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快下雨了。


  “周小姐。”


  寧寧收回視線,笑著對她說:“今天天氣不錯。”


  適合拔劍殺人。


  =====


  “不對不對,各位冷靜一點,在周倚眉復仇之前,我們得先弄明白一個事實。”


  與周倚眉道別後,寧寧便跟著大部隊來到白曄的房間,與另外幾人進一步商議後續計劃。


  屋外的天色果真越來越暗,卻並未下雨,仿佛隻是有誰不小心打翻了墨汁,襯得他們越發做賊心虛。


  “如果這兒是現實也就罷了,可它偏偏是處浮屠境。浮屠境什麼原理?執念所生。”


  白曄看一眼層層烏雲,壓低聲音:“咱們待在這裡面,要幹的事兒不是行俠仗義,而是替幻境主人解決執念。”


  他說話時斂了笑,做出一本正經的表情:“要是幫錯了人,我們突破浮屠境的難度恐怕要猛增十倍不止——你們覺得,這鬼地方的執念究竟是什麼?”


  永歸道:“謝逾乃浮屠境主人,周倚眉是他永生傷痕。倘若知曉錯付情深,如何能從愧責脫身?沒得爭,隻可能,待在煉妖塔這一層,自我放逐以讓心理平衡。”


  白曄:“說人話。”


  “永歸小師傅的意思是,謝逾的執念在於愧疚。”


  寧寧擺弄著桌上的圓鏡,拖住腮幫子說:“話本子裡不都這樣寫嗎?隻有在女主角死掉之後,男主人公才終於察覺自己有多麼愛她,於是一夜白發,整日以淚洗面、痛不欲生。唔,大概就是這種劇情。”


  白曄冷嗤:“怎麼,你不會還相信這些玩意吧?除了話本子裡的角色,真有正常人能把愛情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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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著翹了腿,很有耐心地悠聲道:“作為一個男人,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我們這群兄弟不可能為所謂的白月光守身如玉一輩子,更不會因為那麼點後悔和愧疚一蹶不振。花花世界那麼大,何苦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


  這番言論話糙理不糙,白曄猛地往嘴裡灌了口水,又補充道:“退一萬步講,就算我真的愛慘了那女人,到死都在打光棍,可愛情算什麼?隻不過是生活裡可有可無的調劑品啊!沒了它,我照樣可以步步高升、家財萬貫、飽受萬人敬仰——诶嘿,美滋滋兒。”


  簡而言之,他不覺得謝逾對周倚眉的歉疚能造出如此龐大的幻境,現實不是全員戀愛腦的話本子。


  孟訣沒反駁,順著他的意思接話:“不知依白道友所看,這浮屠境的成因是何緣由?”


  “我覺得吧,謝逾肯定恨死周倚眉了。”


  白曄眼底盡是勝券在握的神採,語速越說越快:“你們想啊,他雖然年少與她相戀,可那畢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這時間一年一年地過,無論多麼濃烈的感情,都難免被磨得隻剩下一個薄殼——那兩人僅僅是這樣的交情,而周倚眉非但想要殺他,還將謝逾關進暗無天日的煉妖塔,你們說,這執念夠不夠重?”


  寧寧笑了:“所以你覺得,謝逾想要殺掉周倚眉報仇。”


  “對啊!”


  白曄應得毫不猶豫:“這不是挺符合他性格嗎?睚眦必報的小人。”


  “但如果謝逾真想殺她,在這處浮屠境裡,他曾有很多動手機會,不必非得等到報仇的這一刻。”


  裴寂沉聲開口,眼底是化不開的暗色:“他至今沒動周倚眉,說明心中尚有溫存。”


  這兩方各有各的理由,也各有各的不合理之處,房屋內一時陷入沉默,忽然響起寧寧清脆的嗓音:“哇,你們快看!周小姐出發了!”


  於是在場幾人紛紛側過頭。


  寧寧在百花深處的姑娘手裡得到過一份視靈,不久前與周倚眉談話時,順手將它放在了周小姐肩頭。


  仙魔大戰之時,這玩意兒尚未被研發。因此就算周倚眉察覺到不對勁,也不會對它多麼上心,頂多覺得路過了不知名蚊蟲,與報仇比起來不值得注意。


  “既然咱們討論不出個所以然,”寧寧指了指面前的圓鏡,“不如先看看劇情走向?”


  她說罷半垂眼睫,凝神看向鏡面上的影子。


  身形纖瘦的白衣女子立於門前,仰頭望向狂浪翻湧的天際。


  緊疊的烏雲恍如變幻無常的鬼面,疾風像饕餮吞吃的聲音。


  的確是個好天氣。


  周倚眉沒做任何準備,不過是將稍顯凌亂的發絲重新束起,匆匆洗了把臉,便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


  顧昭昭在整理帶去鸞城的行李時,忽然聽見門外的腳步聲。


  她以為那是侍奉於身側的丫鬟,低著頭繼續整理:“何事?”


  隻要熬過今天。


  今日一過,待她與謝逾一道前往鸞城,徹底擺脫崇嶺這是非之地,她顧昭昭,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魔君之妻。


  一想到這四個字,她就止不住嘴角上揚。


  其實打從一開始,她從沒想過謝逾能有這麼大出息,之所以暗自借了小姐的功勞,隻因為他生有一張漂亮的臉。


  哪怕遍體鱗傷、瘦骨嶙峋,少年的眉眼也能在剎那之間令她面紅心跳。


  隻可惜謝逾對高不可攀的周大小姐情根深種,對她從未生出絲毫興趣。


  充斥整個心口的嫉妒,應該就是自那時而起。


  周倚眉擁有女人們渴望的一切,絕美容貌、出色根骨、無懈可擊的家世,以及為數眾多對她死心塌地的男人。


  顧昭昭不甘心。


  即便謝逾不喜歡她,她有的是法子叫他上鉤。


  於是她開始日復一日地編織謊言。


  周倚眉心疼謝逾,礙於周家眼線,隻能託付身邊的侍女為那小奴隸捎去傷藥和糕點。


  顧昭昭拿著籃子悄悄跑去見他,紅著臉告訴滿臉戒備的少年:“你別怕,這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藥膏……你的傷還痛嗎?”


  一天又一天,一遍又一遍。


  謝逾看她的眼神越來越柔和,偶爾會向她喃喃提起,為何周小姐總是對他不冷不熱,從未來看他一眼。


  後來謝逾向周倚眉提出私奔,顧昭昭毫不猶豫告了密。


  周大小姐被囚,謝逾被打得半死不活。


  而她走到少年身邊,擠出一滴眼淚:“你真傻,周小姐那樣的人物,怎會心甘情願同你離開?就在今早,她還向我嘲諷過你的無能無知……她把一切都告訴老爺,今夜注定不會來了。”


  謝逾的兩隻眼睛都是血紅,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顧昭昭繼續告訴他:“你走吧,若是來日還記得我,便回來崇嶺看看我。”


  在那一瞬間,少年眼底的冷漠土崩瓦解,彌漫開淺淺水霧。


  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誰能想到,謝逾竟會成為魔君呢。


  眼看曾經無比驕傲的周倚眉從雲端跌落雲底,而她一步登天,成為了陪伴在魔君身旁的人,那些滋生多年的妒忌終於煙消雲散,顧昭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活。


  隻有一點。


  謝逾似乎仍對周倚眉舊情未了,哪怕口中說得多麼厭惡,可眼睛騙不了人。


  等到去往鸞城,她就可以與周大小姐永遠說再見了。


  顧昭昭心頭歡喜,本打算繼續收整行李,卻隱隱覺得不大對勁。


  方才進屋的那人沒說一句話,隻是靜靜站在門口,不知是否正在看她。


  她胸口一跳,倉惶抬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周倚眉。


  顧昭昭感覺不太妙,往後瑟縮一下。


  她居然連說話的勇氣都不復存在,磕磕巴巴好一會兒,才破了音地驚呼出聲:“你、你想幹什麼?”


  她沒有忘記,周倚眉曾經是個根骨卓絕的劍修。


  隻可惜在她的慫恿之下,那隻拿劍的右手被謝逾生生折斷。


  “你別想打什麼歪主意!若是傷了我,謝逾定然饒不了你——侍衛呢?丫鬟呢?都去哪兒了!”


  周倚眉沒理會她的大喊大叫,手中白光一現,出現一把鋒利長劍。


  孟訣緩聲道:“以氣化劍,這位小姐修為不低。”


  再看窗外,雖然還未到傍晚,天空卻已經全暗了。


  烏雲聚成龐大的漩渦,陰沉沉倒掛在天幕上,仿佛要將所有光亮吞噬殆盡,空留沉悶且單調的黑。


  也因此,當月光般的雪白劍意凜然湧動,如洶洶雪瀑映亮女子側臉時,勾勒出的殺氣才會像方才這般冷冽而瑰麗。


  這女人一定是瘋了。


  她竟是……以左手拿著劍的,


  顧昭昭被嚇得瑟瑟發抖,周倚眉則自始至終面無表情,望向她時不像在看活物。


  像在看一塊惡心至極的垃圾。


  劍氣嗡鳴,白衣女修上前一步。


  顧昭昭還想求饒,小腹卻猝不及防被劍氣猛地一撞,渾身劇痛之下,噗地從口中吐出鮮血。


  周倚眉懶得同她多話,語氣極淡:“安靜。”


  她不想聽見這人的聲音。


  顧昭昭哭成了淚人,想道歉求饒卻不敢,隻能一邊發抖一邊掉眼淚。


  而那提著劍的瘋女人一把提起她領口,不由分說將顧昭昭往屋外拽。


  她哪敢反抗,隻能跟著周倚眉一步步往前。


  府邸裡的侍從丫鬟皆昏昏倒地、沒了意識,顧昭昭看得心頭大駭,開始盤算如何能盡早讓謝逾發覺此等慘狀,隻有他能治治這瘋——


  不對。


  她兀地瞪大眼睛。


  周倚眉拽著她去的方向並非別處,正是謝逾的臥房。


  她隱約有了預感,自己接下來會遭遇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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