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好累啊……
再醒來,我就不是袁意了,我成了顧氏集團的二小姐,顧意。
顧家很大,有專門照顧我的小阿姨,可她對我的母親和我昏迷時發生的事都緘口不言。
我經常坐在門口,但母親再也沒來看過我,再也沒有。
那一年開始,我所有的鮮活好像都得消失無蹤。
我成了一張不會說話、不會高興卻帶著鋒利稜角的黑白照片。
我時時向外望。
門前,再也沒有那片熱烈得像朝陽一樣的吊鍾海棠了。
什麼,都沒了。
6.
顧娉婷的訂婚宴在九月十九。
我拎起那張邀請函的時候,有點想笑。
多難看的嘴臉啊,我的姐姐。
妹妹前腳剛走,你怎麼就和妹妹的未婚夫滾到一張床上去了呢?
「小姐,」燕燕是新來的女佣,說話總是拘謹,「那條裙子被人臨時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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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不甚在意,在墊子上繼續做瑜伽動作,這場訂婚宴上,隻要南家繼承人站在我身邊,穿什麼衣服對我而言根本沒什麼所謂。
「小姐,這是您的信,」燕燕把一封厚厚的信放在茶幾上,然後恭敬道,「我去做飯,您今天想吃什麼?」
「午飯隨便,」我吐出一口氣,換了個姿勢,「先做一份水果沙拉,我一會兒要吃。」
「好的。」
我到底還是把住進寢室的計劃延期了,真可惜。
自從上一次故意惹怒南譚之後,他半強迫性地給我請了一個月的假。
「非常尊重人的南先生,請問我有選擇的權利嗎?」
「你可以選擇是停一個月還是半年,意意。」
再多跟南譚待一段時間,我想自己會被氣得起碼少活十年。
真是可喜可賀。
「小姐。」做完一套動作後,效率很高的燕燕捧著沙拉回來。
我不喜歡坐在餐桌旁邊,我喜歡抱著碗,窩在某一處吃飯,比如被窩、沙發。
十二點的報時鍾聲響起,今天的例行電話裡,南譚說臨時有個生意要談,讓我不用等他吃飯。
皆大歡喜。
最近每天兩個小時的通話已經將將磨光我的耐心,能不見面最好,省得我吃一肚子氣。
「打開。」我努努嘴示意燕燕打開信封,然後坐到沙發上叉起一塊蘋果。
一沓厚厚的照片被放到我面前的茶幾上,燕燕跪坐在地毯上,將照片一張張排列開來,看清照片上的人後,我的嘴角漸漸抿平,手下一松,銀制叉子和玻璃碗碰撞出清脆的響聲。
直到最後一張照片,我看見那女人胳膊上的針孔時,終於控制不住情緒,一把掀翻玻璃碗。
水果混著白色的沙拉醬,落到紫色的地毯上發出悶響。燕燕一抖,慌張地跪好,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照片上是我的母親。
我那位該有九年未見的母親。
如今披頭散發、眼睛渾濁、酗酒、吸煙,甚至……注射毒品。
想提醒我汙泥裡生長的過去、卑劣不堪的出身嗎?
好,好得很。
我呼吸急促,胸膛起伏,隻覺得怨毒的情緒佔滿了整個胸腔,那口惡氣梗在喉頭。
我的好姐姐啊,你真是,太知道我討厭什麼了。
這麼令人作嘔的手法,真是想讓我不看出是你都難啊……
從小到大,我最厭惡的顧大小姐,你怎麼可以這麼有恃無恐、趾高氣揚地活著啊……
你憑什麼?
「燕燕,」我聲音低澀,盛怒之後卻格外平靜,「你說……我的裙子,被誰買走了?」
燕燕聲音發慌,趕緊答道:「店長說是顧家的小姐強行要拿。」
顧、娉、婷。
我頭仰在沙發靠背上閉眼。
許久,夢囈般輕聲道:「啊,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很喜歡那條裙子的。」
「啊……」燕燕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小姐剛才不是……」
看到我面無表情地斜她一眼,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沒關系,」我皮笑肉不笑,低聲道,「去,告訴陳姨,我喜歡的那條裙子沒了就沒了,讓她親自再給我挑一條。」
「……是。」
我假寐片刻,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望著鍾表輕輕默數,三、二……
燕燕送來了我的手機。
我冷笑一聲,接起後乖巧道:「哥哥。」
「嗯,」南譚大提琴似的聲音隔著電流聲,沙沙啞啞地傳過來,顯得格外性感,「我聽說,你喜歡一條裙子?」
「啊,不是很喜歡,但是哥哥……」我聲音輕緩,逐漸發冷,一字一句道,「我不喜歡別人搶我的東西。」
「好。」
我竟然聽見電話那邊隱約傳來那個窩囊廢狗腿的聲音,然後是不知和誰的爭吵聲。哈,難不成今天的「生意」就是和顧家談的嗎……
片刻後,南譚的聲音再次響起,溫聲哄我,「意意,拿回來了。」
「啊……」我窩進沙發裡漫不經心地欣賞自己新做的指甲,笑容泛起故意,惡作劇般道,「可是別人碰過的東西,我就不稀罕了。」
「好。」意料之中的縱容。
我忽然間起了心思,得寸進尺地惡意道:「被弄髒了的裙子,就燒了吧。」
「好。」還是同樣沒有片刻猶豫的回答。
南譚對我,沒有底線。
我終於笑出了聲,帶著真實的愉悅和無比的暢快。
哥哥啊哥哥,這可真是一場最有趣的遊戲。
7.
晚風吹得我頭發飛揚,清涼之下,醉意卻愈發明顯。
這次秦家晚宴,我是偷偷溜進來的。顧家人總說我是瘋子,因為我總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沒有理由且不求結果。
南譚不喜歡我拋頭露面,陳姨說他是為了保護我,可是啊……
我冷笑一聲。
保護?又有誰敢動南家的人呢?
不過是同那些所謂的公子哥們一樣,不想將自己隨手豢養的雀兒帶到明面上罷了。
我偏不如他的意。
我向來不喜歡喝酒,尤其是這種加了料的酒。
我漫不經心地搖晃著高腳杯,整個人散漫地倚靠在陽臺上,看宴會上的人們觥籌交錯、各自為營。
「漂亮的小姐,」男人油膩一笑,「讓我們為這片夕陽幹杯。」
「好。」我輕笑一聲,然後將紅酒盡數倒在了他的頭上。
「你他媽的!」男人跳腳大罵。
我沒忍住笑出聲,在他詫異的目光中坐上陽臺,微微後仰,像一隻偶然棲落於此的候鳥,又像一隻折了翅膀的風箏,於風中搖搖欲墜。
頭腦被酒精麻醉,我整個人此刻都麻木又無畏。
所謂醉生夢死。
「為夕陽幹杯!」
我大笑,一擺手將酒杯砸到地上,摔個粉碎。
宴會的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眾人不由得側目而視。
又是一陣風襲來,我背對著夕陽,長發凌亂,風吹起頭發絲遮擋了視線,隱約看到一個高大瘦削的身影向我這邊奔來。
我笑一聲,輕輕抬腿,後背輕仰。
轉瞬之間,膝蓋就被急迫又刻意放軟的力道按下,我順著這力道往面前人的懷裡撲過去。
滿懷的冷冽香氣。
我軟軟地把胳膊搭在對方的寬肩上,仗著醉意肆無忌憚道:「呀,好巧啊,哥哥。」
南譚將我籠在懷裡,語氣不好,「你喝了多少酒?」
「啊,一……二……三……」我掰著指頭數數,打定主意當個無賴。
「南總,這位是?」
有個打扮性感、氣質嫵媚的紅裙女人在他身後站定,語氣不善地沉聲問道。
「你管我是誰!」我瞪她一眼,猛地一竄,緊緊勾住南譚的脖子,像被入侵領地似的,龇牙咧嘴地恐嚇道,「南譚,我的。」
南譚任由我在他懷裡張牙舞爪,隻箍著我的腰防止我摔倒。
「你怎麼不說話!」那女人的眼神讓我心裡不舒服,我氣得拍他一掌。
「是你的,乖乖,」他有些無奈地附和我,「你該睡覺了,我們現在回家好不好?」
那女人似乎從沒見過南譚對誰這樣溫聲軟語、捧在心尖尖上似的樣子,一陣怔愣。
我小人得志,大著舌頭耀武揚威,「聽見沒!我,我倆,要回家了!」
南譚把外套往我身上一裹,頭也不抬地冷聲道:「秦夫人,我們可能得改日再聊了。」
「您忙。」 秦夫人回神掛上得體得笑。
「秦家大門,」南譚將我打橫抱起,經過油膩男人的時候聲音愈發陰鸷,「進的人,未免太多了些。」
「……」秦夫人笑容僵住,狠戾地瞪了那男人一眼。
我卻得了縱容,愈發得寸進尺,「你怎麼還跟她說話!」
南譚一邊走,一邊用下巴輕輕蹭蹭我頭頂,哄道:「不說了。」
「不行,」酒勁兒上來,我醉眼蒙眬地抓住他耳垂捏捏,「你得跟我說話。」
「好,隻跟意意說話。」
「哼哼,」我莫名有些得意,「你現在一定很生氣吧?因為我在外面撒潑讓你沒面子。」
「但那又怎麼樣呢?你拿我沒辦法,哼哼。」
南譚笑出了聲,胸膛微震,隔著衣服傳到我身上。
「不,」他邁出大門,很快將我小心翼翼地放進車裡,贊道,「哥哥高興得很。」
我靠在後座上,昏沉間隻覺得這人不可理喻,陷入沉睡的最後一刻,感覺到一個輕柔又虔誠的吻落在我額頭,帶著某種壓抑的瘋狂和隱忍的愛意。
「乖乖,好孩子應該有獎勵。」
8.
南譚和我,姑且把我們倆的關系稱之為包養吧。
說實在的,雖然不太了解別人家是怎麼包養的,但想必不會像南譚這個瘋子一樣。
我捧著自己的行程安排一陣無語。
南譚,我的金主,一周之內給我報了六個培訓班。
這是瘋了嗎??
「舞蹈我能理解。」我艱難開口,「這個道法是什麼?」
燕燕沉默片刻,試探道:「或許,是為了……讓小姐跳舞時更有靈感?」
她已經在說胡話了。
「怎麼?我要一邊跳舞,一邊唱大悲咒嗎?」
「……小姐,大悲咒是佛教,不是道教。」
她這人真的不會看眼色,還不如繼續說胡話。
「南譚僱你,是讓你來我面前多嘴的嗎?」我心情煩躁地翻個白眼。
燕燕手一抖,瓷碗砸在地上,緊張道:「對不起,小姐。」
「我難道是土皇帝嗎?」我有些無奈,準備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太嚇人了,「你怎麼每次都嚇成這樣?」
「不是,」燕燕訕訕地吐吐舌頭,見我沒生氣,繼續道:「你不是土皇帝,你是土皇帝的女朋友。」
9.
顧夫人邀請我參加晚宴。
這回,邀請函送到了我,而不是南譚手上。
她在同我求和。
我笑著站上二樓陽臺,緩慢地撕碎那張薄薄的紙,碎片落在剛出門的顧家司機頭上時,看著真是好不暢快。
我知道南譚最近在打壓顧氏,光憑那個窩囊廢顧世熙,絕對撐不起這個攤子。
不知何時,看他們不痛快,仿佛成了我人生的全部意義。
十幾年來時時壓抑、處處扭曲,如今隻有看他們痛苦、憤怒,我才能得到片刻喘息與快樂。
司機抬頭看我,我笑得充滿惡意,做作地同他招手。
他驚疑不定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摸出手機開始打電話。
我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因為下一秒,燕燕就捧過來了我的手機,屏幕閃爍。
「顧意!」剛接起電話,那邊就傳來了尖銳憤怒的女聲,「我一定會讓你後悔的!」
我笑得愈發輕蔑,嘲諷道:「那還等什麼呢?我的姐姐。」
「你……」
沒等她再說,我一松手,手機直直從二樓砸下去,隨著其四分五裂,令人作嘔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手機正好砸在不知所措的司機身前,這個看起來憨厚老實的中年男人嚇了一跳,緊張地擦了擦汗,沒敢看我,頭也不回地跑出大門。
「呀,」我還是笑吟吟的,心情愉悅,「手機壞掉了。」
燕燕斟酌著問道:「要讓陳姨給小姐挑一個新的嗎?」
我漫不經心地睨她一眼,她一驚,自知不妥,趕緊低頭。
「你去挑一個吧,」懶得和她計較,「又不是什麼都要麻煩陳姨。」
「是。」
「南譚啊……可不是會養個廢物在我身邊的人。」我懶懶道。
「……小姐,先生隻是關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