管得了三少奶奶同鶯姐兒立的那什麼誓言,她三房雖無用,可怎麼著也不能受了這冤枉,去替別人背鍋。
旁人也就罷了,這事情的原由,得讓世子爺知道。
“我去見見鶯姐兒。”
姜姝被範伸抱回來後,便放在了熱水池子裡。
雨水淋久了,周身一股子冰涼。
春杏和晚翠趕緊進去伺候,等收拾完了出來,姜姝便裹著被褥一人躺在了床榻上,緊繃的神經松懈了下來,周身突然無力。
姜姝索性閉上了眼睛,任誰說話都不想搭腔。
範伸換了一身幹爽的衣裳出來,陪著她在那床榻上坐了一陣,輕輕地替她掖好了被角,才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