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崇尚自由,他還是要離開。
臨走的前幾天,關煜去敲孟澤的房門:“孟澤,我要走了。”
裡面不會傳來任何的回答。
算命老人說:“神仙下凡,和我們有天壤之別。”
關煜低著臉笑,低下腰,低下手,朝著孟澤的門縫裡塞過去一張紙。
之後他就是等著了。
在他即將要走的時候,他等來了孟澤的敲門。
他表現得受寵若驚:“稀客。”
孟澤揚起手,指尖夾著的正是關煜的畫。
關煜笑:“原來是我的畫把你給感化了。”
關煜畫的是孟澤和李明瀾。
是當年高三時,孟澤背著李明瀾走出校門時,女的燦爛明媚。
關煜用這幅畫在孟澤這裡博得了一絲價值。
他走的那天,孟澤送他四個字:“未來可期。”
關煜:“你還要多久才能出去?”
孟澤:“我在這裡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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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煜:“後會有期。”
關煜沒有和孟澤斷了聯系,他常常去探望孟澤,去的時候捎上一張自己的畫。
畫上全都是李明瀾。
雖然他隻見過她兩回,但關煜是藝術界的天生奇才,他捕捉到她的神態,繪得栩栩如生。
孟澤欣賞關煜的畫。
關煜欣賞孟澤這個人。
算是各取所需。
一個偶然的機會,關煜關注到了李明瀾的消息。
原來她出國創業去了,她的消息比較少,一年到頭寥寥幾行字。
關煜打印下來,到年關時就給孟澤送過去。
猶記得,李明瀾嶄露頭角的那一年,關煜剪下了她在紅毯現場的照片。
他知道,千萬不能惹孟澤生氣,於是將李明瀾身邊的男明星給摳出來了。
他也知道,孟澤喜歡聽吹捧李明瀾的奉承話:“牛啊,一個華人創建了自己的品牌,當上了首席設計師。”
孟澤夾著打印的照片,翻來覆去地看。
關煜說:“我都替他高興。”
孟澤“嗯”一聲。
關煜:“高興了你就得笑一笑,你猜為什麼我在這幢非正常人類研究中心的人緣那麼好,就是因為伸手不打笑臉人。”
孟澤點頭:“是該高興。”他掀起唇角。
關煜覺得,孟澤的輕笑與自己的有些相像,他承認,是孟澤笑得比他迷人。
但是孟澤下一秒就斂起笑,逼近關煜:“她身邊站了誰?”
關煜在心裡訝異,他的摳圖技術爛得讓孟澤一眼瞧出來嗎?他也不對著孟澤撒謊:“一個男明星吧,我不認識。”
孟澤盯著關煜的眼睛。
關煜輕輕掀唇角。
孟澤:“她身邊除了這個還有沒有別的?”
關煜:“你要聽實話?還是謊話?”
孟澤:“都行。”
關煜:“一個美麗不可方物的女人,你覺得周圍男人是瞎了眼嗎?”
孟澤一下捏皺了這張紙:“你的話不中聽。”
關煜聳肩:“你瞧瞧你,困在這麼個鬼地方,她呢,自在逍遙,洋洋得意,你啊,不值當。”
孟澤倏地站起。
關煜幾乎以為孟澤霎時迸裂的殺氣是要付諸行動。
後面的醫生大喊:“孟澤!”
孟澤喘了口氣,附在關煜耳邊:“是李明瀾救了你。”
*
茶已涼透。
“他在那裡待了多久?”李明瀾喉嚨發幹,幾乎是用盡全力才發出輕輕的微弱的一句。
“讓我想一想啊,一、二、三、四,他二十四歲進來,三十歲出去。”關煜過了幾秒才算出來,“哦,六年。”
第116章
六年,李明瀾和崔佩頤從無到有,受過冷眼,遇過重挫,可是咬緊牙關的時候,李明瀾也不會去幻想落魄的孟澤來平衡自己的遭遇。
她一直以為他鮮衣怒馬,如千裡之駒。
她問:“他是犯了什麼案子進去的?”
關煜:“我和他是從非正常人類研究中心認識的,他之前的事情我一概不知,他不告訴我,我也不去查,我喜歡美人,無關他是個好人或者壞人。”
李明掉頭就走,至今也沒有喝上關煜泡的那杯茶。
她剛下樓梯,又匆匆回來。
關煜隻見她半低著腰,扒著門,似乎崴腳了。
她的聲音沒有疼痛,冷冰冰的:“既然他在裡面待了這麼多年,那為什麼能買得起七位數的手表?”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是雷餘甌那小子告密的吧?他的嘴巴不嚴實。”明明關煜自己才抖落了孟澤的過去,關煜啜口茶,“我會在意大利住上一段時間,正好躲過天打雷劈,我就送佛送到西,再給你講一個他的小秘密。”
話才說完,關煜又把茶給泡上了,滿條斯理,像是故意拖延時間。
李明瀾不急,靠著門框慢慢等,她轉了轉腳踝,才察覺到腳疼。
直到關煜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他之前買過什麼數字貨幣,他出來後,這個數字貨幣漲到天價了。”
*
南方還在炎熱的夏季,北方已經是秋天。
孟澤穿著單薄的白襯衫,等在車庫裡,他特意飛來北方,是要和龍正初去接人。
龍正初晉升為奶爸,一上車就曬出雙胞胎兒子的壁紙:“瞧瞧,這眼睛,這鼻子是不是和我一模一樣?”
一路上,龍正初不停講兩個小娃娃:“大的先哭,小的也哭,我們家半夜都鬧騰得厲害。”
孟澤突然問:“你們家會不會半夜裡要去買ῳ*Ɩ蘿卜糕?”
“蘿卜糕?沒有。”龍正初說,“不過我老婆懷孕的時候,把酸梅汁當水喝。”
車子先到達監獄外,龍正初收起嘻嘻哈哈的臉,嚴肅地望著監獄的大門。
過了大約二十來分鍾,門開了。
孟父套了件稍厚的外套,這是去年龍正初他捎的冬裝,他望見這兩人,眼眶瞬間湿潤,他摸了摸剃得短短的圓頭。
孟澤:“爸。”
龍正初:“孟叔叔。”
孟父的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終於出來了。”
龍正初從車裡捧出一束花:“孟叔叔,我問過花店,這個叫雞蛋花,花語就是新生。”
孟父顫巍巍接過花:“多謝,案子當年麻煩了你,沒想到我人出來,還得麻煩你。”
龍正初:“不麻煩不麻煩,孟叔叔,我就是出來跑一趟,經過花店,一問一答,立即結賬,花不了多少時間。”
過去幾年,孟父是從玻璃外看兒子,如今站到陽光下,兒子越發挺拔,他輕喊:“孟澤……”
“爸,出來就好,家裡還是和以前一樣。”孟澤拉開車門。
孟父拭了拭眼角:“恐怕將來,我也找不到工作了。”
孟澤:“你就安心,錢的事不勞你費心,不用出去工作,先收拾收拾心情。”
*
孟父回到家,第一時間不是展望未來,而是回憶往事:“我在裡面想的最多的就是你,我不放心你,爸以前做了許多的錯事,早知道我都要進去這一遭,高三那年,我就不給你辦轉學了,北方學校學習氛圍強烈,你也不會鬧情緒不上大學。”
孟父老淚縱橫,抽了自己一巴掌:“我這個當爹的,當得和個畜生沒區別。”
孟澤:“世上沒有後悔藥。”
他不去巖巍中學,他就遇不上李明瀾。
他可能和龍正初一樣,上一流大學,進大企業,結婚生子,可他想象不到,沒有遇上李明瀾的他會和誰結婚生子。
沒有人和李明瀾一樣蠢,也就沒有人受得了他的壞脾氣。
在他說“當場分手”的時候,別的女人已經當場分手了,隻有李明瀾強詞奪理,非要和他“當場復合”。
哪怕他去了巖巍中學,他高考之後不回南方,他一樣平步青雲。
但他已經遇見了李明瀾,他會發現,沒有人和她一樣蠢。
孟父擦幹眼淚,在抽屜裡、櫃子裡這兒看看,那兒瞧瞧,他看到曾經的相簿:“我現在都還印象深刻,你上幼兒園前是個胖嘟嘟的小子,抱你和扛一袋米差不多。”
孟澤兒時對父母的印象很淡,外公留下的照片裡,他已經是個瘦小子。
但李明瀾當初生下的是個瘦小子還是胖小子?
孟澤:「他小時候胖不胖?」
*
李明瀾走出畫廊時,不知是扭了腳,還是腳上發虛,剛才勉強支撐她站立的力氣一下子卸了,她隻得在畫廊外的廣場臺階坐下來。
她都不甘心,他的那六年,他的一審至二審的兩年。
他那樣高傲的人,又怎會甘願自己從天上摔下。
她和他的最新聊天記錄,是各自發給對方一個豬點頭的表情。
世上難得找這麼兩個都是“豬腦袋”的人。
過去即過去。
他的將來,有她替他披荊斬棘。
孟澤的信息突如其來,將她從六年的時光裡拉出來。
她回復:「胖!肉嘟嘟的。」
「不信。」
她知道,他不是不信:「你敢不信?等我發照片給你。」
孟澤照例發一個豬點頭的表情。
李明瀾的雲空間相冊有個文件夾,是獨屬於兒子的。
從兒子呱呱落地,至玉樹臨風。
可惜兒子長大之後不喜歡拍照,還是胖嘟嘟時聽話,連虎紋衣服都肯穿。
李明瀾把李深至今的照片,每個階段挑四五張,逐一發過去。
她還坐在臺階上。
從畫廊出來時,她渾身冷汗,直至見到豬的表情包,她才覺得暖起來。
*
真奇怪,孟澤從孟父的相簿裡見到胖嘟嘟的自己,沒有親切感。
他不覺得那個是自己,因為外公房子牆上貼的照片裡,他不是長這樣。
但見到胖胖的小李深,孟澤又突然知道,這是他的兒子,眉目和他一模一樣,小嘴巴遺傳自她。
真的肉嘟嘟,看上去比一袋米更重。
他的兒子似乎喜歡黑色衣服。
孟澤把照片一張一張翻過去,直至——
他突然定住。
照片裡,小李深的胖臉蛋斜斜對著鏡頭,表情淡,透著濃濃的不高興。
因為他身上的不是黑色系的衣服,而是一件虎紋小袄。
這麼幼稚的一件小袄,孟澤怎會不記得。
他和這個穿虎紋小袄的小屁孩,在他和李明瀾第一次約會的快餐店,在他曾經坐過的位置上,隔著玻璃手貼了手。
小屁孩是他的兒子,他四歲的兒子。
他當時為什麼不進去,掀開這個小屁孩的老虎帽,瞧一瞧他肉嘟嘟的臉?
孟父見到孟澤立在窗邊,半天一動不動:“孟澤?”
孟澤轉頭:“我沒有後悔過進巖巍中學。”
*
李明瀾直接從意大利飛回國。
她沒有告訴孟澤,而是讓李深聯系當年的強制治療機構。
下了飛機,李明瀾坐上車,馬不停蹄去往“非正常人類研究中心”。
接待的是一個助理醫生,他請兩人進會客室,一坐下,他說:“我們醫院有規定,不能對外透露病人的信息,但主治醫生說,這位是病人的兒子?”
李明瀾將李深推到前面:“對,病人和他是父子關系。”
孟澤入院時是二十四歲,比現在的李深大幾歲,二人的眉目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沒有人會懷疑他們的父子關系。
助理醫生:“既然是主治醫生同意的,我們破例一次,調取了當年的診斷記錄。”
李明瀾:“我是想了解他在這裡的治療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