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母親,可能大伯母的做法更讓我感動些。
大伯母一向與我並不特別親近,但聽說她知道我被召入宮之後,一直嘆息不已,然後告訴兩位哥哥一定要好好讀書好好做官,我們蕭家對朝廷越有用,我才能在後宮睡得越安穩。
我呢?
彼時我還沒能認清現實,外祖母的大把銀票揣進我的兜裡以後,果然我就有了大把的底氣。
於是我就跑去請大表哥幫忙轉告駱王,讓他帶我私奔。
既然駱王正面剛不過他的母後和皇兄,我們就私奔,紅塵滾滾,執手天涯,看遍雲和月。
戲本子都是這麼寫的。
那會兒大表哥正小心翼翼地擦拭一柄箭頭,好像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我要跟駱王私奔。駱王是皇上的親弟弟,我伯父是吏部尚書,舅舅是大將軍,皇上不會拿我們怎麼樣的。」
然後我的武痴大表哥第一次向我展示了他出色的政治頭腦:
「你是說,駱王要聯合大將軍和吏部尚書謀反?」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可是一旦你跟駱王私奔了,在朝廷上造成的局面就是這樣,可能還要搭上一個太後母家。」
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絕望,第一次清楚且徹底地明白了,駱王已經完完全全地失去我了。
他會發瘋的。
我知道,他一定會心痛得發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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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麼喜歡我,他把我的每一件繡品都視若珍寶,他為我辦了一場又一場的燈會,他為我建造了一座種滿了牡丹花的駱王府。
他看著我的時候,眼睛裡像是擁有一整條星河一樣光芒燦爛。
我哭了。
我哭著求大表哥去看看駱王,去幫我陪陪他。
大表哥沒有說話,上前拉開了他書房通往裡間的移門。
駱王走出來的時候,我已經哭得直不起身來。
大表哥幹咳一聲走開了,駱王捧著我的臉用拇指一直擦拭我不斷湧出的眼淚。
他還想努力地對我微笑,但他眼底的烏青已經告訴了我他這幾日過得有多艱難。但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你不要怨恨我皇兄。」
我呆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我不知道他這麼說是因為他真的理解皇帝有苦衷,還是隻是想保護我。但我一定會聽他的,他說什麼我都會答應。
我哭得更厲害了,我說我的心好痛,可能以後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快樂了。
駱王握住我的雙手,放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說,我們隻帶走彼此一半的快樂好不好,再給彼此留下一半的快樂,用以支撐我們各自走完這漫長的餘生。
選秀不過是走個形式,該留哪幾個人早就定下了,且皇帝與太後我都不是第一次見,因此全程都很淡定。
與我一同入宮的還有平遠伯家的邱寧兒。我作為來頭最大的關系戶,一入宮就被封了正四品的美人,邱寧兒則僅次於我,被封為才人,正五品。其他還有幾位寶林。
我被安排住在了辛芷宮,主位是珠妃娘娘。珠妃出身不高,比皇帝還大了三四歲,原是皇帝還沒當上太子時就服侍他的通房大丫頭,後來生了大皇子,一路升到了妃位。
舅母說,珠妃與皇帝感情頗深,且是後宮裡最妥帖周到的人,隻有珠妃來照看我她才放心。
大皇子今年三歲,被珠妃養得白白嫩嫩,會奶聲奶氣地叫我「美人娘娘」,很討人喜歡。我闲著沒事給大皇子縫了些小帽小鞋,然後我的手藝就把珠妃驚呆了,她把庫存的好料子都翻了出來,求我給大皇子從頭到腳多做幾身。
這樣的知遇之恩我很是感激,於是豪氣地表示大皇子到娶媳婦前所有的穿戴我都包了。
當然後來我就食言了,小孩子身體長得太快,新衣服沒穿幾次就小了,我實在做不及。
邱寧兒去的是青檀宮,主位就是我那表舅的小姨子的親妯娌的堂妹妹,和妃。
我第一次去青檀宮找邱寧兒順便拜見和妃時,她就拉著我的手說:「我知道你,你是我堂姐姐的弟媳婦的大姐夫的表外甥女兒,你放心,我會罩著你的。」
表舅的小姨子的親妯娌的堂妹。
堂姐姐的弟媳婦的大姐夫的表外甥女兒。
我翻來覆去想了幾遍才把這個關系理清楚。
不得不說,這位和妃跟我母親都是家庭關系學的鬼才。
後來我就老往青檀宮跑,因為我發現和妃不僅是家庭關系學的鬼才,還是八卦情報學界的一朵奇葩。
不說整個京城吧,就說所有我能報的上名字的人,背後的八卦故事和妃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比如「郭修儀和婉婕妤兩個雖然是一個家族出來的堂姊妹,但實際上兩人一直不對付,入宮前就在搶表哥,入宮後接著搶皇上」。
甚至連我外祖母當年在西子湖畔湿了裙擺,我外祖路過借了披風給外祖母遮擋,後來兩人相愛定婚,這樣我都不知道的陳年舊密,和妃都能知曉一二。
最最驚人的八卦是,原來華安郡主一直都非常中意我大伯父家的二哥哥,還費盡心思地跟我二哥哥借過幾回書。
我跟邱寧兒聽完都樂瘋了,還約定等下次華安郡主再進宮一定要好好拷問她,那會兒她還一直說跟我們一樣都喜歡駱王。
駱王……
和妃從來沒有講過我跟駱王的八卦,雖然我跟駱王的事情可能是後宮乃至整個京城最關注的新聞,畢竟直到現在駱王依然是京城所有閨閣少女最傾慕的對象。
就連邱寧兒也從來不敢再和我聊駱王,盡管入宮前那兩三年駱王曾是我們小姐妹之間聊的最多的話題。
我唯一一次聽到宮裡有人說起駱王,是入宮第二天在御花園裡遇見齊昭容的時候,她隻是說了句「聽說駱王府裡種了許多牡丹」,然後舞藝超群的齊昭容就被生生打折了一條腿,扔進了冷宮,她的兄長戶部侍郎齊大人也跟著被貶到了最南邊的潮州。
此後我就再沒有聽到任何人說起關於駱王的事,在這個他從小生活到大的皇宮裡,我甚至再找不到關於他的任何一絲痕跡,徹底得好像他從來沒有在我的世界出現過。
萬萬沒想到,後來第一個和我說起駱王的人,居然是皇帝。
我入宮後的第三個月,皇帝已經把除了我以外的所有新人都寵幸了一遍,再不來找我好像就有點兒說不過去了。
我見過皇帝很多次,從來沒有怕過他,但是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瑟瑟發抖,手上的針腳都繡亂了。
因為我知道,跟之前每次見他都不同,今晚他來是要睡我的。
皇帝卻氣定神闲地坐在我對面看了一晚上的書,好像是《韓非子》。
我繡不下去了,就偷偷看他,可能因為生母不同,皇帝跟駱王長得不像,但也是好看的,而且他長了駱王三歲,少了幾分瀟灑跳脫,多了一些穩重睿智。
皇帝好像發現了我在偷看他,睥睨了一眼我的針線籃,漫不經心道:「朕見過你送駱王的荷包,好像不是這種水平。」
帝王之術,綿裡藏針,暗藏殺機啊。
我一個激靈,立刻唯唯諾諾道:「不不不,不是送的,那是臣妾賣給駱王殿下的。」
皇帝突然笑了一聲:「朕知道,你們倆一直都挺好玩兒的。」
這什麼情況?
什麼叫伴君如伴虎啊,完全琢磨不透皇帝每句話的含義,我已經不會說話了。
皇帝放下書,伸了個懶腰,道:「這一天天真夠累的,朕要睡了。」
我趕緊跑去床邊假模假式地掸掸被子,然後恭敬道:「您睡吧。」
皇帝坐在床沿開始脫鞋,邊向我道:「明天升你做婕妤,你自己擬個封號吧,明早告訴朕。」
我還在思考這句話什麼意思,皇帝已經上床了,轉頭問我:「你還站在朕床邊幹嘛?」
這分明是我的床。
我戰戰兢兢道:「那臣妾睡哪兒……」
「剛剛那軟榻不是挺舒服的。」
「那臣妾可以搬一床被子嗎?」
「自己搬。」
「好嘞。」
第二天皇帝果然一早就傳了口諭,升我為正三品的婕妤,但是給自己擬封號什麼的實在太羞澀了,臣妾做不到啊。
所以最後還是皇帝盯著我想了一下,說:「那就用『明』字吧。」
光明,明亮……
哎呦不錯嘛。
於是我一邊伺候皇帝穿衣服,一邊羞澀又期待地問皇帝為什麼給我用這個字。
皇帝說:「朕瞧著給你點陽光,你就挺燦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