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跟著他坐在秋千上。
他說,「爾爾,我有一個驚喜要給你。」
話音剛落,微微黯淡的夜空裡就升起一縷煙火綻放。
剎那間,璀璨的煙火蔓延開來,絢爛得讓人挪不開眼。
「喜歡嗎?」陸肆的聲音在這一刻顯得格外的溫柔。
我後知後覺地點頭,「喜歡。」
陸肆湊近我一點,「那我呢?」
我說,「陸肆,歲歲平安。」
那時我沒好意思告訴他,我也喜歡。
砰的一聲響起,我又看到了煙花。
遠在宮門之外,一簇接著一簇,從夜空落到了我的心頭。
採青忍不住感嘆,「真美啊……跟五年前那場煙花一樣美。」
我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直到最後一顆火星劃過,就什麼也不剩了。
「煙花好看,隻是留不住。」
不知為何,這條回到鳳儀宮的路變得格外的漫長,好像永遠走不到盡頭。
採青忍不住勸我,「娘娘,冬日風大,還是早些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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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嗎?可那冷冰冰的鳳儀宮不是我的家。
若是五年前,我定會傷春悲秋,哭一哭鬧一鬧的。
因為那時我是江家女兒,是陸肆的手中寶。
如今不行了,我是大盛的皇後,連哭鬧的資格都沒有了。
回到鳳儀宮時,淑妃迎了上來,眼神交接,我便知道事情不簡單。
「娘娘,可看到了煙花?進宮兩年,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盛大的煙花。」
我點點頭,跟著淑妃坐下。
「是很美。賢妃可瞧見了?」
陸沅扯出一抹笑,「娘娘好意我知道的。」
「陛下忌憚陸家,阿兄不來看我才是最好的。免得落一個前朝後宮私相授受的罪名就不好了。」
要做母親的人了,倒是懂事了不少。
隻是一向話多且喜怒形於色的德妃如今卻久久不語,隻是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淑妃在我耳邊輕聲道,「今日在殿上說起榮親王家的小郡主要成親了,要嫁的是太常寺卿。」
「正是瑛時的心上人。」
那夜,德妃喝了很多酒,已經醉了。
「本就是我對不起他,他要成親了我不該難過的……」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就隻能進宮呢?」
「我會祝福他……祝福他平安順遂……兒孫滿堂……」
「裴毓修,我恨你……」
淑妃連忙捂住德妃的嘴,「娘娘,瑛時喝醉了,說胡話呢。」
採青立馬端來一碗解酒茶,哄著德妃喝下。
好不容易讓德妃安分下來,淑妃也忍不住落淚。
「這深宮,是要將我們都困死了。」
「十丈宮墻太高了,看得見升起的煙花,卻看不見放煙花的人。」
「娘娘,我這一生都隻能在這紅墻之中了,我不甘心啊……」
賢妃摸了摸挺起的肚子,「娘娘說得對,有個孩子總是好的。」
「往後寂寥的幾十年也有個依靠,有個念想。」
是啊,總不是一眼望到頭的日子。
日子總歸要過下去的,熬一熬,再熬一熬。
熬過去就好了。
這年的除夕夜,好像沒有人高興,都沉浸在各自的悲傷中。
08
大約是貴妃之前落水流產傷了身子,這一胎也不太穩。
裴毓修下令,讓所有太醫隨時侯著,生怕貴妃有個萬一。
後宮事多,前朝也不安寧。
越國又對大盛發起了戰爭。
陸家軍再次奔赴疆場。
和消息同時來的,還有賢妃。
這是她親耳聽聞裴毓修那番話後第一次哭。
「娘娘,我做噩夢了……」
「我夢到阿爹阿兄都死在了疆場,他們回不來了……嗚嗚嗚……」
「梨爾姐姐。我好害怕……」
這種惶惶不安的感覺我也有,那尊失手打爛的青花瓷像是一個不祥的預兆。
我安撫著陸沅,「別怕,不會有事的。」
「陸將軍身經百戰,一定會得勝歸來。」
「沅沅,好好養胎,平安生下孩子,這也是你的護身符知道嗎?」
陸沅一邊流淚,一邊點頭。
哄著陸沅睡下,採青為我揉了揉發痛的頭。
「賢妃娘娘到底是才十六歲,年幼不經事,才會被一場噩夢嚇到,娘娘寬心,不會有事的。」
順著宮門口梨花長出的新芽望去,那邊就是邊疆,是陸肆浴血奮戰的地方。
可隔著十萬八千裡,我看不到他的身影。
心裡總是不安,我便在鳳儀宮裡供上了佛像。
日日燒香拜佛,隻求我的阿肆能平安歸來。
那邊戰火紛飛,這邊賢妃憂思過度導致早產。
我和德妃,淑妃跪在佛像面前,祈求神佛保佑。
從白日到夜深,一陣又一陣的嘶喊聲。
接生嬤嬤說,難產了,要請太醫施針。
可是太醫呢,全都在蒹葭宮裡侯著呢。
我去時,裴毓修正哄著李央央吃蜜棗。
「陛下,賢妃要生了,難產,臣妾特來請太醫。」
裴毓修皺眉,卻始終不語。
按捺住心中的怒火,「陛下,賢妃的父兄如今都在戰場上,若是賢妃有個好歹,隻怕會動搖軍心。」
言下之意,要是賢妃死在生產之時,你看看陸家父子還會不會幫你打天下。
終於,裴毓修準了。
兩名太醫跟著我跑進了未央宮。
許是神佛真的聽到了我們的祈求,陸沅順利生下一個孩子。
陸沅臉色蒼白,聲音早就嘶啞,仍然堅持要看著孩子交到我的手上,「娘娘,你看……你看看……」
我看了,「是個皇子。」
陸沅也不知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隻是望著宮門外的天,那輪明月映在了她憂思的眼睛裡。
小皇子已過滿月,可裴毓修連個名字都沒有給他。
我知道他在等,等兩個月後貴妃生產。
他想要的,是李央央肚子裡的孩子。
賢妃也不和裴毓修計較什麼,自己安排了滿月宴,隻喊了我們三個。
宴會上,淑妃把孩子抱著不撒手,「世上怎麼會有這般可愛的小娃娃呢。」
「都說外甥像舅,瞧瞧,真的好像陸小將軍。」
說著把孩子遞給我抱著。
真的很像,眉毛,鼻子,尤其是那雙眼睛,和陸肆一樣又明又亮,仿佛裡頭藏著星河。
「念念很乖,跟阿兄可不太一樣。」賢妃看著孩子笑得溫柔又慈愛。
念念是她給孩子取的小名。她是在掛念著她的父兄。
德妃咳了兩聲,「可惜我這輩子是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自從除夕夜以後,德妃便病了,斷斷續續地吃著藥,卻也不見好。
淑妃說德妃是積鬱成疾,心裡想著太常寺卿,愛而不得心裡頭難受。
都是夏季了,德妃的宮女還是要給她披上一件外衫。
賢妃笑笑,把念念從我手裡抱到德妃的手裡,「念念也是姐姐們的孩子。」
「沒有父親,有四個母親更好。」
德妃抱著懷裡的小團子,笑得合不攏嘴,「好,以後呀我也是念念的娘親了。」
貴妃生產那天,下了好大的雨。
嘶喊聲絲毫不亞於賢妃生產當日。
血水一盆又一盆地端出來,太醫換了一波又一波。
每個太醫出來時,都是惋惜又擔憂地嘆氣。
難產,又是難產。
隻是貴妃本就傷了身子,歷經磨難生下來的是個死胎。
當場,貴妃便暈了過去。
裴毓修在貴妃床榻邊守了一夜,還不忘讓人徹查蒹葭宮到底是誰對貴妃下毒手。
我跪在他面前,承受著來自君王的怒火。
「你這個皇後是怎麼當的?連貴妃被人下毒了都不知道,要你何用!」
摔落的瓷器碎片濺起,在我手背上劃破了一個口子。
很快,下毒之人被押了上來,是蒹葭宮的宮女。
問明緣由以後,大手一揮,就將宮女處死了。
我安排了宮女的後事。
淑妃站在我身邊嘆氣,「帝王寵愛都給了貴妃,遭罪的卻是小小的宮女和太監。」
「裴毓修是在作孽。」
隻因貴妃一時興起想要撲螢火蟲,裴毓修便下令讓宮女太監去山上抓來。那日有個小宮女失足落下了山崖,正是這個小宮女的姐姐。
09
盛夏時節,天氣燥熱得厲害。
邊境傳來戰報,大盛慘勝越國,隻是陸家父子戰死沙場,隻有兩具千瘡百孔的屍體抬了回來。
寒山關時,陸家軍大敗越國軍隊,乘勝追擊不料中了埋伏,陷阱裡包括陸家父子在內的數千名陸家軍紛紛葬身於亂箭之下。
得知消息時,手裡的針深深地刺進了我的手指,血珠沁了出來,滴落在玉佩上。
慌亂地要把玉佩上的血跡擦幹凈,卻越擦越多,混合著我的眼淚。
怎麼辦啊陸肆,我擦不幹凈這些血了……
好痛啊。
陸肆,我好痛啊。
你怎麼可以……丟下我呢?
坐在梨樹下一夜,恍惚間我似乎又看到了陸肆
作為皇後,我和裴毓修一起站在城門口,迎接陸家父子的棺槨入城。
百姓們紛紛哀悼,甚至披麻戴孝,跪在道路兩側,哭喊著天妒英才。
棺槨送進了忠義侯府,裴毓修領著我進去上了一炷香。
我甚至都沒能看一眼他的屍體,沒能看他最後一眼。
陸沅跪抱著念念跪在乾安宮門口,求裴毓修讓她回忠義侯府為父兄守靈。
裴毓修不允。
我打開一把傘替陸沅遮住灼熱的太陽。
進了乾安宮,裴毓修皺著眉看我。
「怎麼,你是來幫賢妃做說客的?」
「陛下,如今陸家父子戰死,隻剩一個賢妃,若是不允她回去守靈,隻怕讓百姓有所揣測。」
貴妃被扶著進來了。
裴毓修連忙去扶著她坐下,「央央,你身子沒好,來這裡做什麼。」
李央央看了一眼門口跪得筆直的陸沅。
「陛下,讓賢妃去吧。」
「就當是為我們的孩子積德。」
提及那個沒了的孩子,裴毓修臉色更陰沉了,沉默許久,才同意。
陸家父子的葬禮辦得很盛大,全城百姓都來為他們送行,家家戶戶都掛了白布。
馬車裡,裴毓修冷笑一聲。
「若是朕死了,恐怕也沒有這樣大的排場。」
太監將頭埋得低低的,不敢接話。
喪儀完了以後,賢妃抱著念念來了鳳儀宮。
她交給我一個沾了血的荷包,上面繡的是一棵梨樹。
「這是我阿兄死死握在手裡的,本來我也拿不下來的,可我告訴他,我會把它交給梨爾姐姐,阿兄便松手了。」
「我知道,這是你送給他的,他日日隨身帶著,從不離身,連我都不許碰的。」
「梨爾姐姐,你甘心嗎,是裴毓修害得你們生死相隔。」
當年我和陸肆已經定了親,原本我就要嫁給陸肆了。
出徵前他將玉佩遞給我,「爾爾,這是陸家傳來兒媳婦的,如今我便交給你了,連同我的真心,都給你了,你要好好對待。」
接過我做的荷包,他輕輕將我摟住,就一下,深情又帶著克制。
「爾爾,等我回來,我們就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