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林平適時遞上清水,李老爹哆哆嗦嗦的接了,瓮聲瓮氣謝過,狠命灌了幾口,這才沙啞道:“正是小人那孽障。”


  話沒說完,他的眼圈就紅了。


  縱使李春千般不是,到底是親生骨肉,如今白發人送黑發人,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龐牧轉身朝晏驕他們微微搖頭,示意先搜查其他證據。


  若是無名屍體,他自然可全權做主;可現在死者家屬都來了,反倒束手束腳,若想要驗屍,還是先嘗試溝通的好。


  這裡雖也屬於花溪村,但因附近住戶數年前陸續去世,又有人挖了魚池,結果養什麼什麼死,大家都覺得有些邪性,平時都不大敢往這邊過來,如今野草瘋長,足有半人多高。


  今天早上,村中一戶人家打發八歲的小兒子出門放牛。原本村裡人都去東山放牛,奈何小兒子貪玩,隻想早早完活兒,不願走那麼遠,想起這裡的草又多又茂盛,便悄悄過來,然後就在草叢裡發現了屍體。


  聽說孩子都給嚇壞了,哭都哭不出來,這會兒正請了神婆叫魂呢。


  草叢經過一個夏天的瘋長,簡直密不透風,晏驕和郭仵作隨眾衙役彎腰弓背仔細排查半天,既要當心證據遺漏,又要防止手臉被割傷,還要留心別吸入蚊蟲,猶如現實版的穿越叢林,累的眼冒金星,腰都要快斷了,也隻發現了一行腳印和幾塊被踩倒的草堆。


  但這些腳印被什麼堅硬的東西用力抹過,所以十分模糊,看不大清輪廓。


  劉捕頭對此頗有心得,隻一眼便篤定道:“這是有人事後清理過了。十天前才剛下過雨,照晏姑娘推測的時間,那個時候的地面不軟不硬,很容易留下清晰的足跡,想必兇手也注意到了。”


  晏驕點點頭,“要麼兇手謀劃已久,要麼就是心思缜密,膽大心細。”


  若是經過周密謀劃,那麼記得消除痕跡並不奇怪;可若對方隻是激情殺人,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做到銷毀證據,那麼他的心思著實可怕。


  幾個人對著足跡看了半天,越看越覺得奇怪。


  兇手過來拋屍,肯定是有去有回,而現場隻留下一行腳印,那麼他極有可能是踩著來時的腳印出去的。但有幾枚被毀的不是那麼徹底的腳印痕跡卻表示,它們很可能被踩了不止一次。


  彷徨?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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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兩個人的。”晏驕斬釘截鐵道。


  “不錯,”劉捕頭也肯定了她的推斷,指著其中保存最完好的一枚腳印道,“腳印一般都是前窄後寬,這兩處應該都是腳尖,可明顯不是同一隻鞋子。”


  “會不會是二次返回現場?”郭仵作問道。


  晏驕一怔,倒也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


  兩個腳尖的踩踏深淺有著細微的差別,既有可能是兩名同伙體重有區別,也不能排除是兇手第一次背負屍體、第二次空手過來。


  “現在雖然腫的看不大出來,不過據說那李春生前也是身強體健牛高馬大的,看著好似一座鐵塔,若有能夠一人背負的,隻怕也是個鐵塔巨漢,應該很顯眼才是。”劉捕頭這麼說著,已經在腦海中飛快篩選,努力回憶平安縣城是否有這麼一號人物。


  他從前任縣令在時就四處奔走了,對本縣上上下下一概三教九流各路人物了如指掌,篩選起來倒也便宜。


  隻還沒有個結果呢,就聽那頭李老爹猛地抬高聲音,“還驗甚麼,那孽障死了正好!”


  眾人齊齊抬頭望去,就見他神情十分激動,兩隻眼睛赤紅,胸膛劇烈起伏著。


  龐牧又說了兩句什麼,李老爹卻不大領情,“我卻恨不得沒生他!什麼兇手,我竟想要謝謝他哩!”


  兩人又你來我往說了半日,到底是龐牧取得勝利,叫人領著餘怒未消的李老爹去按了手印,然後過來宣布,“驗屍!”


  晏驕把剛才的發現都跟他講了,又問:“李老爹沒少受氣吧?”


  古代傳統思想講究死者為大,哪怕生前再多仇怨,基本上都會隨著一方死去而煙消雲散。


  李老爹與李春分明是親生父子,可現在眼見兒子慘死,他老人家竟還這般震怒,甚至說出要感謝兇手的話,不禁叫人疑惑他平時究竟積攢了多少怨氣和憤恨。


  “何止是受氣。”龐牧冷笑道,“這李春生的雄壯,又不知跟誰學了幾手拳腳在身上,等闲人不是他的對手,可那廝從不除暴安良,隻是四處生事。他每日都在外吃喝嫖賭,有錢了立刻去喝花酒,沒錢了就回來要,李老爹雖然能賺,哪裡趕得上他花的快?老兩口但凡有一點兒不情願,李春舉手就打,幾年前李老娘便被他打斷腿,如今還落下病根。”


  “竟有這事?”晏驕工作也有幾年了,聽過不少不孝順的,可像這種真正將父母打成重傷的,當真寥寥無幾。


  龐牧嗯了聲,又道:“因李春常年不著家,李老爹夫婦也確實恨不得他一輩子不回來,故而前段時間失蹤,也並沒人覺得不對勁。”


  “對了,才剛林平說李老爹生有一子一女,李春是有個姐姐還是妹妹?”晏驕問道。


  “姐姐,”龐牧又嘆了口氣,“八年前就嫁到隔壁村去了,那會兒李家還略有盈餘,李姑娘嫁的不錯,男人是個秀才,如今兩人的女兒都六歲了。”


  “平時李春去找他們嗎?”晏驕問。


  “是個活人他都找,若非擔心家中二老,李姑娘一家早就搬走了。”龐牧道,“別說親戚,就連村中諸人也都被李春禍害的不輕,東家偷隻雞,西家抓隻鴨的,打又打不過,說也說不聽,還能怎麼樣?”


  “早年李老爹覺得過意不去,還挨著上門賠不是,又賠銀子。可後來村民們也覺得他可憐,便不肯再要,隻當吃個啞巴虧,圖個太平吧。”


  “對了,”龐牧一邊說,一邊在地上簡單的畫了個地形圖,在東山腳下畫了個圈,“有一年,李春對著村中新媳婦不幹不淨的說話,惹怒人家娘家和婆家人,因兄弟叔伯男人們多,直接將李春打的大半個月動彈不得。他不敢明著報復,竟一把火燒了人家的房子,若不是發現及時,隻怕十幾口人都要葬身火海。”


  “這,這是蓄意謀殺未遂了吧?”晏驕聽得瞠目結舌,“前任縣令沒管?”


  “倒是關了兩年,又打了許多板子,百姓們著實過了兩年舒坦日子。”龐牧皺眉道,“隻是他皮糙肉厚,被打板子也跟撓痒痒似的,兩年刑滿放出來之後,越發破罐子破摔,行事變本加厲了。”


  晏驕聽後,沉默半晌,總結道:“簡而言之,這就是個無可救藥的惡棍人渣,觀世音菩薩都點化不了的那種。而且人際關系極度混亂、復雜,認識不認識的,每個人都有殺人動機。”


  要命的是還沒有監控錄像,更沒有各機關、商鋪的信息聯網,這他娘的怎麼查?


  最關鍵的是,任誰看兇手都算是拯救百姓於水火之中,可謂英雄!


  那麼他們這麼查案子,到底算是做好事還是做壞事?


第32章


  花溪村距離縣衙很近, 而且道路也不難走,考慮到李春一案線索奇缺, 恐怕關鍵點還得出在屍體解剖上, 龐牧和晏驕商量一回, 決定叫人將屍體拉回去。


  因李春生前痴肥,此刻又腐敗嚴重, 搬運起來難度奇大。


  郭仵作原先跟著師父的時候便處理過不少次,經驗十足, 便由他帶人整理,其餘人反而落在一旁打下手。


  劉捕頭已經帶人去村中挨家挨戶詢問,回來時滿臉無奈,搖頭不止, 又將一摞筆錄呈給龐牧看, “沒一句好話,恐怕能用的不多。”


  隻有一份。


  晏驕心中暗嘆沒有幻燈片和大屏幕真是不方便,也隻得踮起腳尖湊過去。


  龐牧肩寬體闊, 淨身高恐怕要突破一米九,她這個一米七也足足矮了一頭,姿勢要多別扭又多別扭。


  她正在糾結怎麼調整才能叫脖子不這麼痛, 那筆錄本子就忽的到了眼前。


  見她兩隻圓溜溜的眼睛裡透著詫異,龐牧輕笑出聲, 又把本子往前湊了湊,“倒不如你拿著瞧,我比你高些, 眼力頗佳,也能看得清楚。”


  晏驕感慨他的細心和體貼,笑了笑,也不推辭,伸手接過,兩人就這麼一高一矮的湊著頭看起來。


  要說人活一輩子,混成李春這樣人嫌狗厭也不容易。


  偌大一個村落,男女老少加起來上百人,竟沒一個說好的。


  這一本與其說是筆錄,倒不如叫它集中訴苦冊子更貼切些。


  兩人飛快的翻了一遍,時不時低聲討論兩句,倒是略略有些收獲。


  “大人看這裡,”晏驕指著其中一行道,“根據村民講述,李春曾在半月前出現過,順手摘了山楂吃,因並不好好摘,差點把人家的樹都弄劈了,兩邊險些發生爭執,然後便聽他罵罵咧咧的,說要進城快活去了。”


  這就足以證明,半月前李春一切正常,一下子就把調查範圍縮小許多。


  她說的認真,可龐大人此刻卻罕見的有點心猿意馬。


  晏驕微垂著頭,從他這個角度看下去,那一截雪白細膩的脖頸、微微透著粉色的耳朵,以及落在本子上,顯得格外雪白纖細的手指……


  更別提他鼻腔中充滿了的,姑娘家身上特有的淡淡的香氣。


  放在以前,他是決計不信什麼香氣的:他難道還沒見過人麼?十多年來,軍營上下流水一樣的兵來了又去,都是活生生的,倒是有味兒,可哪天不是熱騰騰的汗臭!燻也燻死了!


  女人也是人,又不是那蜜罐子,怎麼就香了?


  可現在……真挺好聞的。


  他忽然有點不自在,想動又不敢動,可下一刻,便不由自主的偷偷吸了口氣,腔子裡一顆心也砰砰直跳,醒過神來後又暗自唾罵自己:


  他這幅樣子,跟那些登徒子有什麼分別!實在太過孟浪了。


  這麼想著,龐牧連忙挪開視線,可馬上又被晏驕戳了胳膊,“大人,大人?”


  “啊?”龐牧趕緊又看過去。


  “大人是否有新發現?”晏驕疑惑道,又順著方才他看過去的方向瞅了兩眼,卻沒發現什麼異常。


  龐牧略略有些尷尬,“我在想,天快黑了,郭仵作那邊也不知”


  話音未落,郭仵作就氣喘籲籲跑過來,一邊擦汗一邊道:“大人,都準備好了。”


  此刻金烏西墜,天色微暗,天邊燒起絢爛的火燒雲,重重疊疊如霞似錦,映的大半片天空都紅彤彤的,其壯美難以言表。


  但一行人都沒有欣賞的心情,回去的路上還在見縫插針討論案情。


  就連今天剛出遠門的小白馬也感受到了眾人迫切的心情,不像來時那麼歡脫,隻胡亂瞟了兩眼夕陽,就亦步亦趨的跟在老黑身側跑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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