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女人身後的還有一男一女,年紀都不大,二三十來歲,但賞南都不認識。
陸及見賞南疼得在皺眉,將賞南從女人手中拽到自己身邊,女人已經哭得無法正常說話,她身後的女子走上前來,也是眼睛通紅,但還算克制,“你好。”她主動打招呼
陸及拉著賞南,對對方笑了笑,“進來坐。”
門關上,一同回來的陸香面色不是很好地給一群人倒了茶。
梅眉也在,她看起來心情很好。
梅眉滿臉都寫著欣慰,“不枉我這段時間一直苦苦尋找,動用了許多人力物力,終於找到了賞南的親生母親,小南,快點啊,這是你媽媽,叫人啊。”
坐在賞南對面的女人還在哭,她和梅眉完全是兩個極端。
梅眉穿著黑色的羊絨打底衫,皮膚和頭發都保養得宜,姿態年輕優雅,而她旁邊的女人,微微佝偻著背,頭發有一半已經白了,臉上的皺紋清晰可見。
賞南從梅眉的眼中看出喜悅,她的喜悅和在場李家人的喜悅不同。賞南看得出來,他不蠢,梅眉應該是不喜他在陸及心裡的地位過高,談話那天他就從對方眼底看出抵觸。
否則何必勞心勞力去幫自己找家人,也太莫名其妙了。
不過對眼前的親人,賞南也叫不出口,不熟啊。
陸及在桌子底下捏了捏賞南的手指,同梅眉說道:“請您給他一些接受的時間。”
他話音剛落,坐在賞南斜對面的青年就拍桌而起,被子裡的茶水都蕩出來了,他指著陸及的鼻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你巴不得把我弟弟扣在這裡,你裝什麼?!”
賞南無言片刻,把自己面前的茶杯推過去,“扣在這裡,總比死在孤兒院門口要好。”
李西北一怔,他看出賞南的不悅,也知道賞南吃了很多苦,他隻是不喜歡陸家人的行事作風。
這時,他旁邊的李西西開口說話,她望著賞南:“不好意思,我弟弟出言不慎,我替他向你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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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是不是嚇到你了?”她看著賞南,“她沒讀過什麼書,除了在老家侍弄幾塊地,就是四處找你,突然見到你,反應有點過激,不好意思。”
李西西大概是來的這幾人唯一還算可以冷靜地對話的人了。
賞南也在對方的解釋以及14的解說當中弄清楚了事情的全貌。
當年,賞南的父親在外面有了人,要離婚,但賞南的母親不肯離婚,為了報復,也為了轉移他母親的注意力,他父親和外面那女人一起把賞南偷了出來,丟在了孤兒院。
後面的一切都按賞南父親的計劃在走,賞南的母親報警,四處打聽,電線杆上貼滿了尋人啟事,她沒有精力再去和賞南父親掰扯感情那點子破事,籤了離婚協議書後,一邊打工養活賞南的大街和二哥,一邊還要找自己的幺子。
他們一直沒有放棄尋找賞南,所以在接到陸家的電話時,第一時間就趕了過來,來之前,他們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他們知道陸家是豪門,但他們家現在也不差,大女兒是醫生,二兒子是律師,再怎麼也養得起一個弟弟了。
賞南聽完後,心裡五味雜陳,他本以為父母都不要他,現在看來,事實並不全然是最開始以為的那樣,起碼眼前的三個人,還是愛著他的,雖然他現在不是很需要。
李西西的手越過桌面,牽住賞南的手,“小南,你想跟我們走嗎?”她態度親和,賞南不反感。
“我知道,陸先生對你很好,我們都能看得出來,我很感謝他將你養育得如此好,但你......能不能給我們一個彌補你的機會。”
賞南垂下眼,什麼都沒說,他不知道說什麼,他當然不能走,除非能把陸及一起打包。
賞南的沉默,讓李西西心裡直打鼓,讓李母的眼淚更加洶湧。
陸及靠在椅子上,語氣雖溫和,但也冷淡,“不論是出於什麼原因,小南被遺棄十多年是既定的事實,他是無辜的。”
他沉吟了幾秒鍾,聲音變得很低,“給他點時間。”
陸及看起來是在幫李家人說話。
賞南卻一直沒有做聲,無論眼前坐的是什麼人,都無法超過陸及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可他也做不出來對原身親人不管不顧這種事情。
李西西看著賞南,心裡已經明白了幾分,她松開賞南的手,從包裡掏出一份醫院的病歷單,很厚的一沓,放在桌子上,看向的卻是陸及,“我媽身體不好,找了賞南十幾年,裡子早毀了。您看這樣行不行,讓我們在這裡住幾天,如果需要費用的話,我們可以自負。”
李西北想站起來說話,卻被李西西死死按住。
陸及笑開來,彬彬有禮,“來者是客,我們本應好好招待。更何況,你們是小南的親人。”
賞南看陸及答應得如此之快,毫不懷疑對方其實就在等著李家的人自己一步步降低條件,等到對方退步到一個他可以接受的範圍時,他立馬答應。
李西北在對面冷笑一聲,對於陸及,他是半點好感都沒有。
李西北今年快三十歲,之前從事律師這個行業好幾年,看見的卷宗經手的案子也不少,陸家背地裡那些汙糟事兒更是多不勝數。光是陸家養孩子跟養機器的方式就讓業界毛骨悚然,雖說那都是陸家前幾任家主在任時發生的,但所有陸家人都沒有例外,憑什麼陸及會例外?
看陸家的發展史,也就第一任的陸紳,是個翩翩君子,幾乎沒有缺點,唯一的缺點就是死得太早。
賞南對李西北也沒有好印象。
他坐在椅子上,抱著香夫人給自己新泡的茶,一言不發。
梅眉站起來,喜笑顏開,可以看出,她今天的心情比往前的任何一天都要好,“陸及,我們都離開這兒吧,讓他們一家人單獨聊聊,這麼多年不見,他們一定有很多想要說的話。”
香夫人高興不起來,她現在產生了一種自己的孩子要被搶走的危機感,但梅眉說的話也沒法反駁,她擠出笑容,“我這就去讓人準備客房。”
陸及捏了捏賞南的臉,在賞南錯愕的時候,他站起來,低聲親昵道:“有事叫我。”
親近的人一走,賞南立馬感到有些拘束,他在思考,自己現在怎麼做,顯得比較合情合理。
李母終於她緩過來了,隻是表現得拘謹,看著賞南如今的模樣,她感到既欣慰又酸澀。因為就算換成她親手養大賞南,估計也養不到這般標致,她開口說話,小心翼翼的,“你看,你和你姐姐的眼睛一模一樣。”
是一模一樣,賞南看著李西西,跟照鏡子似的。
一旁的李西北也動了,他從自己的背包裡掏出一本相冊,一個奶瓶,一個撥浪鼓,“都是你的東西,你記不記得?”他殷切的態度和面對陸及時的態度是兩個極端。
李西西哭著笑,“他那時候才多大,他哪裡記得?”
說罷,李西西推了李西北一把,“你去問問人家,洗手間在哪裡,帶媽去洗把臉。”
“哦。”李西北扶著李母起來,離開了座位。
賞南看出李西西有話要說。
李西西看著眼前眉眼精致的少年,又覺得陌生,又覺得欣慰,她輕聲說:“你別生李西北的氣,他拿到了你在孤兒院的照片,渾身是傷,他把信封丟給先生的時候,砸到了陸先生的臉,我真的很抱歉。”
賞南不可能代陸及接受道歉,還不是本人的道歉,他隻能不說話,抱著茶杯一個勁兒的喝茶。
”你也別生我媽的氣,她不是故意罵梅眉女士的,實在是因為騙子太多了,起先我媽被騙子騙過錢,說找到你了,她一見到梅眉女士就已經向她道歉了。”
“我能看出來,你和陸先生的感情很好,我也知道,你肯定不願意跟我們走,但我還是想試試,所以剛剛多問了些,”李西西笑得很勉強,“你剛出生的時候,我媽發現那個男人出軌,家裡整天打架吵架,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帶著你,你喝水喜歡分幾口咽,不是很愛哭,膽子特別大,不管他們打成什麼樣,你都不哭不鬧......就像你現在這樣。”
賞南有一點動容,不過他不清楚是自己的意識動容還是身體動容。
他把茶杯放下來,嘆了口氣,“都過去了。”
“你聽我說完,”李西西笑得很英氣,“媽發現你不見了的時候,都急瘋了,那個男人就趁這個時候纏著讓她籤離婚協議書,她當時沒精力再應付那個男人,就籤了字,那時候的監控都很少,根本找不到你,她住了很久的院,身體越來越不好,尋人啟事在廣告欄裡,貼了撕,貼了撕,後來不讓貼了,說是影響鎮容,她還被請到了街道辦談話。”
“我和李西北,我們都是普通人,他學法,我學醫,我和他一直沒結婚,因為我們都覺得,如果那天,他沒有和同學一起去打遊戲,我沒有忙著準備考試,你就不會被偷偷抱走。”
“起先知道你在陸家,我還覺得被抱走也好,陸家多有錢,去有錢家裡當小少爺,總比和我們擠在老房子住要好,但當梅眉女士寄來了你從小到大的照片的時候,我又不那麼想了,雖然我不太清楚她是以何種途徑弄到那些照片的,但在十五歲以前,你過得和小叫花子差不多。”
“不過,看你現在過得這樣好,我就放心了。”李西西拍了拍賞南的手背。
洗手間內。
李西北用紙巾給李母擦著臉,滿臉不平,“陸及不肯放人,我看出來了。”
李母的手小心地扶著臺面,生怕碰壞了什麼東西,她不想給賞南惹麻煩。所以聽見李西北的話時,她抬手就是一下子打在李西北的腦門上,“不是他,你弟弟早死在孤兒院裡頭了,我們要感謝人家才對,看人家把小南養得多好,白白嫩嫩和小豬崽子一樣。”
“媽!”李西北無語,“小南怎麼能是小豬崽子?”
李母洗完臉出去,這次,她沒有坐自己之前那個位置,而是坐在了賞南旁邊。
她解開衣服的口袋,衣服裡邊被縫了口袋,她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銀行卡,從桌底下塞給賞南,“這是這些年我給你攢的錢,密碼我貼在上面,你以後花錢的地方多,陸家人好,可你自己手裡也得有錢。”
“我們在這裡住不了幾天,很快就會走的,老家的蘿卜要收了,過完年還得準備種玉米……”李母恨不得把一輩子的話都在此刻同賞南說完。
李西北聽了半天,發現李母開始跑題後,忍不住提醒她,“媽,你和小南說這些做什麼,你說重點。”
李母發現自己說了些有的沒的,漲紅著臉,隻是這種紅在她被風吹日曬過的臉上不太明顯,她握著賞南的手腕,好半天,才說出來一句,“好好讀書,考個好大學。”
賞南不嫌棄,14說他以前的專業是動植物學,所以聽見蘿卜玉米,他覺得挺親切的。
李母是個好母親,對原身來說,她做得已經夠多了,這也是在她認知範圍以內可以為自己兒子做的全部事情了。
賞南對真心對自己的人不會冷漠,他點頭說:“好,我會好好讀書的。”
不幸的家庭千千萬,不管怎樣,對方給予自己的這份感情,值得賞南認真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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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眉沒有離開,她在陸及的書房喝養生茶,她的笑容裡透露出欣慰,“幫小南找到了親人,也算是功德一件呢。”
“看見他們團聚,我也很為小南感到開心,陸及,你呢?”
陸及瀏覽著陸香放在書桌上的文件,聽見梅眉的話,他嘴角牽動了一下,“母親,我也很為小南感到高興。”
梅眉仔細觀察著陸及的表情,過了片刻,她才道:“陸及,我是你母親,我了解你,我知道你其實並不開心。”
“我知你親手養了小南三年,可他畢竟已經長大,他也應該有自己的生活,你們感情好是好事,”梅眉皺著眉頭,“可哪怕是父子,兄弟,彼此之間都要保持一定的距離。”
陸及用筆尖蘸了墨水,在最後一頁籤上自己的名字之後,才合上文件,放到一邊,他看向梅眉,語氣不疾不徐,神態溫和,“我和他不是父子,也不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