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鞭下去,阿湘悽慘的叫聲擊碎了我最後的彷徨。我隻覺得自己如同被釘進了棺材裡,四周無光,隻聞聲聲慟哭,哀如杜鵑泣血!


群憤激昂,百姓們不斷衝撞著官兵。而孫阜正背對著人群,一鞭一鞭抽打著不願登船的女子們,似是在泄憤,全然沒注意到身邊隻剩了一名護衛。


這時,扈老漢和幾名村民撲倒了一名官兵。我騰身越過,匕首自袖口滑入掌心,衝著孫阜的後頸猛地扎了進去!


噌的一聲,血液迸出,染了我一臉。餘光中,孫阜的護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下意識地要拔刀,我已然拔出匕首,一腳蹬在孫阜的後腰上,借力翻身後跳,咆哮道:


「誅殺國賊!」


身後的紛亂聲靜止了一瞬,又驟然炸開。官兵們全然沒料到真有人敢殺官,愣怔中被村民搶走了刀,急忙跪地求饒,自覺地讓開了一條路。


孫阜趴在地上,雙腳不停抽搐,像極了被割喉拔毛的雞鴨。村民們一擁而上,砍翻了護衛,齊齊圍住了他。


他還剩半口氣,捂著脖子艱難地回過頭,雙目圓瞪哆嗦著抬起一根手指:「反了,反了……」


「殺!!」


扈老漢大喊一聲,率先落下了刀,其餘人爭先恐後地跟上,堂堂五品知州就這麼被亂刀剁成了一攤爛肉,與石礫摻雜成泥。


不知過了多久,忽有冷風掠過,驚起江鷗喑啞嘶鳴,眾人看著那死得不能再死的孫阜,如夢方醒般惶恐地抬頭望向了我。


我握緊匕首,沉聲說:「兩條路。要麼,南下避難;要麼,與我北上!朝廷不守國門,我們來守!我們的國,自己來救!」


這些村民大多是婦女或白發蒼蒼的老人,明知道北上意味著九死一生,卻紛紛舉起手裡的長刀短棍,大高聲喊著:


「北上,北上!!」


當晚,我帶走了湖川村的五十五名村民,以及棄暗投明的十名官兵,乘船北上。


我立於船頭,熟練地指揮村民揚帆起航,斬開滔滔逆浪,全速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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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老漢在阿湘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來,向我敬重拱手道:「敢問公子名姓?」


我失笑,朗聲道:「渟州奉安,許長信之女,許陽蘭!」


9


我沒有直行渡河,避開了河對岸上的蠻夷大軍,順著水道深入北部來到了樊州,召集我的「勢力」。


罕有人知,我在樊州養了支馬幫。馬幫二當家齊鴻朗是我年少時的摯友,算來我們有四五年沒見面了,一直靠書信往來。而自打皇帝南遷,許家受周丞相打壓,我也與齊鴻朗斷了聯絡。


十一年前,齊鴻朗被我爹帶回了許家。我爹的本意是看他與我年紀相仿,又老實巴交,想讓他給我當個書童,順便開導我張口說話。


哪知齊鴻朗比我還悶,且完全不是讀書的料。我跟他相處了半個月後隻學會了沉默地爬樹ţű̂₂,坐在樹梢上拿果子砸我爹玩。


沒辦法,我爹從趙家「借」了趙元白來,這才避免我們雙雙退化成啞巴猴子。


而我爹也發現齊鴻朗骨骼清奇,是個習武奇才,為他尋來了教頭。盤算著若他能考上武舉人,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許家豈不是又多了個靠山。


不承想,在我的及笄禮上,許家的一位老僕竟當著一幹賓客的面,揭發齊鴻朗盜竊了我養母的遺物——一隻玉镯。


我爹了解齊鴻朗的為人,自然不信,可眾目睽睽之下,那玉镯當真從齊鴻朗的屋裡搜了出來。


我至今仍記得齊鴻ŧű₂朗當時的表情,震驚,茫然,無措,迎著千夫所指求救地看向了我爹和我,嗑巴了半天也沒解釋出個所以然來,隻能紅著眼眶攥緊了手。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他的名聲到底被毀了,難以從仕。思前想後,我爹暗中給了他一大筆銀子,命他遠走北方,想著讓他多歷練歷練,等這件事被眾人遺忘了再回來。


他走時執拗地給我爹磕了一百個響頭,拉都拉不起來,直至額頭鮮血淋漓。


我沒去送他,因為那時我在打算盤,想著如何把他的這場出走利益最大化。


我給他留了封信,讓他在三年內拉出一支馬幫來。北方窮在閉塞,運不出貨物,擁有一支能打通北方各地的馬幫或許能改變許多事。


是以我成了馬幫名義上的大當家。馬幫缺錢,我給;缺銷路,我找。而齊鴻朗隻負責一件事,就是要夠狠,不惜一切代價地站穩腳。


齊鴻朗還算爭氣,沒過多久就把馬幫拉扯了起來。因是與官爭利,他被打過、恐嚇過,也被以莫須有的罪名下過大獄,但終究緊緊扎根在了北方。


這回許家被周丞相搜刮得幹幹淨淨,唯獨漏下了齊鴻朗的馬幫。周丞相的手到底沒能伸過河岸,給我留下了這麼枚翻盤的好棋子。


商船在毗鄰樊州處靠了岸,我隻身一人下了船。小黑馬又回到了我的身邊。這些天它被累瘦了一圈,但馱上我時仍精神抖擻地打了個響鼻。


我翻身上馬,心想,希望老爹能給齊鴻朗這小子託個夢,讓我好找些。


10


事實證明,不用我爹出手,齊鴻朗的耳目早在我的船駛向樊州之際便警覺了起來,堵住了幾條必經之路,守株待我。


於是我剛上山道就被「劫」了。但我隨身的包裹裡帶著馬幫的令牌,我衝著他們一搖晃,冷哼道:「怎的,不認我這個大當家了?」


這群小伙子原本兇神惡煞的眼神頓時清澈了許多,對著那令牌琢磨了半天,覺著確實跟齊鴻朗手裡的那個是成對的,將信將疑地把我帶入了山寨。


我看著這又是戍樓又是箭塔的山寨,還以為自己進了土匪窩。當即勒住韁繩,揮舞馬鞭高喝道:「齊鴻朗,滾出來!」


眾人大驚,看我的表情皆是:「你不要命啦?」


我則眯著眼睛看向前頭的屋門,隱隱瞧見一個腦袋探了探,與我四目相對後頓時左腳絆右腳地「摔」了出來,跑得腳下生煙,笑成了開縫核桃,連聲喊著:「大小姐!」


他黑壯了許多,配上一身皮裘,活脫一過冬的狗熊。但在我面前又下意識地佝偻了腰,聲調也細了一半,拘謹地問:「你,你怎麼來了?」


我一時語塞,對著他這張熟悉的面孔,不知怎的突然鼻尖一酸,顫聲道:「爹死了,被逼死了。」


齊鴻朗僵住,霎時面無血色,雙腿一軟咕咚跪下,砸起一道塵煙。


我低頭看著他,嗓子眼裡憋了許多話,卻一句都道不出。末了抹了下臉,一字一頓地說:「既然官逼民反,我便反了!你跟不跟?」


他嘴唇翕動了半天,眼淚驟然翻滾而出,嚼著滔天的悲恨重重頷首:「跟!」


我與他攀談後得知,早在半年前,蠻夷一打來,本地官員就開城門降了。馬幫屢次遭蠻夷軍劫掠,損失慘重,逼得他不得不建了山寨,養精蓄銳。


許家的事,他毫不知情。周家把消息瞞得很緊,而他疲於奔命,能活下來已屬不易。


現如今蠻夷的主力正在圍困鎮北軍。早在數月前,鎮北軍便糧草喪盡,大將軍耿慶率殘部苦苦支撐。而胤親王屢次營救鎮北軍未果,隻好退居燁州的朱雲城重整旗鼓。


我與齊鴻朗商定,一同投奔胤親王,救出被困的鎮北將軍耿慶。他是整個北方的主心骨,絕不能倒。


齊鴻朗的馬幫足有三百人。他挑選出一支精銳在前開路,我與其他人乘船隨行。


我觀岸上駿馬奔騰,龍脊貼連錢,銀蹄白踏煙。自始至終,齊鴻朗沒有多問過一句話,到底還是當年那個帶我上房揭瓦的「皮猴子」。


11


七日後,我們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這一路趕來,途經的三個村莊都成了「鬼村」。蠻夷一路燒殺劫掠,致屍骸成山,餓殍滿地。活下來的百姓屈指可數,我們也隻能救一個算一個。


抬頭遠望,朱雲城的城牆上飄揚著胤親王的旗幟,依稀可見一排守城軍。這裡顯然經歷了數場惡戰,風中彌漫著血腥和腐臭味,城門外滿地的斷箭殘刃,城牆腳下塗滿了一層「紅漆」。


我示意眾人莫要輕舉妄動,隻身策馬至城下,高聲道:「奉安許氏後人,求見胤親王殿下,煩請稟報!」


須臾,城門敞開了一條縫隙,一年輕男子策馬而出,遠遠打量了我一番後問道:「在下裴清,乃殿下的幕僚。閣下可有許氏信物?」


我挽起袖子,露出小ẗú⁷臂上的點青:「鴻雁點青為證!」


這點青跟我爹手臂上的一模一樣,是我們父女的「秘密」。


早年我爹在北方跑商時常遭遇流匪。於是他花了好一番工夫打通了黑白兩路,在手臂上刺下一隻鴻雁作為「信物」,以證身份。


而我無意中知曉了此事,也文了個一模一樣的點青,興衝衝地給我爹看了,結果把他老人家氣得差點沒翻了白眼,哄了半天才接受了他這閨女終是養「歪」了,跟他學了一身的江湖氣。


如我所料,裴清顯然知曉這點青,登時大喜過望,打開城門將我等迎了進去。


朱雲城內雖顯蕭條,但街道上仍支著粥棚,百姓們井然有序地排隊盛上一碗稀粥,配一把樹葉,勉強餓不死。他們人人手持自制的木矛和長槍,隨時待戰。


裴清一刻不敢耽擱,帶我與齊鴻朗入一處民宅面見胤親王。


我心有忐忑。在我看來,史書太長,王朝興亡盡是滿紙荒唐。天潢貴胄視百姓為草芥已為約定俗成,我著實猜不出這傳說中的「叛王」能為百姓做ŧŭ̀⁹到什麼地步。


片刻後,我終於見到了胤親王。他較我想象中要年輕許多,生得劍眉星目,確實頗具王貴之相。


隻是他的袖口處縫著碩大的補丁,長靴上滿是泥土,且頭纏繃帶,有些狼狽。見到我後略帶不安地問:「令尊,安好?」


我卻反問他:「王爺為何不逃?」


他不假思索地答道:「受奉於民,自當佑民。」


我默默望著他,他眸光坦蕩,較尋常王侯將相平添了許多負氣仗義。


一時間,梗在我心頭的疑慮煙消雲散。我就說嘛,我爹敢接這樁「買賣」,自是反復撥弄過秤砣,衡量值不值得。


於是我衝他鄭重一拜:「家父已去,雖身殒卻無悔。許氏陽蘭,願與殿下共謀救亡圖存!」


12


然而我沒想到,堂堂親王,很能哭。


自他知曉我爹見背後就一直在哭,撇著嘴不停掉眼淚,一串接一串,撲簌簌地落了一身。


但哭歸哭,沒耽擱他做事。他清點了兵馬,決定即刻去津文城救出鎮北將軍耿慶。


圍困鎮北將軍的蠻夷大軍足有三萬人,此戰無異於以卵擊石。但胤親王不敢等了,鎮北軍已剩不足千人,根本抵不住敵軍的下一次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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