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今日一早我就該去拜見下姐姐們。
隻是人生地不熟,又沒準備好,怕怠慢了她們。麻煩單於幫我看看,這些禮物可還合適?若是不夠,我今晚再重新備下。」
聽那些侍女說,草原上的姑娘們,十個裏有九個仰慕逐烈王,何況伊勐邪現在是大單於,更是不缺女人。
禮多人不怪,我一個漢家女子,在這裏得格外懂事,以免被刁難。
「姐姐?哪個姐姐?」
伊勐邪拿起匣子裏的金簪瞧瞧,順手插我頭上。
「你之前的閼氏們啊,先來後到,我該叫她們姐姐。還是說你們規矩不同,我不能這麼叫?」
伊勐邪把盒子關上,扔到一邊,拉著我到桶邊。
他身上霧騰騰,水珠沿著肌理滑落。
「誰告訴你我還有其他閼氏?」
我看著他,不敢相信。
他沒有其他女人?
我父皇三宮後院,熱鬧得要命。且不說父皇貴為天子,就長安城裏那些王孫公子,侍妾也是一個賽一個多。
伊勐邪起身出來,將我抱起來,顛了顛。
「本單於目前沒打算養其他小豬,養你一隻就挺麻煩。」
聽了這話,我又驚又喜,伊勐邪竟沒有其他閼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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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日才同他相識,倒不是對他情深義重,隻是慶幸自己不用去討好人。從前宮女們嚼舌根的話,我聽了不少,女人間的爭風吃醋太瘋,我這樣的笨性子,怕應對不來。
他低頭,對我笑起來。
「吃飽喝足洗了澡,又到了吃小豬的時候。」
我臉頓時燙得厲害,不好意思看他,以後對「吃」這個字,不敢直視。
「唔,小豬,你的臉好紅,昨天是清蒸,今天是烤乳豬嗎?」
好吧,也不敢直視「清蒸」和「烤乳豬」了。
7
伊勐邪這人,很邪乎。
白天忙得不見蹤跡,有時一連幾日不見人。聽侍女們說老單於還有殘餘勢力,正值新舊交替之際,又是打仗,又是整頓軍紀,特別忙。
可是隻要他出現在我眼前,就絲毫看不出疲憊。
咳,總是帶著笑……勤奮地跟我研究豬的一百種吃法。
侍女們說,自從我出現,單於夜夜歇在我的營帳裏,對我的恩寵傳遍了草原。
姑娘們都很羨慕我,對我很好奇。
伊勐邪再次來我這裏時,我照常侍奉他洗漱。
「今日我舅母來了,問起你來。我才想起,你來這邊半月有餘,都沒出過門。是不適應這邊嗎?比起你們長安,這裏是冷了些,你不愛出門也能理解,我便說你身子不適,推辭了舅母。」
「那倒不是,我對這邊不熟悉,怕出門沖撞到別人。況且女子成婚了,不宜拋頭露面。未得到單於允許,我不會出門的。下次……夫人若是想見我,告訴我就好。」
我這身份,本是嫁給老單於,莫名其妙跟了伊勐邪,也不知該如何稱呼他舅母,恭敬點稱句夫人,總是沒錯的。
伊勐邪皺起眉頭。
「你們漢人的規矩怎麼這般多?還有什麼規矩你一併說給我聽……
「算了,你不用說了,統統作廢。我們匈奴沒這麼多講究,你想怎樣就怎樣。
「在這裏,你是我的閼氏,要沖撞,也是別人沖撞你。明日我帶你出去騎馬可好?」
「好啊,」我從沒騎過馬,很好奇,接著又說,「可是我不會。」
「沒事,我教你,我騎得可好啦。」
我點點頭,很期待明天的第一次出遊。
洗完澡後,伊勐邪同我去床上休息,卻隻是側臥著,看著我,沒有下一步動作。
我看著他,一頭霧水……我都習慣了他的不知疲倦。
他好像很糾結,掙扎一番後跳下床,再回來時,手裏多了個白玉小盒子。
「那什麼,今天跟舅母說起你來,她罵了我一頓,說我不知節制,不知憐惜。」
他把盒子塞我手裏,十分鮮見地露出點不自在的表情。
「她給我的藥膏,說你用得著,清涼消腫。」
救命!
「你、你們到底說了些什麼啊!」
我的臉唰唰爆紅,沒臉見人了,這輩子都不想見他舅母。
伊勐邪看我一會兒,哈哈大笑。
「今天這麼紅,是炭烤小豬嗎?」
我推了他一下,鼓著臉。
伊勐邪拉過我,扎扎實實親一口。
「去上藥吧,今天不吃你。明日帶你出去玩兒,你得好好休息休息。」
我爬下床,躲去屏風後面。
等我回來時,他挪挪位置,拍拍自己睡過的地方。
「你睡這兒吧,這裏暖和。」
我躺下去,忽然就有點想哭,覺得他們對我太好。
「單於,麻煩替我跟夫人說聲謝謝,藥很好用。」
「嗯好……」
伊勐邪快睡著了,轉過身攬住我,模模糊糊道:「你應該跟著我叫她舅母,不要叫夫人。」
「嗯,好。」
我的聲音控制不住地帶上了點哭腔,還好,他已經睡著了。
8
次日我們起了個大早。
恰逢晴朗,塞外的秋空,萬裏無雲,碧藍通透,隨著遼闊無垠的荒原連綿無盡。
跟我在宮裏看到小小天地截然不同。
伊勐邪一手牽著馬,一手牽著我,帶我穿梭在無數帳篷間,引得周圍的人們紛紛側目。
他們好奇地朝我倆觀望,想看又不敢看,眼神躲躲閃閃。隻有天真的孩子們直白地盯著我,笑得能看到他們缺失的門牙。
我摸摸自己的臉,小聲問伊勐邪。
「我臉上有臟東西嗎?」
伊勐邪笑笑,跟那些匈奴人打招呼,告訴我:「你來了半個月,隻聽傳聞不見人,他們好奇而已,沒有惡意。」
見那些小孩子越聚越多,伊勐邪撿起顆小石子朝他們扔去,嚇得他們一哄而散。
小孩們沖伊勐邪做鬼臉,嘻嘻哈哈跑個沒影兒。
「小孩子調皮,嚇嚇他們。」
我看,他才像個孩子。
我曾對帳外的世界心存恐懼,我不知道踏出營帳後,等待我的會是什麼。
可伊勐邪親自牽著我的手,讓我知道,這裏平淡、溫暖,遠遠超乎我的想像。
我挽住伊勐邪的手臂,心底對這個清晨充滿感激。
一陣馬的嘶鳴聲響起,一女子策馬而來,停在我們面前。
神採奕奕,秀麗中帶著股匈奴姑娘特有的英氣。
她橫腿下馬,動作灑脫幹凈。
「表哥!」
她的眼神盯著伊勐邪,閃爍出雀躍的光。
「木和雅,好久不見。」
木和雅望著伊勐邪的眼神,寫滿了一個女子對男子的仰慕。
眼神飄到我這邊時,也很好懂——你已經死了。
我望著他倆,腦子裏隻有一句話。
表哥和表妹,天生是一對。
它來了,它來了,屬於我的宮鬥戲份終於騎著馬奔來了!
9
伊勐邪向我介紹,這是他的表妹,木和雅公主。
「她是漢朝的……」
正要介紹我,木和雅打斷他,白眼翻上天。
「漢朝女人,明珠公主。不用表哥介紹,久仰大名。我早就想過來拜見下咱們這位把大單於勾得魂不守舍的漢朝公主,可我爹總說外面不太平,不放我出來,才拖到現在。」
修飾詞真長,一口氣講完,攻擊力滿滿。
我不知該如何作答,沖木和雅行禮問安。
她哼了一聲,不買賬,隻同伊勐邪說話。
「表哥,你一直忙著,我們好久沒痛痛快快策馬奔馳。今日我們來賽馬吧,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講。」
木和雅握住他的手,順便打落我的手。
我有些尷尬,要不你倆聊,我先走?
正要告辭,伊勐邪卻搶先一步開口。
他微微皺眉,扯出自己的手,表情嚴肅。
「木和雅,閼氏跟你打招呼,你也該跟她行禮,越大越不懂規矩。」
「你——」
木和雅不高興,卻不敢發作。
伊勐邪嚴肅起來,那雙眼立刻變得鋒利,不怒而威。
她忍著怒火跟我行禮,雙手敷衍地在胸前交叉下,立馬放下。
我點點頭,對她笑笑。
伊勐邪臉色這才和緩了些。
她哼一聲,望著伊勐邪嘟囔。
「表哥當了大單於,架子大得很,連跟我都要擺譜。」
「我本就是單於,這不是架子,是匈奴主人該有的威儀。你以後也別叫我表哥,又不是小孩子了,不像話。」
木和雅忍無可忍,又氣又委屈,眼淚窩窩。
「人家大老遠跑過來,你就這麼對我!表哥表哥表哥!我就叫!」
伊勐邪嘆口氣,讓我往後退退,自己走到木和雅旁邊。
「行了行了,不就騎個馬,這點小事也要哭要鬧。」伊勐邪嘆口氣,朝她伸出手,「我陪你便是。」
木和雅扶著他的手,踩鐙上馬,拉著韁繩,居然臨下地瞥我一眼,那叫一個意氣風發。
哭鬧可恥但有用,立竿見影。
她高高興興,嘴裏說著表哥總是這樣,嘴硬心軟,其實最疼她啦雲雲,邊說邊瞄我。
反正就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倆情誼深厚唄。
行叭,我可以撤了。
人家表哥表妹要再續前緣,今天沒我什麼事兒。
待木和雅坐穩後,伊勐邪忽然一鞭子抽到馬屁股上,力度之大,生生抽出條血痕。
倒楣的馬痛得瘋狂嘶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躥出老遠。
空中隻餘下木和雅公主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伊勐邪我恨你!表哥!我恨你——救命啊表哥——」
伊勐邪沖著遠方揮手告別,笑得跟朵向日葵似的。
看得我目瞪口呆。
沒料到,我的宮鬥戲份,來得快,去得更快。
伊勐邪直接替我演完了。
我就是個看戲的。
10
待木和雅沒了影子,伊勐邪朝我伸出手,扶我上馬。
「你……她……」
我還沒緩過來,伊勐邪也太損了,這麼哄人玩兒。
咳,雖然,我不得不承認,挺解氣。
但我有些擔心木和雅,畢竟是個小姑娘。
「馬跑得那樣急,木和雅公主會不會有事啊?」
伊勐邪翻身上馬,坐在我身後,將我圍繞懷中。
「放心,我等她坐穩才抽鞭子的。木和雅騎術好得很,一般的勇士都比不過她,馬跑死了她都不會有事。」
我忍不住笑出聲。
「木和雅公主一看就是喜歡你,你還這樣作弄她。」我想想,或許是伊勐邪心思粗糙,「你看不出她對你有意思嗎?」
「我又不傻。」
伊勐邪立刻反駁我。
「木和雅從小就喜歡我,我跟她說過我對她毫無男女之情,她就是不聽。再說,喜歡我的姑娘多了去,從小我們家就不需要自己釀馬奶酒,我阿娘說全是姑娘們送給我的,喝都喝不完。」
塞北的風清澈舒爽,伊勐邪緩緩策馬,跟我聊天,言語裏帶著驕傲。
有點不符合他年紀的幼稚,又有點可愛。
「那麼多姑娘喜歡你,你還一位閼氏都沒有?」
「我又不喜歡她們。姑娘們麻煩死了,哪兒有騎馬打獵來得快活。」
說完這話,伊勐邪頓了會兒。
「我不是說你,你跟她們不一樣。」
「我?」聽到這話,我的心怦怦跳,「我很普通,沒什麼特別的。」
伊勐邪笑笑,告訴我一件事。
11
他們攻入王庭前一晚,全軍喝酒立誓,吹牛聊天,談起和親的漢朝公主。
漢朝公主,不知道是什麼模樣,大家都很好奇。
不過嘛,老單於親自看上的人……不好說。
他那人口味雜得很,後宮上百個閼氏裏,漂亮若天仙,醜陋賽鬼怪,什麼人都有。
伊勐邪的弟兄們知道他對女人興致不大,特意囑咐他千萬別隨手殺了那公主。
商量過後決定,若那公主漂亮,就賞賜給伊勐邪麾下最英勇的猛士。
若是長得太難看,畢竟是個女人,還是個公主,長得醜已經很可憐了,就扔回他們漢朝地界去,權當積德行善。
後來塵埃落定,伊勐邪進到營帳中,在一片赤紅的喜色裏,走到我面前,掀開我的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