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不驚愕。
朝中臣子人心惶惶,背後都在紛紛議論,恐怕是要翻天了。
尤其是原本還在站了文王一黨的人,整日提心吊膽,想著法子四處打聽內幕消息,想知道這被皇上當成心肝的文王,到底還有幾分把握可以翻身。
然乾武殿內,如同被築起了一一堵封閉的牆,任何風聲都吹不出來。
但稍微聰明的人,都在一直觀望著一人。
——範伸。
甭管是之前文王得寵,還是如今的太子得寵,從始至終唯一恩寵不變,那就是陛下身邊的親信範伸。
乾武殿內打聽不出來消息,有人便去了外頭打聽,範伸最近同文王的交情有沒有變化。
好不容易才從大理寺那邊,得到了一點情報。
說是文王出事前,曾上過大理寺求救範大人,範達人似乎沒答應。
消息一穿出來,尚還在猶豫的人都開始紛紛倒戈,暗裡斬斷了同文王的關系,往日同文王牽扯過多的人,也都及時地同其撇清了關系,開始明哲保身。
實則有腦子的人,細細去想,也能想明白。
太子背後的勢力是韓家。
這麼多年,皇上一直都在打壓,卻也沒見韓家倒下,如今文王一出事,背後的朱侯爺竟是率先被滅。
還是貴妃娘娘親手殺的。
沒有人能猜透這其中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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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從勢頭上來看,朱貴妃確實已經大勢已去,日後就算是恢復了恩寵,又有什麼本事,去同手段老辣的太子相鬥。
這事兒先是上頭的官員做了抉擇,後是底下的宮人。
世風日下,人心自古炎涼,朱貴妃被皇上關起來後,昔日榮華殿的宮人,怎還可能如從前那般去盡心地伺候她。
福嬤嬤昨日為了護文王進去,公然抵抗侍衛,當場就被皇上賜死了,如今朱貴妃屋子裡沒有宮女伺候,榮華殿的姑姑隻得再派人手進去。
眾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後個個都一致指向了一人。
姜瀅。
正是姜家當初被皇上選秀,招進宮的二姑娘。
姜瀅最初進宮時,王公公還問過範伸,“姜家二姑娘姜瀅,還在名冊上沒劃出去。”
那意思是問他要不要關照一二。
永寧侯爺同姜家結了親,姜家的二姑娘姜瀅也就是他範伸的小姨子。
然範伸自來是個六親不認的,更何況還是八杆子打不著的一個陌生姑娘,當時就直接回了句,“我不識她。”
王公公便也知道了意思,沒再提過這事,將其放在了人群堆裡,隨波逐流了一段日子,也不知道姜瀅自個兒想了個什麼法子,混進了榮華殿。
上回姜瀅提前得知了姜姝會進宮,參加貴妃娘娘的茶會。
心頭原本就受不了那份落差,更別說還去伺候她。
若是再被她記恨,當著大伙兒的面專程來臊自個兒,那她豈不是活不成了。
當日姜瀅就借了個頭疼的幌子,休了一日,沒去前院。
心裡本還打算好了,有朝一日自個兒在朱貴妃這裡混出了頭來,等回去後就憑著這份關系,也不怕找不到好人家。
雖比不過她姜姝,總比進宮做宮女強。
誰知還未爬上去,大樹就倒了,白白浪費了她那麼多銀子。
殿裡的宮女們因知道她平日裡老喜歡往朱貴妃身邊湊,這回上頭的姑姑一發話,個個都指了她,“你不是喜歡伺候娘娘嗎,這等機會咱就不同你爭了......”
眾人一通子冷嘲熱諷,姜瀅騎虎難下,隻得硬著頭皮上走了進去。
朱貴妃的屋子門窗被封死了,光線透不進來,裡頭一片漆黑,許是死過人的原因,還格外多了一股陰森。
姜瀅一進去便打了個寒戰。
揣測著,這屋子同那所謂的‘冷宮’也就隻差個地兒了。
姑姑來時同她交代過了,說隻要保證朱貴妃人活著,其餘的她可管不了那麼多。
姜瀅從小到大,就被姜夫人慣壞了的,十幾年來,一雙手都沒有沾過陽春水,一朝進宮,什麼髒活兒累活兒,都嘗試了一遍。
心頭早就不滿了。
如今知道自己的銀子又打了水漂,跟前的人又是個棄妃,態度更是怠慢,一日三餐按著時辰點取來,隨意地擱在朱貴妃跟前,管她愛吃不吃,時辰一過,連著盤子整個都撤了出去。
洗漱更是艱難。
姜瀅不想出去打水,早上過來時,就用一個面盆,裡頭盛了半盆水,往那木架子上一擱,隨朱貴妃怎麼用。
一日橫豎就那麼多。
巧的是朱貴妃也是個養尊處優的人,比起姜瀅來,從小的日子更加優越,就算前幾日她被困在這,也就是出不去,見不了皇上。
該伺候的,福嬤嬤一點也沒含糊。
飯菜,水,一樣不少。
如今見姜瀅這個態度,朱貴妃哪裡受過此等侮辱,心頭一酸,當真他要如此狠心,讓一個低賤的宮女,來欺壓她了嗎。
朱貴妃默默地落了淚。
第二日,姜瀅再進來伺候時,朱貴妃就開始差遣了她。
“去打盆熱水進來,本宮要沐浴。”
姜瀅一笑,臉上的諷刺沒有半點隱藏,直接回懟道,“娘娘就算是洗幹淨了,也沒用,何必又折騰了。”
“大膽!”朱貴妃忍無可忍,一巴掌扇過去,姜瀅被扇的昏頭昏腦,好一陣才醒過神來,那臉上一陣一陣火燒火辣地疼。
姜瀅早前被儲秀宮裡的姑姑教訓,她沒得地兒還手。
如今都還記在心裡。
一身的嬌蠻脾氣,被這宮中的規矩,越磨越燥,脫口便罵了出來,“你不過一個棄妃而已......”
說完,便同朱貴妃扭打在了一起,扭起來後,朱貴妃竟然不還手了,由著姜瀅一把將她推在了地上。
朱貴妃的額頭直接撞在了木幾的角上,當場就暈了過去。
姜瀅見她半點不動了,這才知道害怕,一時嚇得六神無主,跑出去就喊了一聲,“死人了......”
等到王公公接到消息,皇上和太子,範伸正在屋裡下棋。
今兒是範伸和皇上坐在棋盤前在對弈,太子坐在一旁觀望。
皇上一雙眼睛吃力地盯著棋盤,這回的事情,到底是傷到了心根子,就算有了護心丸護住了他的心脈,精神氣兒也已經大不如從前。
這幾日也沒有心思上朝,往日他忙乎的所有事情,都在一夜之間,成為了無用之功。
皇上突然就闲了下來。
這一闲下來,那股子孤獨感,便越來越強。
他努力了這二十幾年,所建起來的家,護了一輩子的愛人和孩子,皆在一夜之間,什麼都沒了。
今日一早起來,便讓王公公去東宮將太子叫了過來,又宣了範伸進宮,就為了圖個熱鬧,證明自個兒並非是那等孤家寡人。
他糊塗了二十年再重新回頭,身邊還是有人陪著他。
棋局輸贏皇上根本就不在乎,胡亂地落下了一子,剛落下,太子便阻止了他,及時同他指出了範伸的棋局,“父皇,小心範大人的陷阱。”
皇上一愣。
一瞬從那棋盤上將剛放下的棋子兒給撿了起來,那模樣像極了耍賴皮的孩童。
撿回了才回過頭,看了一眼太子。
再瞅了瞅對面的一言不發的範伸,突地幾聲呵呵大笑,低下頭看著範伸的神色,笑著道,“範大人,朕如今悔了,還算不算數?”
範伸還沒回答他。
王公公便匆匆地走了進來,目光往三人臉上掃了一圈,最終還是冒死稟報道,“陛下,貴妃娘娘暈過去了。”
皇上一聽到貴妃兩個字,嘴角便是一抽。
然而聽完了後,心頭突地又是一沉,原本以為早已麻木的心口,毫無防備地顫了一下,剛到嘴邊的話,卻遲遲沒有說出來。
她本就該死的。
別說她暈了,就算是死了,又關他什麼事。
可那句不管她死活的話卡在了喉嚨口,他突然就說不出口了,一陣安靜後,範伸便轉過身問了王公公,“怎麼回事。”
朱貴妃和文王的事情,皇上已經交給了範伸在處置。
此時範伸開口,並無逾越。
王公公松了一口氣,趕緊稟報道,“榮華殿姑姑來話,說是今兒一位小宮女,推了貴妃娘娘一把,娘娘倒下時,頭撞在了木幾上......”
皇上的手指頭擱在腿上,聞言又是一顫,面上的神色卻沒一絲變化,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
朱貴妃自來同皇後水火不相容,太子再次不好發話。
沉默了一陣後,見範伸問起了話,便及時起身同皇上辭別,“父皇今兒也累了,早些歇息,改日兒臣再來。”
皇上也沒留他,又同其約好了日子,“好,明兒你再過來。”
皇上的心思早就被王公公的話打亂了。
當初他要真是能狠得下心,處死朱貴妃,也不會將她和文王交給範伸。
縱然她該死,但那二十幾個年頭,都是每一個日夜湊出來的,他一想到那張臉,終究還是狠不下最後一口氣。
或許那二十幾年,他投入的真情,早就不是一個朱貴妃那般簡單,還有他自己在她身上費心費力所投入的心血。
也不盡然就要趕盡殺絕。
他就讓她在這深宮中,無依無靠活著,隻要她還有一口氣在,便同那狗賊朱成譽永遠見不上面。
就算她是朱成譽養出來的線人又如何?
如今還不是同樣在自己手裡,他就不讓她死,就讓她好好的活在這世上,讓她為自己這些年為她所付出的一切,慢慢地贖罪。
直到他想讓她死的那一刻,她再死也不遲。
皇上終於想明白了自己內心最滿意的處置辦法,卻無法先去開這個口。
按理,這等欺君之罪,當日就該砍頭。
朱貴妃和文王一個都不能留。
他遲遲做不了定奪,才交給了範伸,總不能又來自己打自己臉,將成命收回來。
範伸早已經看透了他的心思,王公公說完,範伸便吩咐道,“無論是何情況,以下犯上,欺壓主子,便當施以杖刑。”
王公公跟了皇上這麼多年,這會子也無法斷定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此時聽範伸如此說,心頭還有些拿不穩。
半晌後,見皇上沒有出聲,便明白了範大人猜對了,那朱貴妃還沒到死的時候。
王公公忙地應了下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