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傅文傑又說了幾句,咳嗽起來,丫頭們慌忙從後廚端來湯藥,他卻隻瞥了一眼,擺擺手不耐煩道:“放著吧。”


單超心事重重,見狀客套了句:“少莊主貴體有恙?”


“偶感風寒罷了,就是天天灌藥汁子實在太煩人。”傅文傑笑嘆一聲,問:“大師和龍姑娘從何處來?經過本地是探親訪友,還是……”


單超僧衣佛珠、身形精悍,雖然面貌年輕英挺,但作為和尚和一個罕見的美人走在一起,不免讓人心生好奇。單超當時也不知該怎麼解釋,隻得簡略說自己是長安遊僧,偶爾救出了被人糾纏的龍姑娘,得知她是孤女,便一路護送她回鄉尋親雲雲……


陳海平在邊上心不在焉地聽著,突然輕輕“咦?”了一聲,看向謝雲。


——這姑娘舉手投足從容不迫,雖孤舟遊湖,卻闲適瀟灑,怎麼也不像是個……被惡霸強搶哭哭啼啼的……孤女啊。


“你還看!”傅文傑頭大如鬥,啪地擲了筷子:“還沒說你呢,今日在湖上的賬怎麼算?”


陳海平怕了這表兄了,忙不迭起身告饒,傅文傑又指著桌上的茶:“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向人家姑娘敬茶道歉?!”


陳海平隻得端了茶,起身走到謝雲面前,訕訕咳了一聲。謝雲挑眉端詳他,陳海平吸氣又呼氣,胸膛起伏半晌,最終放棄般嘆了口氣,俯身遞上茶碗:“在下今日多有唐突,請姑娘及信超大師勿怪……”


一語未盡,突然隻見門口丫鬟急匆匆跑進來:“少莊主,老夫人來了!”


傅文傑慌忙令人攙扶自己起身,緊接著隻見一個兩鬢斑白的婦人,雖然年紀大了,但眉眼仍能看出青春年少時的形容輪廓來,被眾丫鬟簇擁著跨過門檻,走進了正堂。


這顯而易見就是前任武林盟主的遺孀了,傅文傑一句“母親”還未出口,便隻見她顫顫巍巍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陳海平,緊接著嗔怪地轉向傅文傑:“我當是出了什麼大事,有什麼好責怪你表弟的!”


“府裡如今正辦大事,萬一傳出去,給那起子黑心小人背後笑話海平可怎麼好?”


單超:“……”


謝雲:“……”


單超面露詫異,而謝雲坐在他旁邊釋然撫掌,總算明白傅大小姐那風格是跟誰那言傳身教來的了。

Advertisement


傅文傑登時一個頭兩個大,忙讓出首座請他母親坐下,分外尷尬地向單超和謝雲解釋:“這……這是家母,今日聽聞兩位貴客前來,就……請兩位切莫介意……”


單超嘴角微微抽搐,剛想開口說什麼,被謝雲立馬含笑打斷了:“不妨不妨,老夫人言之有理,少莊主才不用介意。”


傅文傑的表情頓時像被人往喉嚨裡生塞了個雞蛋似的,憋得一陣紅一陣白。


老夫人顯是非常溺愛兒子和娘家侄子,看傅文傑的湯藥放在邊上,立刻大呼著讓丫鬟過來服侍他喝;又拉著陳海平的手噓寒問暖,生怕他落湖著涼,期間隱含不滿地對單超瞪了好幾眼。


傅文傑尷尬道:“實不相瞞,家父去世後武林盟主一職空落,因此最近各大門派決定於下月初在鍛劍莊舉辦武林大會,選出新任武林盟主,帶領大家一同抵御從漠北進犯中原武林的神鬼門……崆峒、青城等門派都已派來代表下榻本莊,所以人多口雜,家母才會……”


謝雲奇道:“崆峒青城等門派都離江南較遠,為何偏偏在鍛劍莊舉辦武林大會呢?”


沒人發現單超拿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似乎帶著微許狐疑,向“龍姑娘”那邊一瞥。


傅文傑卻不覺有異:“姑娘問得好。其實個中緣故並不復雜,乃是武林同道向來有個規矩:新任盟主將在大會上繼承老盟主的遺物,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龍淵、太阿二劍……”


單超的注意力瞬間被奪了回來,驟然轉向傅文傑。


“……龍淵象徵高德,太阿象徵威道,兩者合並稱天下劍,傳說得之即可得天下;自家父去世後,這兩把上古名劍一直在本莊封存,因此才會選在本莊舉行這一屆江湖盛典。”


傅文傑頓了頓,好奇問:“信超大師怎麼了?”


單超微微眯起頭狼般銳利的眼睛,南下一路上用破布嚴密包裹的兩把長劍,正交叉背在他精悍的背肌上。


“……少莊主,”他緩緩問,沉穩聲音中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這兩把劍有沒有任何可能,會被人偽造出去呢?”


電光石火的剎那間,傅家母子神情都有微許不自然。


“不可能的,大師多慮了。”傅文傑低頭端起藥碗,笑道:“龍淵太阿都是有上古神性的名劍,各自都會認主,若有他人擅自使用便會立刻發出劍嘯,方圓數裡為之震撼——仿制出去的假劍如何能有這一特性?因此完全不必擔心。”


“那龍淵跟太阿,確實還在鍛劍莊裡嗎?”


傅文傑根本沒想到單超會這麼逼問,愣了下才回答:“那是自然。”說著立刻端起藥碗喝了一口。


謝雲還是那般微微笑著,眼角餘光瞥向單超。


黑衣僧人側臉帶著漠北特有的深刻,鼻梁挺直、嘴唇微抿,下頷剛毅稜角分明,緊繃的線條向結實的脖頸和喉結延伸。他眼睛因為目力太好的緣故,有種深邃隱藏的利光,正挨個掃過傅文傑、老夫人和陳海平的臉。


陳海平不明所以,老夫人卻有些不自在,徑自拿了筷子給兒子夾菜。


單超冷冷道:“在下還有一事打聽。”


傅文傑放下碗,下意識咽了口唾沫:“大師請說……”


“少莊主可知煉劍所用的雪蓮花水,又上哪裡去尋?”


傅文傑勉強笑起來,這回卻是擺著手連連搖頭,甚至有點求饒的意味:“雪蓮花水是什麼?這我可就真的不知道了。”


·


筵席最終在僵硬的氣氛中結束,雖然稱不上不歡而散,但從老夫人生冷的臉色和傅文傑心不在焉的神情來看,離這個詞其實也差不多了。


單超飯後原本作勢要告辭,但這時天色已經很晚,傅文傑果然苦留不讓走,因此便順水推舟答應了暫住一晚。


陳海平倒挺高興的——這討厭的和尚不走,龍姑娘自然也不會走;龍姑娘不走嘛,那明天還能再見一面,或許今晚過後龍姑娘心思回轉,明天就突然願意嫁他了呢。


是夜,金秋月華透過窗棂,拂動玉鉤冰绡,夜風中暗暗浮動著桂子的芬芳。謝雲從榻上起身,隨便挽了把頭發,一邊反手披上衣袍一邊推門走出屋,果然隻見對面客房外,月光下抄手遊廊幽暗曲折,一道黑衣僧袍利落的身影正橫坐在闌幹上。


“大師還不去休息?”


單超從沉思中驟然驚醒,放下了手上那把包裹在破布中的七星龍淵:“……龍姑娘。”


謝雲站在積水空明的庭院中,抱著臂上下打量單超片刻,突然饒有興味地揶揄了一句:“大師深夜獨坐,心思重重,不知是否心裡正惦記著什麼人,是如來佛祖還是哪家的小姑娘?”


出乎意料的是單超沒有立刻辯解或急於反駁,而是沉默半晌,才搖頭說:“不是,我在想一個人。”


他頓了頓,緩緩道:“長安城裡的那個……謝雲。”


第8章 奪魂鉤


謝雲一邊眉毛微妙地挑起,半晌才笑著答了聲:“哦?”


單超點點頭,問:


“龍姑娘,謝統領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庭院空明澄澈,月色在石柱上泛出青白的光。單超整個人懸空坐在闌幹上,望著沉甸甸的七星龍淵,陰影中隻能看見他專注的側面,鼻梁在削瘦臉頰上投下了幽深的光影。


這個來自漠北的青年男子,沉默強悍、正直而孤寒,周身仿佛繚繞著終年不去的滄桑風沙,和江南文人才子截然不同。


但他仗劍獨坐在這水鄉之畔的時候,又仿佛奇異地,和孤寂寥遠的江南月夜融為了一體。


“你說謝統領啊,”謝雲悠然道。


他撫著下巴,似乎思量很久,才笑了起來。


“如果你問謝府中侍衛的話,大概會說是個還算好伺候的主子;如果問張文瓘劉炳傑等太子黨大佬,估計會說是個助紂為虐、趨炎附勢的小人;至於我今天遇見那個江湖第一美人的傅大小姐呢,形容得最為簡潔,說謝雲是個貌若惡鬼、心狠手辣的大魔頭。”


“——但這些是你認識的謝雲嗎,大師?”


“每個人對他人的判斷都以自己的立場而決定,因此大師內心覺得謝雲怎樣,謝雲就是怎樣的人。”


單超神色怔忪,半晌失聲笑道:“姑娘高才,貧僧自嘆不如。”


謝雲卻道:“大師過譽了,小女子也沒讀過什麼書。隻是大師為何突然這麼問,難道是和七星龍淵有關?”


單超沉吟片刻,鏗鏘一聲。


伴隨這聲輕響,他手中龍淵劍出鞘小半,劍鋒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某種薄霧般飄渺無形的壓力頓時以這出鞘了的半截劍身為中心,向四周迅速擴散。


“鍛劍莊中上古神劍是假的,”單超沉聲道:“真正的這把龍淵劍,兩年前曾被我師父拿著,要來殺我。”


“我也不知怎麼回事,兩年來經常做同樣的夢,夢見年少時生活在黃沙漫天的大漠中,身邊有個我不認識卻叫師父的人,白日縱馬馳騁、彎弓獵狼,晚上便在油燈下聽他念書,用發黃的紙片教我寫字,漠北的寒風在窗外呼呼地吹。”


“有幾次夢見夜晚銀白的沙漠中傳來駝鈴,師父就坐在院子裡吹羌笛,聲音遙遠斷續,飄向四面八方。”


“這些夢反復出現在我腦海裡,曲折迂回循環往復,似乎永遠也不會終止。然而它每次都停頓在同一個結尾上,便是師父舉起七星龍淵向我刺來的那一幕。”


“他想殺我,是認真的。”


謝雲閉上眼睛出了口氣。


“後來呢?”他柔和地問。


“後來我醒了,人在慈恩寺門口,全身傷痕累累,手中死死抓著這把七星龍淵。劍鋒血槽裡窪著的全是血,非常非常多,但不是我的。”


單超輕輕推劍回鞘,目光深邃專注,仿佛注視著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從那天起我就失去了所有記憶,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要往哪裡去。我不明白自己為何還活著,難道在最後一刻我奪劍把師父殺了?但若是如此的話,我是怎麼從漠北來到長安的?如果他沒死,又為何不來找我報仇?”


“我一直在等他,最終意識到如果不自己動手去找,這件事就永遠不會有一個真正的了結。”


遠處草叢間傳來夜蟲輕微的鳴叫,斷斷續續,時隱時現。


月亮在陰雲中穿行,緩緩移過中天。


“你的記憶也許是被人用秘法封住了。”謝雲低沉道,“也許這世間有些秘密的殘忍超出你想象,忘卻是最好的保護方式……”


單超卻搖了搖頭,說:“沒人會輕易放棄自己的過去,龍姑娘。不論真相多麼不堪,那都是一個人存在過的證據。”

推薦書籍
我和謝沿是江湖第一殺手。 他排正數第一,我……倒數第一。 他看我可憐,時常給我留幾個人頭撿撿。 沒有任務的日子,我倆就在小破院子裡廝混。 從門口的梨花樹,到廊下,再到榻上。 一個月裡床榻壞掉的次數,比我身上的人頭數還多。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暗殺謝沿的任務。
2024-12-04 21:50:47
重生回十九歲,蘇菱發誓,這一世絕不要重蹈覆轍。 她要保護家人。 進擊娛樂圈。 最重要的是,不要被秦驍看上,不做他的嬌軟情人。
2024-11-11 15:08:29
本該狂暴厭世的反派主動戴上止咬器,把脆弱的晶核暴露在我眼前。 我教他向善,結果他隻學會了回家前擦幹凈手上的血。 再可憐兮兮地抬眼:「外面又黑又冷,我好害怕,抱抱我吧。」
2024-12-15 10:01:55
有身孕的第四個月,我感染了風寒。彼時外面正飄著雪,我床邊烤著火盆,被窩裏還放著湯捂子。秦暮小心地將被角給我掖好,隨後起身坐在了床上。
2024-11-19 15:45:16
都說周京臣光風霽月,聖潔不可攀。隻有程禧知道,他在夜晚和她獨處時,要多壞有多壞,要多瘋有多瘋。他道德高尚,也斯文敗類。他是周京臣,更是裙下臣。後來,程禧另覓良配,那個男人是他的死對頭……
2024-11-27 14:17:42
結婚第十年,邵文清出軌了。 他帶著出軌對象的一雙兒女來到我面前。 說孩子們可憐,需要個父親。 女兒苦苦哀求,他始終不為所動。 我沒糾纏,帶女兒離開,又怕她受欺負,並未再嫁。 多年後,女兒得遇良人。 外孫女也很可愛,我整日照顧她,日子幸福順遂。 我六十歲那日,女兒女婿說公司事忙,外孫女也要臨時補課,明日再補壽宴。 可當天晚上,我就刷到了一個同城視頻。 酒店的豪華包廂裡—— 女兒一家人和邵文清站在一塊,還有那一雙兒女,六個人圍在一起,給當年那個出軌對象唱生日歌。 女兒還喊她:宋媽。
2024-11-19 15:35:16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