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楚綏那個時候已經燒傻了,他迷迷糊糊睜開眼,視線無法聚焦,喉嚨火燒火燎的疼,隻是依稀看見身旁有一抹身影,還以為自己獲救了,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竭力攥住了對方的衣袖,有氣無力的道:“水……”


  楚綏僅憑借著求生的本能聚起一絲力氣,眼眸因為生病而顯得有些黯淡,斷斷續續吐出了幾個字:“水……水……”


  阿諾正在記錄數據,猝不及防被抓住,筆尖在紙上拖曳出了一條墨色的痕跡,他淡淡垂眸,看向那隻攥住自己衣角的手,不動聲色抽出來,然後起身倒了一杯水。


  雄蟲是尊貴的,阿諾注視著渾身髒兮兮的楚綏,心想等回到帝都後,這隻雄蟲的境遇大概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至於這種變化是好還是壞,誰也說不準,但多半是後者。


  阿諾託起楚綏的頭,因為觸碰到對方的衣服,一塵不染的白色手套沾染上了些許褐色的泥土,他看了一眼,然後收回視線,將杯子遞到楚綏唇邊,喂他喝了下去。


  雄蟲幹裂的唇瓣終於得到些許滋潤,隻是仍然沒有血色,阿諾見他喝完,正欲收回手,卻聽楚綏呢喃不清的說了兩個字:“謝謝……”


  他身形微頓,下意識看向楚綏,藍色的眼眸斂去了所有情緒,一瞬間感覺自己出現了幻聽,然而楚綏又低不可聞的重復了一遍:“謝謝……”


  謝謝?


  阿諾將透明的玻璃杯輕輕擱到桌上,心想這不僅是他見過的第一個黑發黑眸的雄蟲,也是唯一一個會說謝謝的雄蟲。


  後來楚綏被送往了醫療中心救治,他蘇醒之後,像是受了什麼刺激般,一直反復詢問醫護人員幾個地名的所在,先是x省,然後是中國,最後是藍星,但無一例外都得到了否認的答案。


  楚綏當時發脾氣大鬧過一場,後來就徹底安靜下來了,他似乎接受了什麼現實般,再也沒問過任何問題。


  一個都沒有。


  帝國所有的雄蟲資料都被記錄在了檔案中,但工作人員反復核實確認,都沒有找到絲毫有關楚綏的信息,問起他,他隻說自己叫楚綏,別的什麼都不知道,也不記得了。


  後來阿諾就成了他的雌君。


  把思緒緩緩抽離回來,眼前仍是一片朦朧的黑暗,依稀可以看見窗簾外婆娑的樹影,阿諾想起當初的事,再對比現在,總有種不真切的感覺,當他意識到自己出神太久,抬眼看向楚綏時,結果發現他也在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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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諾低聲道:“雄主……”


  楚綏嗯了一聲,指尖輕輕落在阿諾清俊的側臉上,然後捏了捏他白淨的耳垂,腕上墜著的琉璃珠不經意觸碰到後頸,激起一陣微弱的涼意。


  楚綏支著頭,像是在自言自語:“怪不得你當了我的雌君。”


  阿諾聞言指尖微微收緊,一瞬間以為他發現了什麼,正斟酌著該怎麼開口,卻聽楚綏問道:“知不知道為什麼?”


  阿諾聞言看向他,然後慢半拍的搖了搖頭:“不知道……”


  楚綏說:“在我的家鄉那邊,救命之恩是要以身相許的。”


  阿諾聞言微怔一瞬,反應過來,微不可察的笑了笑,他在黑暗中牽住楚綏的手,順著他的話說:“原來是這樣。”


  楚綏點頭:“當然是這樣。”


  他一個人守著這個秘密太久了,不敢告訴任何人自己的來處,怕被當做異類鏟除,今天被阿諾猜出來,卻像是卸下了一塊大石頭般,沒由來的輕松。


  有時候一個人是很難的,但如果再多加一個,似乎就沒有想象中那麼困難了。


  楚綏習慣性抱住阿諾,有一下沒一下的親著他,從眉眼到鼻尖,再從鼻尖到唇瓣,密密切切的吻,微痒帶著湿濡的潮意,然後在阿諾耳邊說著一些或大或小有關地球的事,一肚子的話終於找到了對象可以傾訴。


  楚綏道:“我的家鄉跟這裡不一樣,律法對每個人……”


  他意識到自己說錯了,立刻改口:“每個蟲都是平等的,無論你是雌蟲還是雄蟲,犯了錯都一樣要受罰。”


  阿諾聞言,呼吸有片刻凝滯,反應過來怔怔開口:“但是……”


  但是什麼?


  他也說不清。


  阿諾靜靜感受著楚綏說話時,噴灑在耳畔溫熱的餘息,低聲問道:“那您是喜歡您的家鄉,還是這裡?”


  楚綏道:“家鄉。”


  不可否認,蟲族對於雄性來說確實是天堂,不必勞作,不必受苦,無論在哪兒都能受到追捧,但在律法無底線的縱容下,楚綏在某一瞬忽然意識到,這種制度是扭曲且岌岌可危的,不僅是對雌蟲,更是對雄蟲。


  他生活久了,會有一種無端的惶恐,就像一個有思想人卻在森林中與一群沒有靈智的野獸同吃同住。


  雌蟲在日益的壓迫下飽受折辱,雄蟲則在帝國的保護下墮落無端,後者更像一群被養廢的畜生,並且過不了多久,就會從神壇跌落。


  楚綏原本覺得推翻現有的制度是好事,破而後立嘛,但忽然想起自己也是那群被養廢的畜生之一,又覺得也不是什麼好事。


  他無意識摩挲著阿諾的肩頭,在對方臉側有一下沒一下的親著,直到聽見懷裡傳來一聲壓抑的悶哼,才終於回神。


  雌蟲的身體遠比雄蟲要敏感得多,並非自己可以控制,尤其楚綏無意識散發出了自己的信息素,阿諾被他親的呼吸紊亂,半邊身體都沒了力氣,藍色的眼眸漸漸蒙上一層水霧,銀色的短發凌亂散落在枕間,下唇被他自己咬得多了一道深深的齒痕,顯然隱忍許久。


  他膚色冷白,就襯得唇色愈發殷紅,楚綏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什麼,慢半拍的停下了動作。


  阿諾閉著眼,竭力平復體內的燥熱,然而他卻低估了楚綏信息素對自己的影響,好半晌都沒能壓下來,喘息聲漸沉,連帶著額頭都出了一層薄汗。


  楚綏無意識摸了摸耳垂,老實說,他現在都沒辦法精準的控制信息素,指尖掠過阿諾襯衫領口扣子,然後對著他勾了勾手指:“過來。”


  阿諾瞬間明白他的意思,卻猶豫著沒動:“您受傷了……”


  楚綏心想這還不簡單,他從床上坐起身,一把阿諾拉到懷裡,讓他面對面的看著自己,指尖撥開對方汗湿的頭發,饒有興趣道:“那你自己來。”


  蟲族的位置和人類世界不一樣,是顛倒的,因為這樣雄蟲就不用過多的耗費力氣,但楚綏以前都是身處上面,驟然換過來,阿諾還有些不適應。


  阿諾一時騎虎難下,指尖無意識攥緊楚綏的肩膀,顫聲懇求道:“雄主……”


  空氣中的信息素愈發濃烈。


  楚綏手腕微動,竟將那條項鏈帶上了阿諾的脖頸,藍色的琉璃球恰好墜在他鎖骨間,銀色的鏈條纖細得不可思議,順著沒入衣領,在黑暗中閃過一抹流華。


  他親了親阿諾,聲音低沉:“怕什麼。”


  楚綏的眼睛很漂亮,尤其是當專注看著你的時候,阿諾不知道為什麼,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他低低喘息著,眼中水霧愈發明顯,顫抖著解開襯衫僅剩的幾顆扣子,然後摟住了楚綏的脖頸,在黑暗中尋覓著他的唇。


  蟲族對這方面一向開放,太過羞澀的雌蟲是沒辦法討雄主喜歡的。


  阿諾的身上又浮現了熟悉的蟲紋,他身軀發顫,不可抑制的有片刻痙攣,在雄蟲信息素的作用下一瞬間丟盔棄甲,楚綏卻扣住他的後腦,將阿諾唇齒間的悶哼與喘息都堵了回去。


  阿諾的腦海有片刻空白,脊背瞬間繃緊,過了許久才驟然松懈,像是被抽去力氣般倒在了楚綏身上,勉強聚起一絲力氣撐住身形,怕觸碰到他的傷勢。


  阿諾白日裡的清冷鎮定被一一擊碎,眼眶紅紅的,聲音破碎低啞:“雄主……”


  這兩個字似乎對他有著特殊的含義,一遍一遍的念,一遍一遍的喊。


  楚綏將他反壓在身下,然後側躺在一起,指尖滑過阿諾頸間的項鏈,那似乎代表著他們共同的秘密,頓了頓,然後將他攬進懷裡道:“睡吧。”


  楚綏失蹤的事鬧得太大,沒過多久就上了星網頭條,卡佩請了知名律師替自己辯護,看起來有恃無恐,他的幾名雌侍也頂下了大半罪責,殊不知因為卡佩名聲太臭,根本沒有誰會相信,星網已經是一片罵聲。


  楚綏雖然挨了一鞭子,但也沒多休息,翌日清早照常上班,阿諾勸了幾次都沒勸住。


  楚綏顯然不是那麼敬業的人,他隻是聽說卡佩請到了律師,今天就可以保釋外出,準備半路去軍部截胡套麻袋,自然不可能待在家裡休息。


  他穿上外套,和阿諾一起下樓,然後坐上飛行器,見後者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然後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過來。”


  阿諾依言坐過去,低聲道:“雄主,您的傷還沒痊愈,不如在家中休息……”


  話音未落,肩上就是一沉,緊接著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阿諾下意識抬頭,結果對上了楚綏似笑非笑的眼睛。


  楚綏問他:“被我抱著開心嗎?”


  果然是厚臉皮慣了,這種話也問得出口。


  阿諾耳根有些發熱,落在膝上的指尖下意識收緊,然後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低聲道:“開心。”


  楚綏:“開心那就別說話了。”


  阿諾:“……”


  後面的路程,阿諾果然全程保持沉默,隻是在抵達軍部,楚綏準備乘坐光梯去辦公室的時候,才開口問道:“雄主,您今天幾點下班?”


  他其實每天都在等,隻是楚綏不喜歡被跟著,所以天天在門口裝偶遇,傻子都能看出來,一個是軍務繁忙的少將,一個是朝九晚五的記錄員,怎麼可能每次卡點卡的那麼準,次次都是同一時間下班呢。


  楚綏理了理袖口:“不用。”


  阿諾聞言身形微頓,正準備說些什麼,卻聽楚綏道:“今天我去辦公室接你下班。”


  等兩個鍾頭也不是什麼大事。


  阿諾聞言心頭一跳,尚未反應過來,楚綏就已經進了光梯,他想起剛才雄蟲說的話,神色不免怔然,一絲微妙的感覺忽然攀上心頭,陌生卻又熟悉,久久都難平息。


  楚綏總是喜歡做那麼多出人意料的事,無論是為了阿諾和別的雄蟲打架,又或者接他上下班,都是這個時代的另類,再荒唐一點的也有,例如半路截胡?


  楚綏聽說卡佩繳納了一筆天價保釋金,中午就會從審訊室放出來,改為在家裡接受調查,心中並不意外,隻是從軍部花壇又撿了一塊裝飾用的磚石,準備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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