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入宮也快兩年了……到底是朕虧欠你了。」
我沒回應,隻是笑笑。
也不知道他說的虧欠是哪一樁。
是橫刀奪愛拆散有情人,還是封為皇後卻冷落一旁。
如此,又是相顧無言。
原本每月初一十五裴毓修是該來鳳儀宮的,隻是每回我們都是這樣,他靜靜地坐著,我有時處理後宮事宜,有時練字作畫。
偶爾他也誇我一句,皇後的字寫得真好,皇後的畫作得真是惟妙惟肖。
總之,沒有紅燭帳暖,隻有相顧無言。
後來,他也基本不來了,我也落個清凈。
坐了好一會兒,貴妃身邊的宮女來了。
「陛下,娘娘她……她想尋死……」
裴毓修驚了,急匆匆地趕去。
我算是舒了一口氣。
採青悄聲道,「貴妃娘娘真是大膽,嬪妃自戕是大罪,她也能拿來威脅陛下。」
看著已經遠去的明黃色身影,我搖搖頭。
「採青,隻怕日子不會安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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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青明了,隨即出了鳳儀宮。
再回來時,憂心忡忡。
「娘娘,貴妃鬧了好大的脾氣,話裡話外全是……不許陛下寵幸其他妃嬪。」
不出意料。
李央央最在乎的就是裴毓修對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已經退步讓他娶了別的妃子,又怎麼會願意讓他再與別的女人生兒育女呢?
李央央在蒹葭宮裡摔了不少瓷器玉器,甚至有一隻酒杯直接砸到了裴毓修的額頭上,當場見血。
蒹葭宮內,宮女太監跪了一地,隻有李央央不顧裴毓修陰沉的臉色,仍然指責著他。
「裴毓修,當初是你說的一生隻愛我一個,如今你就要變卦了嗎?」
「你要是敢和別的女人生孩子,我就跟你沒完!」
裴毓修看著瘋魔了一般的李央央,隻留下一句,「你太任性了。」
05
第二日,德妃淑妃照例來了鳳儀宮。
德妃撇撇嘴,一邊喝著燕窩粥一邊說,「昨夜,那個狗皇帝居然來我宮裡了。」
淑妃愣住,「昨夜,他也來過我的宮裡。」
「我說,我來了月事不便侍寢。」
德妃拍案而起,「難怪,他來時的第一句話是,皇後和淑妃都說來了月事,你別說你也是。」
採青捂嘴偷笑,「那德妃娘娘如何解決的?」
「我說,我幼時騎馬傷了身子,懷不了孕。」德妃得意地抬起了下巴。
德妃突然沉默了。
「你們說,狗皇帝昨夜睡在哪裡了?」
四四方方的桌子如今少了一個人。
淑妃嘆氣,「娘娘,你該勸一勸她的。」
輕笑一聲,我答道,「少女心事,哪裡能勸得住呢?」
德妃了然地點點頭,「也是,不得不說狗皇帝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的。」
又帶著與生俱來的矜貴和高傲,很容易讓不諳世事的小女娃動心。
說話間,賢妃便來了。
臉上掛著的是小女兒初經人事的嬌羞。
德妃和淑妃看著她如此模樣,本來要勸說的話也都堵在了喉嚨裡。
可她沒能高興幾天,就又哭紅了雙眼,像初進宮那日一樣紅腫得像個核桃。
賢妃伏在桌案上抽泣。
「我已經兩個月沒有見到陛下了……」
「那夜他明明說很喜歡我的……」
德妃怒氣沖沖,卻還是忍著性子溫聲哄她。
「好妹妹,別為那樣的人傷心,男人說話是最不可信的。」
淑妃也難得地開口,「是啊,那裴毓修實在不是良配,何必為他傷心難過。」
隻有我,直接擊碎了她最後一絲期望,「你早知道,裴毓修隻有李央央一人有真心,偏偏飛蛾撲火又能怪誰?」
說罷,賢妃哭得更大聲了。
不等我們再說什麼又幹嘔起來。
淑妃蹙眉,「莫不是……有孕了?」
採青立馬去請了太醫,果然,已經懷孕兩月了。
皇嗣有望,本該是大喜事的。
偏偏蒹葭宮又鬧翻了天。
「裴毓修,你混蛋!難怪這兩個月你日日哄我,原來竟是背著我做了這樣的事!」
「你給我滾出去!滾出我的蒹葭宮,我這一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你了!」
裴毓修聽著李央央的謾罵低頭不語,等裡頭聲音停了才溫聲哄她。
「是我不好,是我不該因為和你吵架就去喝酒……」
「央央……我這也是為了皇嗣……我對她並無半點情意……」
「你就別生氣了,好嗎?」
接著便是裴毓修被李央央推搡著出了門,再接著是李央央毫不猶豫地將門關上,隻聽得轟的一聲。
看來來得不是時候啊。
我看著一旁隱忍垂淚的陸沅,不由得有些心疼。
小小年紀被裴毓修哄騙,如今懷有身孕又親耳聽到心心念念的男人說這樣的話,哪裡能不傷心呢。
我握住她的冰涼的小手,「沅沅,有個孩子也是好的。」
真的,在我看來,帝王的寵愛重要不過一個孩子。
陸沅望著蒹葭宮門口站著的裴毓修看了許久。
也不知她聽進去我的話沒有。
06
夜裡,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不大,細細碎碎地飄著,隻是在屋檐,梨花樹上都鋪上薄薄的一層。
裴毓修迎著雪而來,恍惚間我還以為看到了故人。
許是因為李央央和他大鬧一場他也沒什麼好臉色,也不想與我虛與委蛇。
「皇後,賢妃肚子裡的孩子,你覺得是太子還是公主?」
太子?這樣的話我哪裡敢接?
「皇子還是公主都是陛下的血脈。」
裴毓修瞇著眼看我。
「是嗎……也不隻是朕的血脈……」
又是一陣靜默。
「皇後好好照顧賢妃,讓她平安生下孩子。」
我起身送駕,「臣妾謹遵聖諭。」
採青扶著我坐下,又將門窗關好。
「娘娘,陛下的意思是……」她不敢將話說出來,太大逆不道了。
我喝了一口熱茶,「無事,他自己也會衡量衡量,到底是要一個有陸家血脈的皇子,還是要無子繼承的風險。」
顯然,他選了前者。畢竟他守著對貴妃的承諾,不好再次寵幸其他妃嬪。
賢妃不再哭哭啼啼,隻一心養胎。
淑妃手巧,給未出生的孩子做了許多小衣裳。
德妃忍不住笑淑妃太過謹慎,「怎麼都是青色粉色。」
「就算是做黃色做藍色也是可以的。」
看了一眼我,淑妃悄聲道,「蒹葭宮那位,有喜了。」
德妃大驚,「不是說懷不了嗎?」
「難怪自從上次鬧了一場後,兩人如今更恩愛了,原來是這樣。」
說著看向已經顯懷的賢妃。
隻見她溫柔地撫摸著肚子,拿著淑妃做的虎頭帽愛不釋手。
見她不在意,淑妃才繼續道,「隻是說難孕,有陛下的寵愛,總是能有機會的。」
我放下手裡的筆,一份除夕夜宴的籌劃算是擬好了。
「陛下為了慶祝貴妃有孕,特意吩咐我好好籌備除夕夜宴。」
裴毓修對李央央的偏愛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如今更是把兩副標準表現得淋漓盡致。
要知道賢妃有孕可是什麼恩賜都沒有,就連陸夫人都沒能進宮來看望她,更莫說是特意大肆舉辦宴會以示慶祝。
除夕夜宴那晚很熱鬧,百官聚集,暢飲暢談。
我也在那場宴席裡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依舊是披著黑色大氅,頭上帶著雪,逆著光站在我的面前。
想起初見時,他也是這樣的打扮。
「你是誰家的小姑娘?怎麼大雪天還在外面?你家人呢?」
本來是出城上香的,卻突遇土匪,一時慌亂我與家人被沖散了。
我躲在馬車後面,聽到馬蹄聲,聽到廝殺聲,聽到勝利後的歡呼聲。
我瑟瑟發抖,不敢探頭去看,直到他騎著白馬出現在我面前。
「你是誰家的小姑娘?」
見我不說話,他將懷裡的令牌拿出來,上面赫然刻著陸字。
陸家軍,無疑是讓大盛子民心安的存在。
我顫顫巍巍站起身來,「我叫江梨爾,家父是江丞相。」
也不知為何,那時我就想要他知道我的名字。
少年點點頭,朝我伸出一隻手,「上來,我送你回家。」
男女有別是我自幼學的規矩,可那時我第一次有了不顧規矩的念頭,真的將手伸了過去。
他將我護在前面,用自己的大氅將我包裹起來,那樣大的雪也未曾讓我沾染半分。
那件裹在身上的大氅,是我穿過最溫暖的。
臨到城門口時,他將我放下馬,「江姑娘,山路雪天難行隻能委屈你跟我共騎一騎,如今快到城門了,你便坐馬車進城吧。」
我問他,「你叫什麼名字?我好報答你。」
少年又笑,「陸肆。」
說完,騎著白馬淋著白雪揚長而去。
「臣陸肆參見陛下,皇後娘娘,貴妃娘娘……」
熟悉的聲音將我從回憶裡拉扯回來。
陸肆正規規矩矩地入座。
隻是他現在好像話少了一些,也不與旁人交談,隻是偶爾喝一口杯中的酒。
也不知他還能不能喝得出,那是我親手釀的梨花醉。
貴妃最喜熱鬧,宴會便安排了許多歌舞。
一場宴會下來,是有些疲累的,尤其是我的臉上要永遠掛著合時宜合分寸的笑意。
散場時,陸肆起身朝裴毓修行了個大禮。
「陛下,臣想將這壺酒帶走。」
裴毓修扶著有孕在身的貴妃,沒想到陸肆行此大禮是為了一壺酒。
「若是陸小將軍喜歡,便是將我宮裡的酒都搬空了又有何妨。」
原本他以為,陸肆是想見一見陸沅的。
「陸小將軍,去未央宮看望一下德妃吧,她如今懷有身孕定是思念家人的。」
陸肆拒絕了,「有陛下照拂,德妃定能安康,臣便不去叨擾了。」
裴毓修一雙寒潭般的眼睛顯得深沉無比,看著低頭的陸肆,半晌才揮手讓他早些回去。
裴毓修走後,我站在離他兩丈之遠。
「陸小將軍,雪天路滑行路不易,切記小心。」
陸肆笑笑,將手裡的酒壺掂了掂,「多謝。」
再一次,他又隱在了大雪紛飛中。
07
除夕夜,宮裡也因貴妃的喜好到處張燈結彩。
貴妃說,平常百姓家過年時都會掛燈籠貼對聯,這樣才有家的感覺。
裴毓修本就寵她,再加上她懷有身孕,自然什麼事都依著她,於是這大盛皇宮,便真的像是在過年一樣。
我也難得有清閑,可以悠悠地漫步在這雪地裡。
採青扶著我走,沒多久雪花便蓋滿了我們的頭,一片白茫茫。
「娘娘,這是不是就是詩裡說的,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可這句後面,還有兩句。
白頭若是雪可替,世間何來傷心人。此時若有君在側,何須淋雪作白頭。
是陸肆告訴我的。
那年雪很大,他拉著我在雪地裡嬉笑打鬧。
一不小心,碰到了我院子裡的梨樹,細細碎碎的雪落了我們滿頭。
我紅著臉,「阿肆,這是不是就是詩裡說的,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陸肆搖搖頭,將我從雪地裡拉出來,又替我撣了撣身上的雪,將自己的大氅脫下來披在我身上。
「爾爾,這後面還有兩句的。」
「說的是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所以我不喜歡這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