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惹徹底沒了耐性,手裡的長刀甩了兩下,像是要劈了眼前人。
結果小老虎轉了個身,朝著李惹亮出了刀。
李惹見狀哧了一聲:「剛才不是還護著我嗎?」
小老虎握刀的手捏緊又松開,最後回過頭看向我。
誰知李惹此時忽然發難,朝小老虎攻了過來。
對方似乎早有預料,躬身躲開了李惹的斜劈,一個箭步欺身上前,手腕一轉,用刀柄在李惹皮開肉綻的肩頭狠狠捶了一下。
李惹登時險些咬碎了牙,跪在地上。
小老虎再次回過身。
我明白她的意思,於是拉起荀曠想要離開。
可荀曠與李惹一樣不甘心,見荀曠不動,小老虎再次背對著李惹,面朝荀曠行禮。
荀曠打量這她,眼神很淡,良久才說:「他對你很重要。」
小老虎點點頭。
荀曠又道:「可我會殺死他。」
這次小老虎沒有動,可我明顯地感覺到她的肩頭繃了一下。
荀曠終於收了刀,起身離開。
我看了她一眼,連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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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荀曠為何改變了主意,也許是因為傷勢太重,也許是因為小老虎。
也許是某個瞬間,觸動了荀曠深埋於心的情緒。
不過,荀曠傷得很重倒是真的。
剛走出荒郊,荀曠整個人晃了一下便往地上栽。
幸虧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才沒讓他結實地磕在地上。
他是墊著我摔在地上的。
沒辦法,荀曠比我高出半頭,一身的結實肉。
我太高估了自己,結果沒穩住被他整個人拍在了地上,我像隻擱淺的魚,沒命地敞開嘴喘氣,好不容易從他身子底下爬出來,接著架住荀曠的肋下開始拖他。
幸虧上天垂憐,拖了半個時辰後,終於撞見了滿城尋人的左翊衛。
荀曠被左翊衛送進了宋之晏府上,我跟過去的時候,宋之晏已經帶著醫師進到安置荀曠的房間。
門口像是被設置了一道無形的屏障,我站在門口,心跳得厲害,無論如何都無法邁進門檻。
隻聽得醫師與宋之晏說:「血流得太多啦,損了氣脈,受這麼重的傷怎麼能玩命蹦跶?」
屋裡隻聽是宋之晏連連稱是,醫師接著剛才的話繼續講:「幸虧沒出什麼大事兒,一會兒給他開些藥喝上幾天,不能喝酒啊……」
那醫師還在念叨的,後面的話我也沒再聽下去,我走了幾步,靠在門板上,一身的緊繃感消退,我滑坐在地上,摁住心口。
醫師出來的時候,餘光瞥見我滿身是血地坐在門邊上,嚇得差點兒沒跳進宋之晏懷裡去,見我氣色還好,這才松了口氣走了,離開前還沒忘回頭看我一眼。
宋之晏也被嚇得夠嗆,見我神情有些空茫,躬下身,伸出手掌在我眼前晃了晃:「宋霈,怎麼了 ?」
「沒事,我緩緩。」
「緩什麼呢?嚇著了?」
「四哥……」我喚他。
「嗯?」
「剛剛醫師說荀曠沒事的時候,我覺得像是在說我能活著一樣。」我後知後覺抬起頭,看向宋之晏,「我是不是犯了臆症,醫師說話之前,我一想到荀曠要是救不活,感覺這裡疼得快要爛了。」
宋之晏看著我指著自己的胸口,默默直起腰,眼神無意間瞥了一眼屋內。
他思量了片刻,告訴我:「放心吧,你這不是臆症。」
「啊?」
「你這是護夫心切,春心蕩漾。」宋之晏忽然露出一個頗有意味的笑意,「你什麼時候在這兒的?」
我:「你和醫師進去的時候。」
宋之晏哦了一聲,拖了段長音:「那你肯定不知道,荀曠已經醒了。」
我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然後又聽宋之晏接著說:「抬進屋的時候荀曠就醒了,咱倆說這麼大聲,他肯定能聽見。」
說完宋之晏好死不死地伸著脖子衝屋裡喊:「是不是啊,荀師兄?」
我恍遭雷劈一般,入定一般站在門口。
能聽見……
此時此刻我恨不得掐死宋之晏。
醒了你怎麼不早說!!!!!
荀曠在屋子裡沒有應聲。
此情此景實在令人尷尬,湧出來的羞恥瞬間燒紅我整張臉。
我頓覺害臊,低著腦袋準備走人。
宋之晏一把攔住我:「幹什麼去啊?」
我胡說八道:「吃……吃口東西。」
結果還是宋之晏一把拉回來。
「吃先放放,你先留這兒。」
說著,宋之晏手抵著我的後背,將我往屋裡推。
我內心一萬個不情願的,可宋之晏卻跟沒看出來一樣,直接將我掀進屋子。
荀曠人端坐在床上,上身被布條纏裹,線條流暢的肩臂與腰腹,明晃晃地亮在我眼前。
罪過啊……罪過。
我慌了,一時間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宋之晏看熱鬧不嫌事兒大,樂呵呵地拍我的肩:「躲什麼啊?不都是一家人……」
他這麼一說我更氣了。
宋之晏卻讓人在床邊搬來幾個板凳,自己隨便挑了一個坐下。
「我一會兒要審崔三百,他想旁聽。」宋之晏指指荀曠,「所以隻好將地方選在這裡了。」
我了然,這是正事兒,小心思得先放放。
沒多一會兒,崔三百就被人帶了過來,換了一身幹淨衣物,人還是有些緊張。
三人當中,崔三百見過我與荀曠,當我將公主的身份與成親的事情說與崔三百的時候,崔三百的臉在用每一塊肌肉表達著不敢相信。
「你竟然就是那個和親公主?我帶的畫師竟然他娘的是個公主??」
崔三百被這消息嚇得不輕,直接從板凳上站起來。
「罵誰呢。」
荀曠眼皮略掀,崔三百立刻老實地坐回去,強顏歡笑:「我也沒想到,宋霈身份這麼金貴,前幾天還是我兄弟來著……」
宋之晏越聽越別扭:「你跟誰是兄弟呢?」
崔三百實在不知道如何是好,剛坐到凳子上的屁股又挪開,雙膝一彎跪在地上。
「小人該死,不該跟皇族攀親戚!」
他聲音都快哭了,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一把將人扶了起來。
「查案子就好好查,嚇唬他幹什麼?」
我重新將人提到了板凳上,宋之晏咳嗽了一聲,這才開始問他:「御史臺諫官何金平,你可認得?」
崔三百先是看了我一眼,接著如實回答:「認得。」
「何金平今晨被發現死於井中,驗屍後推斷是先被人悶死,而後投入水中,而何金平死時,手上握著一支玉筆。」
宋之晏說著伸手在袖子裡摸了一會兒,將那做工精致的毛筆拿了出來,「白日裡我派人去問過過漢光苑的洪三,對方說並無其他貨源,唯一的一支,隻有你崔三百擁有。」
崔三百看著宋之晏遞過來的玉筆,整個人像是被人當頭棒擊,半天沒說出話來。
過了一會兒,他接過了那支筆:「聽說最近城裡鬧命案,死的都是當官的。」
「沒錯,加上何金平,是第五個。」宋之晏收回手,「何金平臨死前死握住筆不肯松手,必有緣由,而這個緣由……你需要告訴我。」
事關人命,崔三百將來龍去脈講述給我們。
崔三百不認識何金平,卻認識何至哀。
何金平來找崔三百的那天,剛好趕上一場拍畫生意,因為皇帝修建功德塔,到處在抓畫師,生意也比平日裡隱蔽了許多,牙郎們為保畫師,幾乎不讓畫師出面。
那天崔三百拿了錢走出畫社,迎面撞見幾個家丁打扮的人,崔三百下意識以為是來抓畫師的,於是掉頭就跑。
結果沒跑過,被幾個人抬著扔進了一輛馬車。
崔三百被嚇得半死,爬起來剛想大呼救命,發現馬車裡還坐著一個人。
等看清那人的長相時,崔三百忽然就不喊了。
崔三百盯著那人看了一會兒,問:「何至哀是你什麼人?」
而馬車裡坐著的,正是御史臺諫官何金平。
何金平此番前來尋他,是求自己辦一件事。
崔三百當時就想,何金平開什麼玩笑,他是官自己是民,求人的話也該是他崔三百。
可何金平卻搖搖頭,他說我今日求你,為的是我的胞弟何至哀。
崔三百吃了一驚,沒想到何至哀還有個兄弟。
何至哀年紀不大,他的年少成名與崔三百有著不小的淵源,崔三百當年因為欣賞他的畫作,憑借一己之力說服王都的大畫社競拍何至哀的畫作,最後何至哀少年成名,聲名鵲起。
如今何至哀成為了畫師們的信仰,崔三百成為了畫社老板的風向標。
二人一時間被傳為佳話,他們也算是因畫結緣,可是自從何至哀大紅之後,崔三百就再也沒有經手過何至哀的畫作了。
所以何至哀有事相求,所為哪般呢?
何金平的確是誠心求人,於是將事情與崔三百和盤託出。
皇帝下旨興建功德塔,強徵畫師前往邊境,何金平有個畫師弟弟,加上不願讓周鴻浦禍亂朝綱,在周鴻浦提出功德塔時,便站入了反對修建的隊伍之中。
可是後來發現,反對者開始接連遇害,何金平開始覺得自身難保。
他曾聽何至哀說過崔三百,在畫界頗有名氣,且為人仗義,何金平想著,何至哀心境單純,除了畫畫,甚至連與他人的日常交流都格外困難,加上久病纏身,一旦自己慘遭毒手,何至哀無人照顧,作為畫師極有可能被抓去修功德塔。
於是深思熟慮之後,何金平決定向崔三百求助。
「如果在下遇害,希望崔先生能夠照拂一下何至哀,將他藏好不要被發現。」
何金平說這話時,朝他鄭重其事地拜了一下。
崔三百首先覺得,何金平這人能不畏強權反對丞相,稱得上是個忠臣,而且崔三百作為牙郎,早就卷進這場名為功德塔的渾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