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折竹沒什麼所謂,隻恹恹地應一聲。


  “這傷口深得很,清洗會疼痛難忍,老夫這便讓人去取些麻沸散。”說著,老大夫便要招呼學徒。


  “不必。”折竹兩字打斷。


  老大夫愣了一瞬,心下怪異,卻也隻得命學徒準備了器具與止血的藥來,他一面清理傷口,一面注意著少年的臉色神情,怕他忍不住疼,可再怎麼看,這少年竟從未皺眉,也不說疼,手臂連一絲的顫抖也沒有。


  重新上過藥,包扎好傷口,老大夫捋著胡須,似有一剎恍然,“小公子,我觀你似乎還身患奇症……”


  少年驀地抬眼,盯住他。


  老大夫未說盡的話頃刻咽下,掌中無端添了些湿冷的汗意。


  那道素紗屏風很長,折竹看著屏風後隱約勾勒的一道纖瘦的身影。


  裡頭忽然安靜了,商絨正覺得奇怪,她方才似乎聽見那老大夫在說什麼“奇症”,她往屏風處更湊近了些,倏忽有一指腹隔著纖薄的素紗戳了一下她的耳垂。


  她一瞬站直身體後退,隔著屏風,她隱約看見少年的身形,隨之而來的,是他清澈泠泠的嗓音:“過來。”


  耳垂沾了點莫名的痒意,商絨抬步走入屏風後,便見那老大夫端坐案前正用汗巾擦臉,氣氛委實有些詭異。


  “她頸間起了紅疹。”


  折竹正在穿外袍,白色中衣的衣襟還微敞著,透過窗棂而來的日光落在他的身上,他語氣平淡,平鋪簡言。


  紅疹?


  商絨自己都不知道,但這一路她的確總覺得頸間有點痒痒的,可手是髒的,她一直強忍著沒去撓過一下。


  那老大夫朝商絨招招手,“姑娘,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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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絨在案前的木凳坐下,老大夫隻瞧了瞧她頸間的紅點,又伸手搭了搭脈,片刻後道,“有一些人天生便穿不得過分粗糙的衣物,穿了便會起這樣的紅疹,姑娘這症狀已經算輕的,還有的人那起紅疹都是成片的起,隻是姑娘既有不足之症,如今又染了風寒,須得用些藥煎服。”


  老大夫很快寫好了藥方,囑咐了學徒去抓藥來。


  離開醫館,商絨一路跟著折竹穿行於熱鬧的街市,周遭是全然陌生的景象,這一切都令她感到很不適。


  行至深巷僻靜處,一棵枯樹彎腰蜷縮,枝幹上綴滿積雪,折竹忽然停下來,商絨也停下來,抬頭。


  “在這等我。”


  折竹輕抬下颌,示意她躲到轉角堆放的雜物後。


  商絨倚靠著古舊的磚牆,擠在那個狹窄的縫隙裡,她隱約透過破爛的竹編席看見少年勁瘦如竹的背影。


  深巷無人掃雪,他每走一步都有沙沙的聲音。


  那聲音逐漸遠了,消失了。


  天地間,商絨隻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她雙足深陷積雪,已經麻木了,她就這樣沉默地抱著雙膝,躲在無人知的角落。


  也不知多久,她又困又累,額頭抵著膝蓋蜷縮起來昏昏欲睡,朦朧中,一聲聲鈴鐺近。


  商絨抬頭,發現一隻毛色烏黑發亮的細犬,它的頸間掛著一顆小小的鈴鐺,項圈兒上綁著一截斷繩,拖在地上。


  它嘴裡不斷發出威脅似的聲音,森白的犬牙顯露。


  商絨嚇得坐倒在地,身後是堵牆,身前就是惡犬,她退無可退,慌亂之下抓了把雪朝它砸去,她趁此機會起身繞開它跑。


  她還沒跑出幾步,卻發現那細犬並未追來,她一回頭,見它半個身子都探入她方才躲的那處地方裡,沒一會兒便叼出來半隻雞腿來吃。


  身後有踩踏積雪的聲音。


  商絨回過頭,一名衣袍玄黑的老者不知何時已立在她的身後,他的面龐膚色稍深,褶皺很多,眉峰凌厲而雜亂,臉頰還有幾處斑,五官卻始終令她覺得熟悉。


  “它也知道那是個藏寶的好地方。”


  他看向那隻蹲在牆根底下咬骨頭的細犬,那雙眼睛微彎起來,明明是一張蒼老的臉,嗓音卻泠然出奇。


  “……折竹?”商絨驚愕地望他好久。


  他一改刻意的佝偻之態,站直了身體,眼睛的弧度更彎,猶如月亮,他將手中提著的東西往她腳邊一扔,“換上。”


  商絨低頭,是一雙藕荷色的布鞋,裡面白絨絨的兔毛綿密,雖說不上漂亮,但隻瞧一眼便知其應當很溫暖。


  “謝謝。”


  商絨眼睫微動,輕聲道。


  她扶著他的手臂,站立著脫下那雙已經破了底的軟履繡鞋,穿上那雙兔絨布鞋,毛絨絨的底子軟得像踩在雲上。


  天上又落雪了。


  凜風吹著她湿重的衣袖,她抬起頭,迎上他那樣一雙剔透清亮的眼睛,那是再腐朽的皮囊也遮掩不去的,獨屬於他的少年意氣。


  “粘上它,”


  他將一方木盒打開在她眼前,裡頭靜躺著一張薄薄的,半透明的東西,藥香混合不知名汁液的酸澀味道襲來,她聽見少年沉靜而清淡的聲音:


  “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第6章 謝謝你


  “陛下,南州城不可久留,臣請陛下盡快回玉京!”


  南州城行宮內,凌霄衛指揮使賀仲亭跪在浮橋之上,暗青色的袍角垂落,被橋上融化的雪水浸湿。


  “賀卿,你明知朕此次南巡是為了汀州天照山上的白玉紫昌觀。”淳聖帝負手而立,並未回頭。


  白玉紫昌觀是天下皆知的名觀,相傳數百年前,名道靈虛子便是在此觀中得道飛升。


  古來上紫昌觀拜訪的文人墨客,尋仙問道者不知凡幾,此番淳聖帝南巡便是為了入紫昌觀親眼看一眼他六年前命人在觀中依崖壁而修建的天尊神像。


  賀仲亭拱手,“陛下,這股叛軍原本盤踞西北,如今又為何會出現在南州?隻怕……”


  “隻怕什麼?”


  淳聖帝回過頭來看向他。


  “隻怕這些人不一定與西北的叛軍有關,反而與南邊的世家……”


  賀仲亭的話並未說完,但淳聖帝的神情卻是一滯,隨即臉色變化許多,他摩挲著玉扳指,沉吟道,“朕這幾年,是將那些世家逼得急了些。”


  雲川有四大世家,大燕三百年前建國之初四大世家便盤踞於雲川,雲川的百姓最為信任與敬奉的是世家而非遠在千裡之外的皇帝。


  為使天下歸心,大燕開國皇帝允準整個雲川為四世家共治。


  百年世家所積累的財富與人力,即便是身為大燕的帝王,他也的確不能小覷,畢竟此時他已身在南邊,他要去的汀州離最南端的雲川已經十分接近了。


  “可明月……”淳聖帝心下已有些松動,可想起隨他南巡的公主,他愁緒萬千,“賀卿,明月從未出過宮,這是第一回 ,天寒地凍……也不知她如今好不好。”


  “陛下放心,臣的兒子賀星錦會帶人繼續留在此地搜尋公主下落,公主的畫像臣也已經命人送去各州府,要他們秘密找尋。”


  賀仲亭再俯下身去,滿掌沾雪,朗聲道:


  “賀星錦若不尋得公主,絕不歸玉京!”


  ——


  僅僅隻是在醫館多抓了幾味藥材,再被混合進不知名的樹皮汁液裡熬煮出膠狀物,便能被制成這樣一張薄如蟬翼的“臉皮”。


  這東西雖無法改變人的五官,但在半幹未幹時捏造的褶痕卻與人臉上的皺紋一般無二,它的顏色也趨近於蠟黃的膚色。


  這是折竹以往躲人時最喜歡玩兒的把戲。


  也多虧了這東西,商絨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遭遇每一道不經意落於她身上的目光時,她都會因這樣一副發皺的皮囊而隱約獲得一絲的安慰。


  正值午時,鎮上的客棧裡人很多,商絨心裡本能地排斥這樣熱鬧的地方,卻被折竹捏著手腕,不得不跟著他一步步往樓上去。


  店小二滿臉笑容地將門推開,見他二人走進去便立即關上房門,下樓去招呼廚房準備飯菜。


  折竹松了她滿是冷汗的手,一撩袍角在桌前坐下,他徑自倒了一杯茶,端起盞來摸到是冷的,便又嫌棄地放下,再回頭,他發現商絨還站在那兒沒動,便挑眉,“你在想什麼?”


  少年已經猜出幾分,卻仍明知故問。


  “折竹,我要走了。”


  商絨摸著臉上柔軟逼真的面具,又說,“你有你要躲的人,我也有我要逃避的事,謝謝你給了我這個東西。”


  心裡藏著的事情太多,所以她的眼睛裡總是見不到幾分輕松笑意的,此時她背著光站在他眼前,慢慢地垂下眼睛去。


  “那支金蝴蝶,我真的不用你還……”


  她的話還沒說完,卻聽少年打斷她道:“即便要走,也先吃完這頓飯。”


  商絨抬頭。


  仍是那張蒼老褶皺的臉,可他看向她的眼睛,還是像在雪水裡濯洗過的星星,不加掩飾的,是他幹淨的神情。


  商絨還是在桌前坐了下來,沒一會兒店小二敲門進來,送上一桌飯菜,一壺熱茶,說了聲“慢用”,便趕緊退了出去。


  那飯菜上桌的第一時間,商絨便嗅到了一種令人難以忽視的腥味,原來桌上四道菜中,便有兩道葷腥。


  “肉——原來這麼腥?”


  商絨將面前的那道菜推得遠了些。


  “你從未沾過葷腥?”


  折竹有一瞬驚詫,但當今大燕玄風正盛,有信道或信佛的人家講究清修,也總有茹素的,倒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一直茹素的人,的確會對肉食的腥味極其敏感。


  折竹端著茶碗,裡頭泡的散茶葉片浮沉,熱霧氤氲之下,他的眉眼衝淡許多,或是臨時起意,他唇邊帶笑,“若你敢吃,我便答應你,放你離開。”


  商絨一瞬抬頭看向他,“可你方才明明說……”


  她後半句的話音在撞見少年的那雙眼睛時,忽然咽下。


  這天下很大,商絨此生第一回 踏出宮牆時便知道,她以為自己有機會得到自由,可出來之後,她才發覺,這陌生的人間又是另一個巨大的牢籠。


  她根本無處可去。


  可即便是這樣,她也仍舊要離這裡,離南州遠遠的,甚至於——離這個神秘到令人無法看透,不知他任何目的的少年遠遠的。


  她寧願一個人。


  商絨握著筷子的指節越收越緊,她盯住那道才被她推遠的菜,鼓起勇氣夾來一塊,忍著那股腥味,緊閉起眼睛勉強喂進嘴裡。


  “明月,葷腥是濁物,而你生來潔淨,絕不能沾。”


  那道聲音猶如夢魘縈繞耳畔。


  商絨手背的筋骨緊繃起來,到了此時,她顯然已不再是為了少年的那一句話而勉強吃下那塊肉。


  眼眶不知何時湿潤起來,她一筷又一筷地夾來肉塊,強忍腥氣裹著米飯吃下去。


  整整十五年的規矩,被她一口一口地吃掉了。


  折竹靜默地看著她,看她吃完了那碗飯,看她將碗筷放下,抬起頭來對上他的目光,問他,“我可以走了嗎?”


  折竹沒有說話,隻是抿了一口熱茶,輕輕頷首。


  商絨站起身來,走到房門處才要伸手開門時,她忽然定住,回過頭來。


  窗棂外落進來大片的天光,樓上樓下的嘈雜反襯此間的靜謐,他坐在桌前,冷冷淡淡地與她相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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