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寧遞過來,我瞥了眼,沒接:
「不用了,吃了也還是免不了死的命運,有什麼用呢?」
「……」
「在我的印象裡,我一直覺得長恆宗是個強大到可以主宰修真界規則的宗門。」
我的目光定格在浮寧那雙修長的手上。
昔日我也曾向往過長恆宗,畢竟它是修真界最強大的宗門,我總覺得,像我這樣的天才,合該進入這樣強大的地方,成為不可一世的劍修。
可在幻境裡發生的種種,卻徹底改變了我的想法。
這樣邪門的祭祀,這樣枉顧人命的長老,不該是正派宗門做得出來的事。
「你也很失望,是嗎?」
不知過了多久,浮寧突然低低地喟嘆了聲,像是在笑,語氣裡卻滿是嘲弄。
我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也?」
身為既得利益者,浮寧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07
四號死的第二天,一名穿著翠綠色長裙的少女,提著劍衝進了我的屋子。
昔日我和四號一個房間,少女剛進門,就將我抵在牆上逼問道:
「我姐姐呢?他們說她以身殉宗門,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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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訝地看向她,才發現這少女和四號竟然有七八分相似的相貌。
不過不同的是,她身上穿著主峰的裙子,明顯是長恆宗內門弟子。
我歉意地垂下頭:「你姐姐她……」
隻四個字,少女身形猛然一顫,喃喃道:「這不可能!」
少女猛然變得無比悲痛,看著散落在榻上還來不及整理的四號的衣物,近乎哭得撕心裂肺:
「我小時候身子弱,是姐姐數十年如一日地替我尋藥,姐姐是為了我才進入長恆宗的,她告訴我她不會有事的,你們都在騙我,所有人都在騙我!」
她說完,瘋了似的跑了出去。
之後我一打聽,才知曉這少女是名極為有天賦的劍修,是為了四號才加入長恆宗修行的。
自那日起,我便再也沒見過她。
就這樣又過了半月。
再次見到她,是在我即將進入祭壇前。
戒備森嚴的祭壇範圍內,陡然衝進來一道翠綠色的身影。
少女提著她那把劍,雙目赤紅,語氣顫抖:
「我就知道,什麼狗屁大宗門,全是騙人的,你們拿我姐姐祭祀,我要把你們全殺了給我姐姐陪葬!」
08
少女的修為顯然是極高的。
她突然衝進來,讓幾個長老都有些猝不及防。
就在這時,浮寧緩緩走來,微微抬手,瞬間就卸掉了她的劍,將她壓制得動彈不得。
「浮寧,是你,你還有臉出現?」少女跪趴在地上,倔強地抬起頭,惡狠狠地看向他,「我的姐姐因你而死,那些祭祀的少女,也都是因你而死,你晚上睡覺的時候,難道不會做噩夢嗎?」
浮寧垂眸,很淡地掃了她一眼。
其間有個長老聽不下去,皺眉道:「休要無理,你姐姐是為長恆宗所犧牲,是她的榮譽。」
「哈哈,榮譽?去你媽的狗屁榮譽!你們這些自詡正義的正派宗門,其實才是真正的邪教,是魔頭!你們連魔族都不如!」
「你!住嘴!不要以為自己修為高,就可以為所欲為,你既享受了長恆宗所帶來的利益,就應當為長恆宗所著想!」
「我若早知你們是以這種方法維持靈力,維持宗門,這狗屁宗門,我不進也罷!」少女惡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又轉頭,死死地盯著浮寧,「我聽說浮寧上仙如今大道所成,就快要飛升了是嗎?難怪近日宗門需要的靈氣越來越多了,原來都是造福你了啊,真是恭喜你啊,踩著這麼多人的鮮血和屍骨,成全你的飛升,成全你們長恆宗的榮譽,還真是讓人惡心呢。」
我聽得皺起了眉頭。
早在我還未加入長恆宗時,便向往過這個宗門。
千年大宗、屹立不倒,前有數萬名天賦卓絕、靈氣強大的修士,後有千年來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修成大道的上仙浮寧,雖飛升失敗,但總歸是最接近天道的人。
有這樣的名號,可保宗門千萬年屹立不倒。
可若是……他們的成名之路,是踩著這些少女的鮮血和屍骨來的呢?
浮寧對上她的眼,面無表情地吩咐:「押下去,關進水牢。」
我站在祭祀少女的隊列中,攥著手忍了忍,想要上前。
就在我要衝出去的時候,我的手腕陡然被人攥住。
一位我沒什麼印象的少女,和我穿著同樣祭祀的裙子,面無表情,眸光清冷地看著我。
她道:「趙芙蕖。」
我:「?」
09
祭祀結束後,她把我拽進房間。
我打量著她,心中總覺得這人眼神熟悉,可又說不上來是誰。
她坦率開口:「終於找到你了,趙芙蕖。」
我一臉蒙逼:「請問你是?」
少女的臉上露出一絲羞赧,但還是非常鎮定地維持住了自己的逼格,吐出兩個字:「沈渡。」
我:「……」
神經病。
我肯定是腦子不清醒了。
她觀我表情,就猜到了我不信,不禁有些惱怒,道:
「你別露出這副神色,我從天機鏡出來後,聽聞你想要取妖王的妖丹,恐你打不過,是以才趕了過來,誰知剛來便被卷入了這個幻境,還成了這副模樣。」
我:「哦。」
原來我進入幻境前,看到的那個長恆宗的人,是他啊。
實在震驚,卻不知道說什麼。
沈渡蹙了蹙眉,又道:「方才我出面阻止你,隻是不想讓你擾亂了幻境進度,我這幾日掐算過了,這個幻境無甚傷害,隻需要按照所演示的內容推進即可,等幻境結束,我們便能出去了。不讓你出面,也是因這都是五百年前已發生的事,就算你再如何也改變不了,隻會阻礙進程罷了。」
我將沈渡的話消化了一番,心中不自覺湧起些許情緒:
「所以這都是真的,長恆宗果真以活人為祭品,那些犧牲的少女,也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沈渡沉默了片刻:
「這都是維持宗門興旺的計策,隻有長恆宗長盛不衰,才能造福更多的修士,在大道面前,人命……的確顯得微不足道。」
我震驚地看向他:
「所以你也知道?」
「浮寧為長恆宗的第一任天運之子,而我是第二任,自然有資格知曉。」沈渡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道,「維持宗門興旺,是每一任天運之子應當做的事,若我日後飛升,那麼下一任……就是你了,趙芙蕖。」
10
我從凳子上站起來,冷聲道:「不可能。」
「不要任性,」沈渡無奈地看著我,像是看著個還未長大的孩子,「我已在天機鏡中知道了那件事,你且放心,阿鳶我自會處理,等我們出了這幻境後,你同我便結為道侶,屆時,你跟著我修行,我定不會虧待於你。」
「神經病啊?」我白了他一眼,「我憑什麼要跟你結為道侶?」
「你同我都是天運之子,若我們結合,生下來的後代,也大概率會背負天運,為修真界創造天才,為長恆宗培養接班人選,這不是應該的嗎?」
我:「……」
沈渡真是腦子壞掉,沒救了。
我憐憫地掃了他一眼:「沈渡,我從前隻是討厭你,現在倒有點可憐你了,不管是天機鏡中的你,還是現在的你,都讓我覺得挺可笑的。」
他皺起眉頭:「此話怎講?」
我:「你在天機鏡中願為了阿鳶剖我的丹,是因為你喜歡她,我願意為你殺妖王,也是因為喜歡你。這是一種很復雜的感情,你現在還不懂,如今你殺了阿鳶,就更不會懂了,我隻會跟我喜歡的人生孩子,但這個人,永遠不可能是你。」
沈渡慣常無波瀾的眼眸中,浮現出一抹深深的疑惑。
他愣了片刻,喃喃道:「喜歡?」
他生來便含有強大的靈力,被長恆宗的掌門自小養在膝下,每日隻知道修行,對於感情,他一竅不通。
我搖搖頭,起身要走。
沈渡卻攥了攥我的胳膊:
「你的意思是,要有喜歡,才會跟我生孩子?」
我:「……」
不是,怎麼扯到生孩子上面去了?
「可以這麼理解吧。」
「好,我知道了。」沈渡微微蹙眉,看起來有些為難,但還是道,「我會讓你喜歡我的。」
11
四號的妹妹被抓入水牢後,長恆宗突然開始流傳著關於浮寧的流言蜚語:
「聽聞宗門在鑽研邪術,就是為了助浮寧飛升。」
「那咱們算什麼?犧牲品嗎?」
「難怪我近日覺得宗門靈氣越發稀薄,原來全都聚集到浮寧那裡了。」
「什麼天才?什麼天運之子?全都是假的,都是宗門用天材地寶培育出來的,反而搶了咱們的資源。」
「憑什麼要我們為他做嫁衣?他飛升於我們而言有什麼好處嗎?」
這些傳聞不是沒有到浮寧耳中。
但他近日似乎格外忙,對所有的流言置若罔聞,隻專注於忙自己的事。
我與沈渡的身份太過低微,我們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什麼。
隻能等。
我們並未等多久。
直到那日,天空烏雲驟起,沉沉的黑幕壓得幾乎讓所有人喘不過氣。
而在這樣的天幕之下,一縷刺眼的白光,直直地自浮寧所在的滄瀾峰衝上雲霄,大有與天地比擬的架勢。
整個宗門都沸騰了。
就連我們這些「聖女」,也都往滄瀾峰聚集過去,身側修士匆匆而過,我們隻來得及聽見他們口中興奮的呼聲:
「是浮寧上仙要飛升了!」
我和沈渡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
周遭的人異常興奮。
畢竟大道盡頭就是飛升,誰不想見證這激動人心的一刻?
可隻有我倆知道,浮寧這次……飛升失敗了。
12
像螞蟻般渺小的修士,潮水般往滄瀾峰匯聚而去。
為首的則是八個側峰的長老。
不同於其他修士的激動,他們的神情就顯得凝重許多。
浮寧一人盤坐在地上,周遭八大長老往他身上輸送靈力,整個長恆宗的靈力,也都瘋狂往浮寧身上湧去。
長老們的額頭逐漸冒出細密的汗水。
「怎麼回事?這與我們的推演不符啊,浮寧明明還需要三百年才能飛升的,為什麼時機提前了?」
「而且這雷劫也不對勁,他身上的氣息也不對勁,一切都太不對勁了!」
能對勁才有鬼了。
因為這根本不是飛升的雷劫。
而是——
隨著第一道雷劫落下,浮寧驟然睜眼,歪倒在一旁,狠狠地吐出了一口血。
長老見狀,目眦欲裂:「浮寧,你瘋了,快停下來!」
周遭突然狂風大作,吹得所有修士睜不開眼,我和沈渡靠近中心,勉強抱著柱子,他修為比我高,倒是能站立,甚至還有心思給我解說。
「我知道了。」沈渡說,「我知道為何自五百年前起,長恆宗就多了一條靈脈了,不是他們找到了新的靈脈,而是……」
沈渡定定地看著那道不停被雷劈、不停吐血的人。
我猛然睜大眼。
我也知道為什麼了。
浮寧是打算以身獻祭,用自己的全部修為,給長恆宗創一條靈脈!
而他犧牲自己,重則會化為虛無,最輕最輕的代價,也是要入輪回道,經歷最痛苦的三世,甚至以後再也無法修行。
我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自己那個廢材師父。
「趙芙蕖,你要幹什麼?」沈渡猛然回頭,將我逼停,「你想去阻止他?你瘋了?幻境裡的都是既定結果,你能為他做什麼?」
「起碼,不能看著他死在這,一定還有別的辦法,你讓我試試。」
「你真是瘋了,這是幻境,若他不死,你以為長恆宗內,你那個廢物師父是誰?」
「……」
天光驟然一暗。
三秒後,重新亮起。
而原本浮寧所在的地方,隻剩下一攤血水。
13
「快點,魔尊若等急了,一會兒該發脾氣了。」
我剛睜眼,就被人推了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