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那段日子雖然窮,但其實挺開心的,我的運氣也沒現在這麼爛。”


  溫妙柔語速很快,講話極少出現停頓,此時卻微不可查地一滯:“付潮生對所有小孩都很好。我記得有天山中起火,是他衝進火海,把一個男孩救了出來——他整個後背都被燒傷,那男孩反倒隻有左手留了疤。”


  謝鏡辭“唔”了聲。


  “待你離開,盡量不要和其他人談起付潮生。”


  溫妙柔道:“監察司和金府都在四處查探,倘若被他們聽見,恐怕會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金府?”


  “那是付潮生失蹤後,江屠派來的一條走狗,專門幫他平息動亂苗頭。近日以來,力度比以往大上許多。”


  她說著勾起唇角,眼底眸光暗湧:“鬼門將開,按照慣例,江屠會在明日來到蕪城……你且做好準備,說不定能有好戲看。”


  *


  溫妙柔不愧是巨有錢的富婆粉頭,在蕪城孤零零仰慕付潮生這麼久,終於遇見了個同好知音,一時間喜上心頭,聽聞裴渡筋脈盡斷,特意幫忙尋了蕪城裡最好的大夫,嘗試為其修脈療傷。


  謝鏡辭在房外等候許久,待得天色漸暗,才終於聽見房門被打開的吱呀聲響。


  大夫一句“我盡力了”張口就來,讓她有種房屋裡躺著具屍體的詭異錯覺,經過一段短暫停滯,又聽對方補充道:“裴公子傷勢太重,以我的修為,頂多能治好兩成。”


  謝鏡辭長舒一口氣:“沒事大夫!謝謝大夫!大夫你辛苦了!”


  所謂修脈,顧名思義,就是修補破損的脈絡,讓靈力得以在體內運行。


  人體十二經脈縱橫交錯,如同巨網遍布全身,裴渡傷上加傷,經絡早就跟碎拼圖似的一片片破開,要想修補,難度必然不小。


  能在鬼域裡恢復兩成,已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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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一番叮囑後告辭離去,謝鏡辭心情不錯,敲了敲大開著的門。


  屋子裡響起低低的一聲“進來”。


  修脈的疼痛不比受傷時小,她曾經聽過描述,聲稱如同拿著針線狠狠穿行在血脈裡,叫人生不如死。


  此時一看裴渡,果真是面色蒼白如紙。


  他疼得厲害,劇痛殘留在體內尚未消退,眉頭隱隱擰著,眼見謝鏡辭進來,啞聲喚了句“謝小姐”。


  “還是難受?”


  她聽出這道聲音裡的勉強,輕車熟路坐在床榻前的木凳上,垂眼瞧他。


  臉好白,嘴唇也是,眼睛倒是黑黝黝的,泛了點微弱的光。


  裴渡倘若能慢慢變好,謝鏡辭必然是高興的。


  她還等著同他堂堂正正比上一把。對於這位心高氣傲的世家小姐而言,陰謀詭計皆是下作手段,要想贏過對手,唯一途經隻有將其徹底打趴。


  “你努力忍一忍,等不疼了,就能和往日一樣開始修煉。”


  她隻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難免生出幾分暗戳戳的邀功和小炫耀,笑著問他:“有沒有覺得一點點開心?”


  她一笑,裴渡也下意識抿了唇,暗自勾起嘴角。


  謝小姐時常在笑,來到鬼域之前,卻幾乎從未對他笑過。


  他往日最為消沉的時候,會用餘光悄悄瞟她,當謝鏡辭和好友們闲談嬉笑,裴渡哪怕隻是遠遠聽見她的聲音,心情也會變得很好。


  那是他偷來的歡愉。


  如今離得近了,看著她眉眼彎彎,裴渡恍惚一瞬,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是謝小姐贈予他的笑。


  “你是不是偷偷笑了?”


  謝鏡辭自以為抓到他把柄,語氣嘚瑟:“那我就默認你覺得開心啰。”


  裴渡這人,看上去清雋儒雅好說話,其實又倔又狠,很少把心底的情緒放在臉上。


  結果還是會因為修脈成功而偷笑嘛,幼稚。


  裴渡:“……嗯,開心。”


  他稍作停頓,緩聲道:“多謝謝小姐。”


  謝鏡辭不要臉皮,揚起下巴:“這是你應該謝的。”


  裴渡嘴角又揚了下:“謝小姐可有查到什麼線索?”


  “有用的不多,隻知道明日江屠會來,鬼門也即將打開。到那時,外界的修士應該會大批前來。”


  包括裴家。


  裴府對他大肆通緝,如果雙方在鬼域相遇,或許會很難收場。


  裴渡明白她的話外之音,還沒做出反應,忽然聽謝鏡辭道:“修脈是不是特別疼?”


  他茫然抬眼,正對上後者坦然的目光。謝鏡辭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動作卻毫無預兆地整個停住。


  謝鏡辭覺得這一瞬間的怔愣極其白痴,可她對此毫無辦法。


  她知道之前那個話題會讓裴渡覺得尷尬,恰好看見他下唇在修脈時被咬破,突然之間往外邊滲血,於是不甚熟練地轉移臺詞。


  沒想到下一句還沒出口,就在腦袋裡見到系統給出的字跡。


  謝鏡辭很氣憤:“我不服氣,憑什麼每次對象都是他?”


  [臺詞根據情境發放。]


  系統老實回答:[這種情節恰好發生在他身上,我也很無奈啊。試想一下,總不能讓你隨機逮住一個路人,對他說‘夠幹淨,足夠給我生孩子’或‘哥哥我冷’吧?]


  ……與其在裴渡面前出醜,她寧願隨機逮一個路人,真的。


  窗外有陣寒風吹過,裴渡察覺到床前的姑娘微微一動。


  謝小姐忽地抬起手,拇指圓圓潤潤的一截瑩白,在空中慢慢靠近他。


  不留躲避的機會,謝鏡辭用拇指掃過他下唇。


  裴渡腦子裡轟地炸開。


  她動作很輕,從嘴角一直來到唇珠,旋即柔柔一按。


  絲絲縷縷的痛,裹挾了淺淺的麻。


  “這裡流血了,是修脈時咬破的,對不對?”


  指腹輕盈掠過,擦開一片滾落的血珠,如同正塗抹著殷紅的口脂,將少年慘白薄唇染成紅色。


  裴渡一顆心髒懸在胸口,不敢跳也不敢出聲,瑟縮著發抖。


  他看見謝小姐滿目的無辜,一本正經問他:“這樣似乎擦不幹淨……我弄疼你了嗎?”


  謝鏡辭:嘔啊。


  這要是全盛時期的裴渡,鐵定早把她毫不猶豫丟出房屋,也就隻有這種時候,他的反應才會這麼——


  謝鏡辭很不想承認,她腦袋裡浮起的第一個詞語,居然是可愛。


  然後是有趣。


  裴渡平日清冷慣了,這會兒受凍臉色通紅,由於從未受過此等撩撥,長睫顫個不停。


  更不用說他正病怏怏躺在床上,黑發凌亂鋪開,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慌亂倉皇,嘴唇則沁著勾人的紅。


  這種慌張隻持續了片刻。


  裴渡很快回過神,卻並未倉促偏過頭去,躲開突如其來的觸碰,而是條件反射般伸手,按在她纖細的手背上。


  這個動作始料未及,作為搶先撩撥的罪魁禍首,謝鏡辭反倒呼吸一滯。


  他他他想幹嘛。


  提著她的手指,一把將她從窗戶扔出去?


  “……不礙事。”


  手心裡的觸感溫熱柔軟,裴渡同樣對這個下意識的動作毫無防備。


  他沒用太大力道,克制住狼狽松手的衝動,沉默著移動拇指,輕輕一旋,壓在謝鏡辭指腹上,為她拭去薄薄一層血跡。


  謝鏡辭不自在地別開臉。


  這是在幹嘛,她寧願裴渡把她從窗戶丟出去。


  指腹之間的摩擦有些痒,尤其兩人體溫一冷一熱。四周寂靜無聲,能聽見屋檐積雪落下的漱漱響音。


  等血跡抹去,裴渡很快把右手挪開,喉音低啞:“不勞煩謝小姐。”


  他的嘴唇滲了血,還處處都是裂痕,謝鏡辭若是碰到,隻會弄髒她手指。


  這隻是一點小傷。


  裴渡習慣性地抿唇,用舌尖輕觸那道豁口,在嗅覺被血腥味包裹的剎那,忽然意識過來,這是方才被她碰過的地方。


  這個念頭來得稀裡糊塗,可裴渡總覺得,這個動作仿佛是在舔舐她指腹的餘溫。


  謝小姐正垂著頭,一眨不眨看著他。


  這是種極為被動的姿勢,一切表情、相貌、乃至這個帶著些許曖昧的小動作,全都被她盡收眼底,躲藏不得。


  裴渡快要無法忍受這樣的視線,頭腦陣陣發燙。


  再這樣下去,她一定會發現他在臉紅。


  床上的人向內側了身子,擋住臉的部分,聲線是前所未有的沉:“……謝小姐,我今日身體不適,你也早些休息吧。”


  這是道逐客令。


  謝鏡辭自然不會厚著臉皮繼續留下,悶悶起身又悶悶出門,等關上房門,連詢問系統的語氣也是悶悶:“他這是……不高興了?”


  系統:[嗯?]


  “就是那個動作啊,”她停頓須臾,加強語氣,輕輕一踢牆角,“至於這麼排斥嗎?”


  他還抓了她的手。


  謝鏡辭合理懷疑這是報復,因為她的確很沒出息地耳根發了熱。


  歹毒!


  系統吃吃笑:[無法理解你們的這種情緒波動呢。不過根據以往的大數據積累,合理推算之後,能得出答案是‘愛而不得怒火中燒’哦。]


  它說著微微一動,在謝鏡辭腦袋裡調出一段文字影像。


  [《霸情奪愛:總裁的契約情人》節選:


  “你不愛我?”


  謝鏡辭眼底閃過三分怒意四分嫉妒,一張俊臉逐漸扭曲:“連碰一碰都不願意?至於這麼排斥嗎?我到底哪裡不如那個女人!”


  裴渡倔強地別開臉:“謝小姐,不愛就是不愛,請你自重。”]


  老套的惡霸反派與小白花主角之間的戲碼,臺詞能讓人心髒咯噔驟停,隻不過名字被換成了她和裴渡。


  謝鏡辭看得頭皮發麻。


  謝鏡辭:“我警告你,不要再讓這種東西出現在我面前。”


  她頓了頓,想起裴渡那句逐客令,很是認真地皺眉:“我是不是惹他生氣了?不對……我的妖女人設難道真就這麼失敗,沒有一丁點值得贊嘆的令人心動?”


  [我隻覺得,你臉皮真是值得贊嘆的厚。]


  謝鏡辭: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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