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冬的腳步頓住,回過頭,衝著他一笑,還未等沈頌開口,便先替他說了,“師兄想說的可是同我提親?”
沈頌喉嚨裡的話,被她這一句堵了回去,目光微帶詫異地看著她。
“師兄前來,若是當真因為此事,那我先謝過師兄的好意。”
林冬的腳步緩緩地轉了過來,從那星星點點的燈火之中,看著立在那頭一回如此正視著自己的那個人,怎麼也沒有料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親口拒絕了十一年來她做夢都在期盼的結局。
但並沒有預想中的那般困難。
“也謝謝師兄這些年對我的包容。”林冬衝著沈頌一笑,真誠地道了一聲歉,“師兄,對不起,年少不懂事,糾纏了師兄十一年,別說師兄會覺得煩,回想起來,我自己也覺得有些過分,如今林冬知錯了,師兄日後若是有何事情需要林冬效勞的地方,林冬一定前來贖罪。”
林冬那一笑,神色之間再無往日對他的糾纏耍賴,端端正正地立在那,周身散發出來的端莊和孤傲,才真正像極了靈山的大小姐。
不愛了,便不再卑微。
也能在他面前,挺直了脊梁骨說話,“師兄放心,我已經告訴過母親了,往後,他們不會再為難師兄,還希望師兄能不計前嫌,從今以後能與我以師兄妹相稱。”
林冬見他遲遲不說話,也沒再留,“師兄既然來了靈山,就多住幾日,師兄弟們都很想念你。”
說完,林冬便轉身下了臺階,“我先走了,師兄也早些歇息。”
夜色中那抹雪白的身影,下了屋前的臺階,繞到了庭院之下的山路上,再一點一點地慢慢走遠,越來越小,漸漸地消失不見。
沈頌依舊立在那,盯著山路的盡頭,腳步如同被困住了一般,紋絲不動。
阿吉從山上趕上來,一頭是汗,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沈頌,領命道,“主子,成了。”
阿吉跟了沈頌這些年,就從未見過他幹過一件違背良心的喪德之事。
今兒孔明燈的火星子墜山,算是頭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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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吉上來,孔明燈的當事人已經走了,就隻看到了沈頌一人立在那,盯著滿山的孔明燈,沉默不語,更不明白他射了人家孔明燈是何用意。
阿吉將手裡的那隻箭頭遞給了沈頌。
沈頌接過之後,一語不發,拿著那箭頭走到了身後的大門前,往門口一撂,明晃晃地給餘景蕭仍在了那。
阿吉拼了命地跑去山頭上,好不容易取回了罪證,剛松了一口氣,見沈頌如此,立馬緊張了起來,“主子,這”
“無妨。”阿吉擔憂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沈頌打斷。
阿吉抬起頭,便見跟前那張一貫溫和的臉,沉得可怕。
阿吉心頭一個咯噔。
一個整日面帶微笑的人,突然變起臉來,比那平日裡一直板著臉的人,更令人害怕。
阿吉一言不發地跟在沈頌身後,完全沒弄明白,是什麼事情讓主子變了臉,等回到了沈頌靈山屋子內,看著跟前的黑燈瞎火,沈頌遲遲沒有進去,阿吉終於明白了些什麼。
趕緊推開門,打開火折子去尋油燈,燈火一亮,阿吉便愣在了那。
屋內正中央木幾上擺放的幾個花罐子沒了不說,連那上面的擱著的茶壺和茶杯都換成了靈山統一的木制杯。
擱在角落裡的梳妝臺也被搬走了。
阿吉舉著燈火,再伸出脖子往裡一望,床榻前的地毯沒了,床上的雲錦被也沒有了,倒在整齊地擱了一床同其他師兄弟一樣的粗布棉被。
阿吉吸了一口涼氣。
若不是看到屋裡的那書架還在,阿吉還真以為走錯了地兒。
細細一看,又才發現被挪走的都是林姑娘這些年,斷斷續續塞進來的東西,如今留下來的這些,才是主子這間屋子的真容。
阿吉心裡的懷疑,徹底地得到了落實。
林姑娘在生主子的氣,不理主子了
適才山上的弟子都知道主子來了靈山,前來相攔,林姑娘肯定也知道,但並沒有見她前來迎接,這會兒主子人都到了靈山,進了屋子,還是沒見林姑娘的身影。
若是之前,這會子基本已經沒自己什麼事了。
屋子裡早被林姑娘收拾得幹幹淨淨,點著燈盞,春季那桌上的罐子裡,插著採來的月季,冬季是幾支臘梅。
主子則是被林姑娘拽著衣袖進屋,東扯一句西扯一句,一派溫馨,哪裡如現在的冷清。
十一年了。
主子終於如願的清淨了。
阿吉不敢吭一聲,提著油燈,轉身就要進屋去替沈頌鋪床,走了兩步便被沈頌喚住,“去歇著,我自己來。”
阿吉還想進屋收拾了再走,見沈頌伸手過來,接了他手裡的燈油,便緩緩地退了出去,關上了房門。
沈頌舉著油燈進了裡屋,自己鋪好了床,褪了鞋襪,和衣躺在床上。
燈火一滅,山裡的蟲鳴聲入耳,夜色清靜。
五日了,鼻尖沒了那股讓他戒備的藥味兒,床榻上就他一人,再也沒人強硬地闖進來,鑽進他的被窩,扯他身上的被褥。
也沒有再惡作劇地湊在他耳邊,喚他一聲,“師兄。”
他喜歡清靜,不想被她打擾。
一切,正是他一直想要的日子。
然而這幾個夜裡,卻習慣地醒來,習慣地去瞧一眼屋裡的窗戶,迷糊之中,下意識地伸手將身上的被褥,往身旁蓋去。
十一年的習慣了,哪能一時半會兒就戒得了。
既然她想明白了,不再前來糾纏,他也落得一身輕松。
至於已經養成的這些習慣,過兩日適應了,也就好了。
沈頌閉上了眼睛,如同前幾日那般,想強迫自個兒入睡,眼睛一閉上,腦子裡卻比睜眼時還要凌亂喧囂。
眼前又浮現出了適才看到的那張笑臉。
笑得挺燦爛。
卻又似乎哪裡不和他的意,不僅沒覺得那笑容好看,心頭還升出了一股莫名的,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的恐慌。
待意識到自己的異常之後,那股恐慌突地又化成了焦躁,燒得他猛地睜開了眼睛,望著眼前的木架床頂,才察覺心口在急促的跳動。
一陣口幹舌燥。
沈頌起身去了屋外尋茶。
腳步跨過門檻,看著那桌上擱著的茶壺和茶杯,腦子裡又浮現出了,林冬立在他屋裡,猛往喉嚨裡灌水的模樣。
林冬喜歡夜裡喝水。
幾回沒摸到人,他起來,便看到她立在桌前在倒茶水。
一杯茶水灌下去,習慣手撐著桌面,出一陣神。
頭一回見到她夜裡起來喝著涼水,他還出聲阻止過她,“茶涼了,別喝太多。”
就是這麼一句話,林冬回過頭一雙眼睛緊緊地盯了他一陣之後,便趴在了桌上,嚎嚎大哭了起來。
他走上前立在她跟前,問了一句,“怎麼了。”
林冬突地抬起頭,衝著他無助地道,“師兄,你別管我。”
從那以後,沈頌沒再出聲過,確定了她還是屋內,便回到了床上,一直等到她躺在了自己身旁,才安心地睡了過去。
至今沈頌都不知道她那回為何會哭。
她很少哭。
是以,他才記得清楚。
第二回她哭,便是前幾日她摟著他,說的那一番話。
“我就想看看,我堅持到如今,到底是因為心裡還愛著你,還是僅僅放不下當年大師兄口中的那聲小師妹,亦或是追了你十一年而得不到的執著”
“師兄,我快堅持不住了”
她並沒有哭出聲。
眼淚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裳,他才知道她哭了。
也是那一刻,讓他下定了決心,他們不能再如此下去,他娶她。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可憐和同情,才做出的這個決定。
但那一刻,他確確實實地有了心疼。
沈頌腦子裡的思緒越來越亂,喉嚨間又是一陣幹澀傳來,這才回過神,抬步走到了桌前,輕輕地翻開了託盤裡的茶杯。
屋內林冬的東西那些挪走了,茶壺裡的水卻是滿的。
涼涼的茶水入喉,沈頌吞得並不急,卻哽得他喉嚨發痛,隱隱脹脹,疼痛一直蔓延到了心口。
沈頌擱下了茶杯,雙手自然地撐在了桌面上,神色微微出神。
這一幕,竟是和當初的林冬一摸一樣。
片刻後,沈頌緩緩地抬起頭來。
漆黑的眸子起初還浮現出了一抹不可置信的驚愕,之後再一點點黯然消失,那塵封起來的心口,終究被那竄出來的一道豁然衝擊開來,一時逼得他眸子發澀,眼眶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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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第 156 章
沈頌林冬8
那夜她無助地對自己喚出的那聲, “師兄,你別管我。”如今想來,或許在很久之前, 她便已經勸過自己回頭,隻不過又被他無意間的幾聲溫情暖語所迷惑, 終究沒有割舍掉。
沈頌將手裡的茶杯扣在了緩緩地擱在了桌上,直起身, 回到了床榻上。
眸子再次合上之時, 心裡便明了了。
十一年,他有逃不掉的責任。
他娶她。
不為同情, 也並非施舍, 娶了她後,他會好好地愛她。
躁動了半夜的心, 在這個念頭浮現了出來之後, 終於慢慢地安穩了下來, 也沒再失眠。
翌日天色一亮,沈頌起床, 褪下了那身常年不變的青色布衫, 主動換上了以往從不會去碰的靈山家服。
今兒是林冬的生辰。
林常青和韓夫人為了慶祝跑了十一年的女兒歸山, 特意給了眾弟子一日休沐,不讀書,不練功,不採藥,隻管玩樂。
一大早, 莊子前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沈頌一襲白衣從那長廊下經過, 所過之處猶如被施了消聲的魔咒,霎時安靜了下來。
在場的人,從未見過沈頌穿家服。
韓夫人一口一個“孽徒”,早就對外揚言沈頌已被逐出了師門,雖說人人都知道那話可信度不高,但每回沈頌回來,都是一身青衫,從不會穿家服,眾人便也漸漸地適應了沈頌的‘叛出師門’。
今兒卻又見他同眾弟子一樣,一身白衣玉冠現身,不由紛紛愣住,徹底地忘記了昨兒韓夫人的那句,“活埋了。”
沈頌面含微笑,腳步從長廊上從容地下來,對著擋在他前面,忘記了挪動的弟子,溫和地說了一聲,“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