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笑,明豔動人,說出來的話卻殘忍無比,一字一句猶如刀割:「因為,我不想生孩子,他就說要找個願意給他生孩子的女人。他隻是想找個女人生孩子而已,你隻是個生……他不愛你,你明白嗎?」
「生產工具是嗎?」
她故意說一半,讓我自取其辱。
「是。」
我起身離開,身後傳來洛施將近失控的聲音:「你會後悔的,林清辭。」
我沒有回頭,徑直走了出去。
我有些恍惚,過馬路的時候差點被車子撞到。
「清辭!」
宋承毅不知從哪冒了出來,一把將我摟進了懷裡。
我驚魂未定,好大會兒才平靜下來。
他擔憂地問我:「你怎麼了?」
我看著眼前的男人,突然感覺有些陌生。
我想問問他,洛施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嗎?
可我又害怕聽到他的回答。
他送我回家,一路上欲言又止,最後才說:「我送你上去。」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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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意識拒絕,故意忽略他眼底的不安。
19
那晚,我翻出了壓箱底的一個陶瓷娃娃。
那些曾經被反復摩擦的地方已經有些掉色了,就像有些快要褪色的記憶……
「妹妹,別哭,這個娃娃給你。」
我抬頭,淚眼模糊中,一個小男孩將一個陶瓷娃娃舉到了我的眼前。
那是小小的宋承毅。
他媽媽站在旁邊,眼神愛戀地看向我:「清清別哭了,去阿姨家裡玩,好嗎?」
小小的我,聽到這話,又忍不住哭了起來,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但最後,我還是被抱到了宋承毅的家裡。
他媽媽給我洗了臉,還給我們切水果吃,宋承毅也將自己的玩具都拿出來給我玩。
那個下午,我們成了好朋友,玩得特別開心。
我母親找過來的時候,滿眼疲憊,特別抱歉地對程阿姨說:「給你添麻煩了,慧雲。」
「不麻煩,我就喜歡女孩兒。」說完,她又嘆口氣,壓低聲音:「你跟老林……真要離婚?」
「嗯。」
母親輕輕地嗯了一聲,我心裡卻如五雷轟頂,手裡的玩具都掉了。
陶瓷娃娃,被磕掉了一個角。
「妹妹,你的手流血了。」宋承毅驚呼一聲,就抓著我的手指,放進了嘴裡。
兩個大人,也趕緊過來。
「你幹什麼宋承毅?」
「你手流血了,爸爸不就這樣給你止血嗎?」
宋承毅說完,兩個大人臉上是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兒子真暖,像你們家老宋。」母親言語之間,滿是羨慕之情。
「嗨,這兔崽子一天不打就不行。」
我喜歡宋承毅他們家,程阿姨溫柔熱情,宋叔叔溫和親切,宋承毅活潑開朗。
我總是想,要是我們家也像他們家那樣多好。
可是,我父母在鬧離婚。
他們很少吵架,即使吵架也會把我支開。
可我知道,母親一旦讓我先去門口待一會說跟爸爸有些話要說,那就是他們要吵架了。
她不知道,我總是偷偷躲在門口哭。
我能聽見,她在屋裡壓抑的哭聲和發泄。
盡管年齡小,但我知道什麼是離婚,我害怕他們離婚,但我沒辦法,我隻能哭。
有時候,被程阿姨碰見她就會把我帶到他們家,我會感受到那些被真心對待的善意和溫柔。
因為父母的緣故,我從小早慧,心思深沉又敏感。
父母離婚後,我跟著媽媽一起生活。
為了讓她高興,我更是小心翼翼,從不惹她生氣,她讓我怎樣我便怎樣,看到她欣慰的笑容,我就能滿足半天。
隻是,我總是遺憾再也見不到程阿姨、宋叔叔和宋承毅。
母親問我中考志願填什麼?
我毫不猶豫地說:「市一中。」
我打聽過了,宋承毅在市一中實驗班。
他比我大一屆。
多年未見,不知他還記不記得我了?
可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他。
隻因,他是我童年唯一的玩伴。
20
初中畢業的那年暑假。
我母親住院了。
她摸著我的臉說:「我的清辭終於長大了,媽媽可以放心地走了。」
我搖頭,失聲落淚:「我什麼都聽你的,這次你能不能聽我的話,不要走啊!」
「傻孩子,咳……咳……你還有爸爸。」
不。
爸爸不是我一個人的爸爸了。
他有新的老婆,新的孩子。
可我隻有媽媽了。
自從她與父親離婚,便更加沉默寡言。
她從不在我面前說父親一句不好,我也從不問她一句關於父親的事情。
隻是,每次父親來看我,她都會精心打扮。
我們一家三口沉默地吃飯,父親走時會對我說:「聽媽媽的話,爸爸有時間再來看你們。」
我乖乖點頭。
臨別時,他看了眼母親,還是那句話:「有事聯系我。」
「好。」
母親將我照顧得很好,從不主動麻煩他。
她是驕傲的,不管心裡如何想,從不會用孩子當借口行事。
也有人勸過她,讓她向父親服個軟。
但她搖頭:「現在這樣挺好。」
我也覺得挺好,他們終於不再吵架。
見面客氣,有事商量。
直到,父親再婚。
他們漸行漸遠,直至不再見面。
偶爾,父親會去學校看我,帶一些東西。
我帶回去給她看,說是父親拿的。
她隻淡淡「嗯」一聲。
我有時候不懂,婚姻到底是什麼?
我能感覺得到,母親是愛父親的,可他們總是很難相處。
父親大概也是愛母親的,隻是男人薄情亦多情,感情從來不是唯一選擇。
他們更務實。
不像女人,可以抱著一個念想,甚至一段舊情了此殘生。
在母親離開的最後時刻,父親來了。
他哭了。
那張布滿風霜,添了皺紋的臉上情緒復雜。
但愧疚之情,毫不掩飾。
繼母也來了。
她握著我的手,看向我的目光也是復雜的。
但更多的還是憐惜。
喪禮過後,我又回到了大院兒。
好幾次,我躲在角落偷偷地哭,想母親,還有那顆無所適從的心。
21
宋承毅不記得我了。
十年時間,他忘記了兒時的我。
他身邊多了一個女生。
洛施後來者居上,成了他的小青梅,小跟班兒。
偶爾,聽見他們一群人呼嘯而過的歡呼聲,我忍不住在窗前駐足良久。
少年啊,那般的鮮活明亮。
我會路過,他們打球的地方,看一眼球場上揮汗如雨,閃閃發光的少年。
有時,他從對面走過來帶起一陣風,掀起了我的一片裙角。
我低頭整理裙擺。
他看向我的目光是陌生的,毫無溫度的。
我總是不經意間和他擦身而過,卻沒有一次,喚起過他的回憶。
「你的筆掉了。」
他突然轉身向我看過來,手裡捏著一支粉色的圓珠筆。
「謝謝。」我自他手中接過筆。
話落,他便轉身離去。
少年背影清瘦,走在斑駁的光影裡,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在他身上落下點點光斑。
他的身影越走越遠,淡得就像珍藏多年的水粉畫。
那時,我才明白有些事過去了就過去了,人不能總停留在過去。
為往事憂者,實在愚不可及。
22
十六七歲的年紀,暗戀一個耀眼的人,下意識總會無比自卑、膽怯。
他侃侃而談,站在講臺上演講的樣子。
洛施上臺獻花,他微笑的樣子。
我是臺下觀眾,素手執筆,不用勾了描繪,那眉眼便輕而易舉地畫了出來。
他的眉毛是最難畫的,多一分硬朗就少了眉間蓬勃的少年氣,顯得太過凌厲。
太溫和,又少了男子氣概。
那雙桃花眼,笑著的時候,眼尾輕佻,帶著點漫不經心的勾人意味。
沒有哪個女生見了不臉紅的。
然後,是他英挺的鼻梁。
還有,他薄厚適中的唇,微微翹起的嘴角即使是拉下臉的時候,都讓人覺得少了幾分氣惱多了幾分笑意。
嬉笑怒罵,皆是鮮活的少年模樣。
那時,我是個卑微而膽小的暗戀者。
躲在角落,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而今,走過十年光陰,我成了他的未婚妻。
洛施說,我會後悔的。
我也問自己,我會後悔嗎?
沒有試過,我怎麼知道呢?
有些事,總要經歷才能深刻體會其中滋味。
我告訴自己,那都是過去了。
那不重要。
23
連續幾日的小雪終於停止,天空放晴,冬日的暖陽柔柔地照拂著大地,迎接一場即將到來的盛大婚禮。
我們婚禮在一處私人的別墅山莊舉行,全場以大紅為主色調,燈光、紅綢、紗幔、路引都用盡心思精巧布置,整個現場極為恢弘盛大、喜氣洋洋。
婚禮不算保密,也沒有刻意宣傳,除了兩家的親朋好友以外,大多都是商界和政界有身份地位的人。
我一身大紅色的中式喜服,細膩光澤的綢緞面料上繡著龍鳳呈祥的圖案栩栩如生,金絲交織的立領盤扣,古典的寬大袖口處隱約閃現同色的暗紋刺繡,一條金色的寬大腰封裹著盈盈一握的楚楚纖腰,盡顯身段玲瓏曲線,曼妙身姿一覽無遺。
我靜靜地站在宋承毅身邊,整個人優雅端莊,鳳冠霞帔的掩映下是一張絕美的精致容顏,嘴角處一抹笑容含蓄溫婉、落落大方,是全場最矚目的焦點。
宋承毅目光深邃,純黑色的燕尾服剪裁一絲不苟,把他的身材襯得極為高大英俊。
證婚詞響起的時候,我們看向彼此,一句「我願意」,開啟了人生全新的徵程。
「現在,新郎可以親吻他美麗的新娘了。」隨著主持人激情高漲的聲音落下,氣氛被推至到了最高點。
萬眾矚目的期待下,宋承毅望著我的嘴唇,我看出他眼中的遲疑。
我輕輕地閉上了雙眼,心中忐忑,睫毛顫動得厲害,一雙手交疊在一起,極力地平復著失控的心跳。
世界陷入黑暗,耳邊是熱鬧沸騰的喧哗喝彩聲,一雙略帶冰冷的唇貼了過來,男人的氣息拂在臉上,呼吸之間都是熱的。
大冷的天,我後背竟透出一層薄汗,連手心都是潮湿的。
兩人仿佛陷入了被熱鬧包圍的安靜世界,周圍突然寂靜無聲,隻剩下彼此不太規律的心跳聲。
「看來,我們的新郎和新娘真是如膠似漆,難舍難分呀!」
主持人調侃的聲音驚醒了我,一睜開眼,四目相對,一個低眉頷首似是嬌羞不已,一個神色凝重陷入沉思。
一吻結束,掌聲與歡呼經久不衰。
幾個小輩兒的半大孩子忍不住跟著手舞足蹈地歡呼,其他平輩兒的朋友們也都跟著拍手起哄。
之後,兩家的父母紛紛上臺發表感言,都是交際場上的人,一番話說得真情實感,帶起底下一片和諧的叫好聲,我父親的發言,隱隱讓人心中動容。
我們父女對視,多年以後我在那一雙渾濁潮湿的雙眼中,看到了他的良苦用心。
至此,婚禮的儀式進入尾聲,我被簇擁著去了休息室換敬酒服。
觀禮結束,百十來號賓客的宴席正式開始,宋承毅的助理陳轲端著事先準備好的酒杯酒壺,準備接下來的敬酒儀式。
休息室裡,我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化妝師們正拆卸我頭上繁復的鳳冠,快速的編了一個復古的法式風情編發,用碎鑽點綴。
妝容減淡後,我整個人似換了另一副面孔,清新婉約得像一株聖潔、優雅的蓮花。
我兀自沉浸在剛才那短促而淺淡的一吻中,第一次親密貼合,他的氣息似乎還殘留在我唇間。
是淡淡的冷松味兒。
此時,男人正闲適地坐在一旁看著我,手中擺弄著一支從我頭發上取下來的簪子。
偶爾,四目相對,他唇邊勾起笑意。
是那種真心實意地笑。
化妝師們誇我的時候,他笑意更濃,仿佛與有榮焉似的。
我也忍不住笑。
淡淡微漾在心頭的暖意,經久不散。
24
一切準備就緒,休息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
洛施拎著酒瓶踉跄走了進來,她眼中盛滿醉意,直直盯著鏡子裡男人稜角分明的臉。
看見洛施的那一刻,宋承毅抿直唇角沉下了臉,眼神冷得迫人。
「小承哥,大喜的日子裡怎麼不高興啊?」洛施抬手想撫平他眉頭的皺褶,被男人一把抓住手腕,聲音冷凝:「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