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還是因為另外一種更深沉的失望和——遷怒呢?


“畜生,”單超居高臨下盯著賀蘭敏之漲紅的臉,冷冷地給出了回答,握著尖銳的瓷片就往下刺去。


他這一刺其實不是奔著要命去的,隻是要壞賀蘭敏之的腰腎經絡——習武之人對經絡穴道熟悉,隻要刺到了某個點,便可將賀蘭敏之變成個不能人事的廢人,從此也就不能再害人家小姑娘了,可謂報應不爽。


然而賀蘭敏之沒他想象的那麼硬氣,耽於聲色的男人總是比較慫,見瓷片鋒利的斷角刺下來,第一反應就以為是要他命來的,當即失聲大吼:“住手!你不能殺我!你想讓這事鬧得所有人都知道?!”


單超的手頓住了。


“你殺了我,還妄想這事能蓋得住?別看皇後現在賞識你,到時候秋後處斬,抄你滿門……”


單超揚聲一笑,眼底滿是毫不掩飾的睥睨:“單某無父無母,沒有滿門,誰想來抄就抄吧。大不了——”


大不了回大漠去狩獵放馬,天大地大,哪裡沒有個存身之處?


至於那些想不開放不了的綺思妄想,今晚過去,也該徹徹底底地認清了吧。


一股熱辣的酸楚被狠氣強行壓了下去,單超踩在賀蘭敏之身上的腳一用力,卻聽他斷斷續續地嘶聲叫了起來:“好……好,你有種!但你不怕人知道,這小丫頭,這姓裴的小丫頭也不怕人知道嗎?!”


單超一愣,連裴子柳恐懼的哭泣都嚇得呆了呆。


“這事要蓋不住,就是你壞了她的名聲!到那時不用聖上追究,裴家自會給她一根白綾吊死!最好也是送進廟裡去,嘿嘿,青燈古佛吃素一生,看河東裴家是感激你,還是恨不得宰了你?!”


裴子柳含淚的眼眸猛地睜大了,眼珠定住了似的一動不動,面孔透出青白。


那一瞬間,單超突然又想起了在鍛劍莊正堂前,面對那具焦黑女屍時的感覺。


從江南到京師,從江湖到朝堂,這世道對弱者來說都是一樣的——一樣的蒼白乏力,一樣的無可奈何。


單超看看裴子柳,小姑娘嘴唇發著抖,全身冰塊似的冷硬,緊接著倏而望過來。她的目光若是能化作實質,必然是一隻正拼命伸向浮木的,湿淋淋垂死的手。

Advertisement


“……”單超松開了踩著賀蘭敏之的腳,退後半步。


賀蘭敏之終於狠狠松了口氣,全身上下冷汗涔涔,還沒從虛脫中找回力氣爬起來,便隻聽單超冷冷道:“要是這事讓人知道了一個字的話……”


賀蘭敏之一句譏诮還沒出口,便隻見單超平平舉起手,掌心一握成拳,傳來噼裡啪啦輕微的脆響。


他攤開手掌,瓷片赫然已成了滿把白灰。


賀蘭敏之瞳孔乍然縮緊,隻聽單超沉沉道:“這就是你的下場。”


·


內廷深處。


樹影在黑暗中搖擺,發出無數悉悉索索,猶如群蛇穿過樹梢。


太阿出鞘響起悠長緩慢的金屬摩擦聲,謝雲眯起眼睛,眼睫在末梢壓成濃密的陰影。陰影中瞳底又閃出一點熠熠發亮的森寒,隨著夜空中陰雲漸漸遮蔽月亮,那寒意也愈發變薄變利。


“尹、開、陽,”他輕輕地、一字一頓道。


枝葉聲中夾雜的那一絲腳步聲終於由遠而近,一個身影居高臨下,出現在了不遠處的樹頂。


——他整個人就像是從高空中步步走來的,如果被不知情的人看見,搞不好會以為是大羅金仙下凡。但謝雲知道那其實是輕功梯雲縱到了最高程度的緣故,雖然號稱江湖百年第一輕功,但實際作用大多是——


“好徒弟是應該能取代你的,你竟然反過來要求徒弟救你。”來人停住腳步,居高臨下,遙遙笑道:“隱天青,你可錯得真離譜。”


“裝神弄鬼。” 謝雲輕聲道。


尹開陽面上赫然有張和謝雲一模一樣的白銀面具,看不清長相,但下半張面孔的輪廓卻硬挺深刻得多。他站在最高那根枝杈上,樹枝細如指尖,而杈頭僅僅微彎,整個人似乎凌空而立,隻見黑色衣袍在夜風中揚起,猶如一頭高高在上的鷹隼。


而低處的謝雲袍袖當風,仗劍而立,抬手將被風吹向身前的鬢發挑去耳後,側臉在陰影中仿佛一整塊冷白剔透的冰雕,唯有眼角那點寒芒泛著幽綠。


兩人遙相對峙,謝雲握住劍柄的手在身側一緊,隻聽尹開陽突然優哉遊哉地開了口:“這話說差了,謝雲。不會裝神弄鬼,四聖家族怎麼會存活至今?你我怎麼會站在這裡?”


他說話聲音不見多高,可能還有些低沉,但一字字清晰響在耳邊,如同說話之人近在咫尺。


謝雲卻並不接這道話鋒,直直地盯著他問:“暗門已經遠離京城數年,江湖勢力發展得如日中天,為何突然要回來?”


尹開陽一哂,“你剛才說什麼?”


“為何突然要……”


“上一句。”


“……江湖勢力如日中天。”


“這就對了,既然已經稱霸江湖,下一步自然是要回歸朝堂,否則永遠隻屈居於江湖草莽之間麼?”


謝雲神情微變,但尹開陽卻意態悠闲,仿佛剛才隻是不鹹不淡地敘了幾句舊,連那張臉上微笑的弧度都沒改變半點。


“……神鬼門還沒有稱霸江湖。”半晌謝雲終於開口道,“武當、少林、華山、崆峒,名門大派遍布山川,即便你們弄死了鍛劍莊老莊主,那些江湖草莽還是會選出新的武林領袖……”


尹開陽打斷了他,似乎覺得很有趣一般:“你當我為何要親自跑這一趟?”


謝雲退後半步,隻見尹開陽突然從樹梢盡頭抬腳——他整個人就像是在虛空中頓了頓,倏而消失。


下一刻,他憑空出現在謝雲眼前,伸手就按在了謝雲的胸膛上!


一股冰冷洶湧如洪水般的氣勁硬生生打入胸前大穴,腥甜瞬間湧上謝雲的咽喉,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抽身就向後飛退!


這整個過程都在電光石火間發生,謝雲身影移動的同一剎那,太阿劍鋒已自下而上,從一個非常刁鑽又隱蔽的角度反斬了過來——這一斬堪稱劍法精絕,但尹開陽如同全身上下都長了眼,隻輕輕一錯便偏了開去。


緊接著他反手拔刀,刀身出鞘的瞬間仿佛有股無形的黑氣噴湧而出,“當!”一聲重重抵住了斜斬過來的太阿劍鋒!


電光順著交鋒的刀劍一溜爆起,同時映在兩人眼底。


謝雲抽手回劍,然而太阿被黑金長刀死死鎖住,兩人始終拉不開超過半丈的距離,幾乎緊貼著一前一後越過了行宮內廷。黑暗中無數假山樹叢、亭臺閣榭從謝雲身側呼嘯向前,他的輕功也越來越快,幾乎已經催發到了極致,眼底那點碧綠的寒光也越來越盛——


“鍛劍莊內對付景靈,你已經開過一次印了。”尹開陽微笑道:“再開一次是想暴斃於此嗎?”


謝雲眼角一跳,感覺身後風向變換,一棵參天古木擋在了他後退的道路上,已完全來不及避讓了。


就在這時尹開陽周身裸露在外的皮膚發生了變化,帶著細微白光的刺青從背後向身前蔓延,很快便順著脖頸上達面部,甚至順著手臂延伸到持刀的指節,繼而爬上了黑金刀身!


謝雲每個字都似乎是從牙縫中出來的:“玄——武——印……”


尹開陽微笑,揮刀,裹挾著玄武開印巨大力量的長刀無堅不摧,將太阿劍一寸寸硬生生壓下。


緊接著,在謝雲背部即將別無選擇觸到樹木的同時,他抬起另一隻已經爬滿了圖騰的手,掌心輕輕地、漫不經心地,在謝雲左心位置一按。


——轟!


其實是沒有聲響的,但謝雲耳中,卻像是五髒六腑同時爆裂,筋骨血管寸寸斷開,整個世界在轟鳴後化作一片死寂。


他半個身體被活生生嵌入樹幹,無數龜裂以他為中心向四面八方迅速延伸,繼而整座大樹發出了從根部開始搖撼的悶響。


謝雲喉頭的那口血,終於噴薄而出。


哗啦!


鮮血一潑而下,尹開陽略顯驚愕地低下頭,隻見謝雲左手正無力垂落,掌中赫然握著半截血跡斑斑的劍鞘——而劍鞘鋒利的斷頭是從他右肋下插進的。


關鍵時刻,謝雲用最後的內力將太阿白金劍鞘震斷,以此為刃反手刺傷了尹開陽!


“咳咳咳……”尹開陽捂住傷口,抹了把嘴角湧出的血,笑道:“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很好……當年的身手還沒完全丟光。”


刺青從他身上飛速向背部退去,微光變淡,消失,仿佛從沒發生過般無影無蹤。與此同時他右肋下的刺傷也漸漸止血,很快連疼痛都消失了。


開印時身體機能發揮到極致,徹骨之傷都能急速愈合;然而開印後會立刻進入一段漸漸加速的衰弱期,甚至於大幅縮短壽數,這是長久以來無數人想方設法都無法回避的定律,隻除了一個人,尹開陽。


尹開陽抖抖衣擺上未幹的血跡,信步上前往謝雲耳後一摸脈搏,指尖還能感覺到一絲微弱的搏動。


“沒死,”他聽不出遺憾還是慶幸地輕聲道。


謝雲雙眼半合,眼睫下目光渙散,不仔細看的話無法發現胸腔還在微微起伏。他臉色幾乎就是一張薄而透明的宣紙,唯一帶顏色的隻有嘴唇,因為被鮮血浸透了,月光下顯出一種蒼涼中格外觸目驚心的詭豔。


尹開陽略微靠近,在他耳邊悠然道:“聽好了。”


“——始皇收天下兵,聚之鹹陽,銷以為鍾鐻金人十二,從此開萬世一統江山。俠以武犯禁,因此皇權穩固,必先銷兵,朝廷對所謂江湖武林的統治也是如此。”


“鍛劍莊被打斷了的武林大會改在泰山舉行,就是一次難逢的良機。”


謝雲渙散的聚焦終於漸漸收攏,手指痙攣般一抬。


“別動。”尹開陽按住他鮮血淋漓的手指,笑道:“三個月內不能動武,你還是歇著吧。”


繼而他退後數步,彬彬有禮地致了個意,語調友善恍若故舊重逢:“——你隻需要好好睜眼看著什麼叫裝神弄鬼,什麼叫真正的……操神縱鬼……”


·


乾泰殿。


樹木搖動的悶響順地脈傳來,龍床上皇帝雙眼一睜,倉惶坐起驚呼:“皇後,皇後!”


“怎麼了?怎麼了聖上?”武後登時驚醒起身,連衣服都來不及披,就穿著寢衣一邊伸手為皇帝撫背,一邊轉頭喝道:“來人!聖上受驚了,上安神茶!”


皇帝一把抓住武後白膩的手腕,搖手示意不需要茶,又喘了好幾口氣才勉強穩住跳到了喉嚨裡的心髒:“朕……朕做了個夢……”


武後皺眉道:“夢?”


皇帝冷汗涔涔地點了點頭,似乎想說什麼,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半晌他才遲疑著沙啞道:“朕夢見……泰山開了,地下有十二……十二座通天的金人……”

推薦書籍
我和謝沿是江湖第一殺手。 他排正數第一,我……倒數第一。 他看我可憐,時常給我留幾個人頭撿撿。 沒有任務的日子,我倆就在小破院子裡廝混。 從門口的梨花樹,到廊下,再到榻上。 一個月裡床榻壞掉的次數,比我身上的人頭數還多。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暗殺謝沿的任務。
2024-12-04 21:50:47
重生回十九歲,蘇菱發誓,這一世絕不要重蹈覆轍。 她要保護家人。 進擊娛樂圈。 最重要的是,不要被秦驍看上,不做他的嬌軟情人。
2024-11-11 15:08:29
本該狂暴厭世的反派主動戴上止咬器,把脆弱的晶核暴露在我眼前。 我教他向善,結果他隻學會了回家前擦幹凈手上的血。 再可憐兮兮地抬眼:「外面又黑又冷,我好害怕,抱抱我吧。」
2024-12-15 10:01:55
有身孕的第四個月,我感染了風寒。彼時外面正飄著雪,我床邊烤著火盆,被窩裏還放著湯捂子。秦暮小心地將被角給我掖好,隨後起身坐在了床上。
2024-11-19 15:45:16
都說周京臣光風霽月,聖潔不可攀。隻有程禧知道,他在夜晚和她獨處時,要多壞有多壞,要多瘋有多瘋。他道德高尚,也斯文敗類。他是周京臣,更是裙下臣。後來,程禧另覓良配,那個男人是他的死對頭……
2024-11-27 14:17:42
結婚第十年,邵文清出軌了。 他帶著出軌對象的一雙兒女來到我面前。 說孩子們可憐,需要個父親。 女兒苦苦哀求,他始終不為所動。 我沒糾纏,帶女兒離開,又怕她受欺負,並未再嫁。 多年後,女兒得遇良人。 外孫女也很可愛,我整日照顧她,日子幸福順遂。 我六十歲那日,女兒女婿說公司事忙,外孫女也要臨時補課,明日再補壽宴。 可當天晚上,我就刷到了一個同城視頻。 酒店的豪華包廂裡—— 女兒一家人和邵文清站在一塊,還有那一雙兒女,六個人圍在一起,給當年那個出軌對象唱生日歌。 女兒還喊她:宋媽。
2024-11-19 15:35:16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