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他比其他孩子小幾歲,在他們腳底下滾下來滾去,一聲不吭。


  為首又高又壯的孩子頭一抬腳,將他踩在腳底,氣喘籲籲:“這傻子今天怎麼不叫?真沒意思。”


  說著,他就要彎腰去揪那孩子的頭發。


  “喂!劉虎子你小心一點,這小子可會裝死了,上次……”旁側當即就有人提醒他,說還沒說完就已經晚了。


  孩子頭“啊”一聲慘叫,被猛地掙起來的“傻子”一頭狠狠撞在臉上,撞得腦袋嗡嗡直響,鼻血長流地向後倒去。掙脫的傻子騎在劉虎子身上,也不知哪來的力氣,雙手死死掐住劉虎子的脖子。


  “我殺了你!我殺了你們!”傻子低吼,聲音又啞又嘶,五官猙獰駭人。


  “百氏的孽種殺人啦!”一個瘦高的孩子驚慌地喊了一聲。


  其餘的孩子“轟”一下子忙亂地圍了上去,拽胳膊地拽胳膊,踢踹的踢踹,試圖把傻子從劉虎子身上扒下。也不知道這幹巴巴,又瘦又小的“傻子”是哪來的力氣和狠勁,任由其他孩子踢踹得自己腦袋怎麼歪來歪去,雙手始終牢如鷹爪般地嵌在劉虎子的脖頸上。劉虎子口中的嗬聲漸小,一張圓乎乎的胖臉幾乎青紫。


  先前喊話的孩子見狀,四下亂抓,抓住一塊石頭:“讓開讓開!都讓開!讓我砸死這小魔頭!”


  兩三個孩子閃了一下身,喊話的奮力舉高石頭,朝傻子腦袋上砸下去。


  咚!


  傻子雙手不受控制地松開,劉虎子大口大口地喘起氣。


  “小小年紀,誰教你們惹出人命的?”白衣青年將死死盯住劉虎子的傻子提在手裡,皺著眉頭看幾個退到一邊的孩子。他們面面相覷了一下,忽然大喊了一聲“大餘孽大魔頭來了”,拔腿就跑。


  “……什麼餘孽?”


  陸淨愕然。


  他被“逐出”藥谷,行走江湖十二年,也不是沒被罵過,沒被避如蛇蠍過,但大都罵他“心狠手辣的毒修”,“魔頭”偶爾也有,但絕對跟“餘孽”扯不上關系——他家老古板和諸位兄長依舊堪稱江湖道德楷模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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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愕然間,胡同裡傳來幾聲虛弱的咳嗽:“陸公子誤會了,他們說的是在下。”


  陸淨轉身。


  “見過陸公子。”一位白衣的清瘦書生拱手。


  陸淨覺得他有些面熟,正在尋思這個人是誰,對方一起身,腰間懸著一枚造型別致的算籌。


  “是你。”


  陸淨略微有些驚訝。


  十二年前,他、不渡和尚還有半算子闖進牧鶴長老布置的千裡大陣,曾經有一位百氏的白衣紀官出手,救了他們幾次,還攔下了當時尚且不清楚鬼谷真正意圖,想來破陣的月母。


  事後回想,那位白衣紀官一舉一動明顯有些不同尋常,他隻自稱“子晉”,而不提族姓,說的是“奉牧先生之命,鎮守坤穴”而非奉北葛族長之命。


  隻是明晦夜分後,空桑百氏覆滅,殘餘的人和附庸者,各散四方,參與過千裡兵殺而未死的白衣紀官也跟著不知所蹤。陸淨三人雖然有些疑惑,但諸事繁雜,無心也無從查證,卻沒想到,十二年後,竟然在這裡遇到了。


  “陸公子還記得在下,不勝榮幸。”子晉又拱手行了一禮,起身時,壓抑地兩聲咳嗽,看向陸淨手中的孩子,“多謝陸公子出手救小侄一命。”


  陸淨這才記起自己手上還提了孩子。


  一低頭,發現子晉到來後,剛剛還在不斷掙扎的孩子有了主心骨,犟著的一口氣一松,歪頭昏了過去。


  陸淨把孩子交給他,不用把脈就看得出這叔侄兩個現狀都堪稱糟糕透頂。子晉在袖子裡摸索了半天,找出枚殘次的丹藥要給孩子喂下。


  藥谷出身的陸淨:……


  這丹藥是人能吃的?


  “用這個。”陸淨扔了個玉瓶給他。


  子晉猶豫了下,接過丹藥:“在下恐怕要段時間才還得起這玉靈丹。”


  陸淨搖搖頭:“找個說話的地方吧。”


  …………………………


  風止了,雪落粥棚。


  黑氅紅衣的神君端坐在桌前,一盞一盞,慢慢飲酒。黑衣白冠的青年提著酒壇,一壇一壇地灌酒。酒壇東一個西一個,扔了一地。小丫頭被他嚇到了,縮進屋子裡。見多世事的胡家老妪不聞不問,隻是等酒快喝光了,就抱上新酒。


  哐當。


  又一個酒壇碰撞摔碎。


  牧狄扔下酒壇,手橫搭在膝蓋上,冷冷地看神君。


  他喝了不下十幾壇,神君也喝了有三四壇。


  酒越喝越淡,越喝越清醒。


  “阿絨還好?”神君垂眸斟酒,“上次沒見到她。”


  牧狄笑:“死了。”


  酒盞在半空一頓。


  “剝皮抽筋,刮肉剔骨,脊骨就在御獸宗的登仙階上鋪著,腦袋就在山門上掛著,你想見她?去啊!去啊!”牧狄還是笑,笑著笑著,他猛然一腳踹開桌子,一把揪住神君衣襟,拳攜風聲,兇狠砸下,“就問你——你敢不敢見她?!”


第134章 九九消寒


  神君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伸手捂住口, 腥甜的血大口大口地湧出,溢出指縫, 滴落到牧狄生出鱗片的手背上。牧狄盯住那些殷紅的血,猶如發現了什麼新奇的事物,偏頭笑問:“原來您也是有血有肉的啊?”


  神君沒有回答。


  血流過他自己的手背,蛇一樣順腕骨爬下。


  ……神君,神君我的龍角長出來啦!……小蛇般的銀龍纏繞在手腕上,昂起與身體相比大許多的腦袋,高高興興地炫耀, 拿新生的龍角蹭他的手背。您摸摸!您摸摸!是不是比我哥多一個叉?


  新生的龍角小小一點,看不出未來的形貌。


  日棲扶桑。


  黑衣白冠的青年在不遠處哼笑:就你?


  三足小龍炸了鱗,弓起身,憤怒地吐出小小的冰箭, 要撲過去跟毒舌的兄長打架。青年遙遙伸指點住她,她“哇”地一聲就哭了, 一邊哭,一邊眼淚汪汪地告狀:神君!你看他!你看他又笑我!他就是看不起我天生少一隻龍爪!


  神君摸了摸她新生的角,柔和了眉梢, 說:


  阿絨, 別怕。


  ……就算隻有三隻龍爪, 你也會好好長大的, 會長出有很多枝丫的角,會有鳥兒在你的角上飛起飛落, 走到哪裡哪裡陪你嘰嘰喳喳……銀色的小龍環繞過他的手腕, 繞成小小一圈, 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聽著聽著, 就把下巴枕在尾巴上。


  奶聲奶氣地說,神君,我不怕啦。


  阿絨不怕了。


  阿絨會好好長大。


  長大到能載神君周遊十二洲……


  神君呀。


  “神君啊……既然您不是無血無肉,”牧狄慢慢收回手,雪冷了溫熱的血,寒氣刺痛了過往,指節一點一點攥緊。神君剛剛止住咳嗽,他第二拳又狠狠落下,“那為什麼要對我們的痛苦無動於衷?!”


  為什麼要先對妖族伸出手?


  為什麼要給我們以知交的錯覺?……就任由妖族待在黑暗裡,蜷縮廝殺千年萬年好了……因為既然你伸出手了,我們就真的以為我們是朋友了啊。


  是。


  仁義,悲憫,心念蒼生,都沒錯。


  可那是天神和人的東西。


  不是妖族的東西。


  什麼蒼生,什麼萬物,什麼大道,妖族不懂。


  妖族隻知道,神君想去建四極,它們就跟他去了,跟他一起踏過東北隅的兇犁土丘,踏過西北角的海上百川……它們追隨他,不知因為大義,也不是因為蒼生,是因為妖族和神君,是朋友。


  無所謂對與錯,無所謂是與非。


  哪怕當初神君說的,不是建四極而是立幽冥,他們也跟他一起去。


  難道朋友不是這樣的嗎?


  為什麼會有不周傳道?為什麼要布道眾生?


  ——沒有比那更讓妖族疼痛憤怒的事了。


  妖族不在乎死亡,也不在乎廝殺,可從不周山以後,所有修士,所有仙人,都在譏諷它們舍命珍視的友誼隻是一個笑話……他們最信任最深愛的神君背棄了它們,把刺傷它們的刀劍親手交給了凡人。


  從那以後,每一次廝殺,每一位友伴的死亡,都成了血淋淋的提醒:


  這些刀劍,這些術法,來自他們最信任的神君。


  最信任的……


  最深愛的。


  多好笑。


  神君重新咳嗽起來,剛壓下的血重新湧出。


  一滴滴落在雪地上。


  觸目驚心的紅。


  躲在屋子裡的胡家小孫女尖叫了一聲,她從來沒見過誰咳出的血多到這種地步,也從沒見過誰的身形會消瘦到這種地步,就像隨時會倒下,就像隨時會支離破碎。她一把拉開門,跑下臺階,又猛然停住。


  一隻蒼白冰冷的手扼住牧狄的咽喉。


  粥棚裡,橫空多出一位年輕男子。


  血衣黑發,殺意淋漓。


  “阿洛。”


  神君握住惡鬼的手腕,關節泛白。


  “你回去。”


  惡鬼不動,手指仍在一點一點收緊。


  牧狄喉嚨間發出沉悶如雷的轟鳴,狹長的眼睛瞬間轉為冰冷的豎瞳,青色的鱗片爬上眼角,額頭上瞬間生出猙獰的獨角,電光在角上跳躍。石階與木架上的所有壇子同時震動,飛雪定格在半空。


  “阿洛!”


  神君扶著殘桌,踉跄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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