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小淮兒?”


宣明珠反應了兩息,清醒過來,先向清涼臺上望去一眼,孩子們還在。


她問了他一聲何時到的,感覺別扭,忙的將腳縮回。


“阿姐別動。”隔著一層綢布,少年有少年的力道,握著那隻纖白的足踝不放,低垂眉睫,細心地為她擦拭。


“阿姐若一向當我是小孩子,是弟弟,又何必講男女授受不親。若將言淮當作男兒……”


他驕然挑眉,露出兩排璨白的齒,“那麼言淮對阿姐的心意,阿姐便不能以視若親人的借口,回避糊弄過去了。”


那雙一向馴擾的點漆眸,倏而露出了點霸道的苗頭,宣明珠對上他的目光,心尖一撞。


*


“公子,言小世子果然來了!”


姜瑾收到消息後第一時間回稟梅長生,心下佩服公子的料事如神。等踏進屋門後,看見那一桌子的物什,他的心又猛地沉墜。


一根五寸長筷子粗的空心鋼針、一隻兔毫鬥笠盞,蠟燭臺,白紗布,是預備取血的工具。


金瘡藥、濃參湯、銀針灸,是防著取血過程中發生意外的準備。


梅長生身披一件深衣,裎出左胸,聲音平靜地叮囑:“倘我稍後昏了過去,取血不可停,參湯若灌不下,便以銀針扎我虎口人中。”


說罷又笑笑,“我大約還不至如此不濟事。”


姜瑾哪怕這幾日給自己做了十足的心理鼓動,事到臨頭,那雙眼還是紅了,手還是發顫。


他知道自己勸不住公子,也知道公子將身家性命都交到他手中,是對他極大的信任。

Advertisement


可他害怕接手這份信任。


“要麼,要麼再等等。萬一小世子不肯……”


梅長生淡然搖頭,手指在桌上輕敲兩下,“別的事他都可能刁難我,隻有這件事,他的心,絲毫不亞於我的心啊。”


刺史府的下人皆被屏退,五間三進的府邸被一種浩大無垠的空靜籠罩。梅長生側耳,聽見庭院裡一樹的蟬鳴。


一聲聲不絕如縷,朝生暮死的蜉蝣小物,竟也熱鬧得緊。


梅長生點燃了白芯蠟,將那根空心鋼針在火焰上捻轉烤熱,神色穩,手更穩,喃喃著:


“你說他們見了面,會聊些什麼,做些什麼呢。”


姜瑾屏息不敢答。


所謂的明察秋毫,是不在當場亦可將那廂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都推演而出。越是看不著摸不著,越要去琢磨,越是細細琢磨,越無異給自己心上凌遲。


公子這自討苦頭的話,仿佛是給他的心髒撒上一層麻沸散,預先疼一遍,等疼過了勁兒,待會兒鋼針透骨,也許便不疼了。


可又豈知,不是雙倍的疼。


“我、我去將外頭的知了粘了再來。”姜瑾惶然轉頭,“太吵了,屬下手不穩。”


“莫拖了,怕什麼的。”梅長生蕭蕭笑了一下,遞出針刀,輕聲說了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你想啊,左右言恣白說什麼做什麼,都能討她的歡心。”


第44章 醋醋,我心疼【剜心了!……


宣明珠被自己一手帶大的少年撩撥了,當下又是羞惱又是莫名,不待想好怎麼應對,言淮已經擦淨她的腳,撒開袍擺退後。


好似方才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般,言淮坦然帶著袍錦上那一團水漬起身,將背後的黃絹筒解下,笑容燦爛地向宣明珠晃了一晃。


宣明珠若有所感,唇角微勾,也便大大方方向前伸手。


言淮卻未直接遞去,而是恭敬地取出筒內聖旨,以慣行的軍禮屈左膝重新拜在宣明珠身前,雙手呈上帛軸,聲音朗朗道:


“小淮兒拜見大長公主殿下!”


盡管心裡有此準備,可聽著少年人赤誠而清朗的嗓音,宣明珠心坎上還是有一股熱流湧過。


如她這般穿著隨便地受封聖銜,大抵也算前無古人了。隻見得小頭鞵履,窄致衣裳,連發都未盤起,便那般以發帶松散系在身前,更別說那白生生的腳丫踩著鞋跟,還露了半爿出來。


然那一脈不顯自彰的雍雅氣度,是雕琢在血胤裡的華貴,不必衣金來襯。宣明珠眼波清漾,道了聲“好”,扶起言淮,接過那冊封的聖諭閱看。


待聖旨末端的“鎮國大長公主”六字入眼,宣明珠眉心輕躍,繼而,露出由衷的笑意。


在大晉,鎮國之號,歷來非立過大功的封疆將帥或上柱國公不能得封,更無宗女加封此號的先例。


宣明珠卻偏偏喜歡這二字的威煌。


“這是哪位大學士為我選的?”她握發莞爾,笑得十分稱心,“本宮當謝他,甚合吾意。”


“鎮國大長公主。”


當冰冷的鋼刃刺入梅長生胸口,他唇齒輕念,仿佛以此便能減輕痛楚,無聲低囈,“她應當會喜歡的……”


才是剛剛開始,姜瑾已經汗流浃背了,自己的心抖得比公子還厲害,隻有兩隻手穩如磐石。


他不能不穩,在心頭取血,是比利斧削灰還要謹慎萬倍的精細活。心尖偏上半寸,這分寸如何掌握?誰能確保萬無一失?稍微偏轉刺破心房,便是萬事休矣。


他一手緊貼在公子心髒上感受心跳,另一手緩推長針,沒進二指長,傷口猶太淺,血流連針的內肚都沒盈滿,更別說接在碗中了。


“往深一些。”梅長生眉頭蹙動,綿吐氣息,薄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線。


姜瑾咬牙又扎進幾分,忽聽公子喉喉嚨悶溢出一聲低呻,單手死死扳住了圈椅扶手,他立刻停手問,“公子你如何?”


梅長生的五爪深深摳住硬木,那疼,不是利刃割在肉上快來快去的疼,是真正的心如刀絞,是一點尖細而綿長的冰,一絲一縷向外牽扯著你周身百骸最精華處的那抔血,是在魂魄上刻傷。


他卻道:“再,深一些……”


一張原本冷雋的臉慘白得失了顏色,他孱孱抬頭,猶不忘笑一笑,溫潤嗓音似感到有些抱歉,“阿瑾,別怕。”


銀針這頭的血珠已經可見了,卻就是在針口墜墜的不落下來。再深——銀針已沒入了半根之多,再深很難保證不會傷到心肺,即使僥幸取得了心尖血,也恐傷及脈絡,自此折損了一身元氣。


姜瑾雙目猩紅,是誰說的十指連心,那針戳指頭的疼在真正的剜心之痛面前,根本屁都不是。


公子有多能忍痛,他五年前便領教過。


那道月牙疤是怎麼來的,旁人不知,他卻一清二楚。


這件事,公子讓他瞞到死都不許說。


當年傷與今日傷,皆是為了長公主,長公主皆不知情。


一縷額角滑下的汗水蟄進姜瑾眼裡,他憶起五年前那個雨夜,陡然決定不能繼續進行下去了。


——他當然無比希望長公主的病能治好,可是人心都是肉做的,在這一刻,他面對一個獨自承受著錐心之痛卻不喊一聲疼的人,發現自己下不去手。


他不能害了公子。


就在姜瑾萌生退意的一瞬間,梅長生輕嘆一聲,抬手捏著他的腕子送進心口。


“公子你瘋了!”


滾燙的血線筆直呲出,驚心動魄地濺上姜瑾衣襟。


姜瑾回過驚魂,抖著手拿碗盞來接,嘀嗒嘀嗒的血腥氣,在屋中彌漫開來。


梅長生在那一瞬剎的潰決中,雙眸反而妖冶明亮,隻是在錐疼下難以抑制地咬唇急喘,垂落在面門的一縷鬢絲隨著鼻噏不停地拂動。


他疼得幾乎要撐不住,卻清晰地感覺到,那枚被血浸淫的針尖,正緊緊挨著他的心膜,像一個無情的兇徒持刀威脅著他,讓他一動不敢動。


一動,極可能死。


這世上還有他的牽念,他萬不能死。


梅長生狠狠地哼出一聲,雙手打著擺子,將整個後背貼合在圈椅中撐住自己。


“公子你怎樣,可碰到了心脈?你千萬別動,更不能昏去!”


姜瑾端著那兔毫盞接在針口處,一點一滴的血都不敢浪費,口中緊張地叮嚀確認著。


梅長生耳中惺惺嗡響,窗外的萬千鳴蟬仿佛都在此刻鑽進了耳窩,吵得他什麼也聽不清。


“公子?公子!”


虎口一陣刺痛,梅長生睜開濡黑的鴉睫,勉強辨出姜瑾的話音,點點頭,皺目緩了良久,終於擠出一點嘶啞的聲音,“無礙。”


接著他聽到一聲帶著哭腔的詢問,“公子,你疼不疼?”


他水湿的睫毛顫了顫。


何為疼。


明珠為他生女時,是如何一種疼?


她一口血吐出來昏倒時,又是如何一種疼?


他今日的所作所為,並非在抵償她曾經受到的痛苦,更不是以此自虐,以贖清自己的過錯,若有這種想法,便是玷汙了明珠,也貶低了自己。


他已清楚,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停在過去的傷痕,是他無法用承受同等傷害的方式便可彌補的,宣明珠不需要他這種自以為是的深情。


不是彌補,不是愧疚,他隻不過在做一件天經地義的事。


她雖棄他如敝履,他卻依舊覺得保護妻子是他的所應為,不能舍她於毫釐。


梅長生在滴血聲中閉上眼。


一滴血珠是一錢,八八六十四錢,是一段漫長的時間。


待一盌心頭血終於積滿,姜瑾連忙將銀針小心翼翼地抽出,看到浸血的針身,他再次意識到方才公子有多狠,有多瘋,才敢下那樣的狠手。


讓他更絕望的是,這樣的酷刑,公子還要遭受兩次。


“去煎藥吧……”梅鶴庭眉間的痛色漸漸平復下來,用手緊摁著塗了金瘡藥的紗布在左胸傷口處,徐徐喝下一碗參湯。


“按周太醫的方子,你親自守著。”


“待藥煎好,去行宮請言世子來。”

推薦書籍
我是個母胎單身的 beta。 A 不愛 O 不喜,俗稱雙面不粘鍋。 父母把我掛上了婚戀系統,靜等上級給我分配對象。 開學第一天,我弄臟了陌生 alpha 的衣服。 看著對方英挺昂貴的西裝,我不停地道歉。 他盯著我額前的汗珠,俯身靠近: 「你看起來不太舒服,需要安撫嗎?」 我呆住了:「不,不用,我是beta……」 聞言,男人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是嗎?可我聞到你的信息素了。」
2024-12-04 21:51:48
我和蘇圈太子爺交換了身體。 綜藝上,他盯著我的臉發瘋,罵綠茶、撕白蓮。 我連怎麼料理後事都想好了。 眾目睽睽之下,他倏然轉過頭,對我說:「老公,你說句話啊!」 我:「?」
2024-12-03 16:16:36
三歲半的淼淼被從人販子手上救出來之後,首富溫家上下都把失而復得的小公主捧在了心尖尖。
2024-11-11 13:43:03
新婚之夜,裴肅醉酒眼花,差點一屁股把我坐死。 等他回過神來,單手將我拎至他的膝上。 皺著眉,滿臉鬱悶:「這麼小!陛下到底是給我賜了個夫人還是女兒啊?」 「我不小,我都已經及笄啦!」我張牙舞爪地掙扎,拳頭落在他身上卻像是在給他撓癢癢。 他嗤笑一聲,如炬的目光將我從上打量到下。 而後搖搖頭,輕輕將我抱進喜床裏側,又為我蓋上被子: 「小娃娃,早點睡覺才能長高高。」
2024-12-15 09:57:04
"半夜在男友手機上看到一條微信:「老許,要兒子不要。」 他回了一個字:「要!」 接著對方發來一張孕檢單。 這是我們相愛的第十二年。 他溫柔又細心,是所有朋友口中的模範老公。 我恨不得向全世界炫耀他有多好。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對我耐心又溫柔的同時。 和別人暖昧,甚至可能,有了孩子。"
2024-11-20 14:33:01
我穿書了,穿到了尼姑庵。系統說我的任務是幫助主角走上 人生巔峰。它還給了我一堆道具,什麼冰肌水,豐胸丸,翹臀丸。
2024-12-20 16:38:37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