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廝殺聲逼近,刀戈兵劍,頻頻碰撞,殺聲陣陣,沸反盈天。
像是煙花升空,在一切喧囂達到鼎盛後,便陷入了沉寂。
殿內殿外,一時落針可聞。
「咯吱。」
有人打破沉默,推開殿門,邁步而入。
來人逆著光,銀色盔甲在陽光下熠熠光輝。他手握紅纓長槍,槍頭染血,臉上也帶著血跡,但笑容明媚如往昔。
大喇喇地揚了揚手裡叛軍的人頭,笑著說道:「陛下,阿意救駕來遲。」
皇後猛然睜開眼,看向皇帝。
皇帝在她耳邊低語。
「你啊,算漏了阿意,滿盤皆輸。」
6.
「皇後日思夜想,此時詔書就在手裡,都不想看看嗎?」
皇帝在她耳邊輕聲問著,她有片刻恍然。
耳鬢廝磨,原是這樣嗎?
他們夫妻二十載,從不曾離得這麼近過。他的呼吸落在耳邊,輕柔溫暖,一如他每次看向沈卿欣的眼神。
皇帝拍了拍她的肩膀,帶著勝利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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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以為朕一直在拖延時間嗎?」他搖搖頭。
「錯了,大錯特錯。你們所有動作都在朕的掌握之中,所謂的在西北走丟的將士,其實一直與阿意在一處。他們從草原繞路,半個月前就到了京郊,今兒一早就制服了京畿叛軍和協防軍。」
「護靈軍也早就奪回了四方城門。」
皇後面色慘白。
「朕和阿意之所以等到今日才動手,不過是因為她們在你手上,懂嗎?」
她看著正在處理傷口的侍衛統領,苦笑。
「你們早都控制了皇宮內大半的守衛,還要如此謹慎嗎?」
皇帝點點頭:「嗯,半點都不容有失。」
她悽然一笑,不想再說話,打開了手裡詔書,指尖逐漸泛白。
看著看著,眼裡淚水漸盈。
什麼退位詔書,這分明是沈卿欣的立後詔書。
皇帝揮手,張德全便端來了一盞酒。
「娘娘,您便飲了吧,不會太痛的。」
「嗯。」
她應了一聲,放下了詔書,伸手將步搖插得更端正一些,又攏了攏衣袍,才接過了酒盞。
白玉酒盞裡呈放著琥珀色的酒,像極了大婚那日,他們共飲的那杯合卺酒。
那年她情竇初開,為他一見傾心。
父親說他並非良配,幾次勸說,她抵死不從,最終如願以償地嫁給了他。
劉氏全族因為她的婚姻卷入了皇權爭鬥,他們傾盡家族之力,為他鏟除了所有登基路上的阻礙。
後來,登上王座,賜她為後。
他端方雅正,她便儀態萬千,收起所有少女心性,做他母儀天下的皇後。
她恭謹溫順,以他為天,永遠錯後一步,跟在他身後,隻要她一抬頭,便能望見他的背影。
在他的帶領下,國家強盛,內治清明,外驅敵寇,天下太平,四海盡歸。
她以為他們可以一輩子相敬如賓,直到他遇見了沈將軍遺孤沈卿欣。
他對她一見傾心,甚至愛屋及烏地將她的弟弟帶在身邊,悉心教導。
他教他騎馬射箭,教他文治武功。
可她的兒子呢!她與他親生的兒子呢!
隻能站遠遠地看著父王教導別人的孩子,滿眼羨慕。
她安慰自己,沒關系,不要急躁,不要驚慌。
沈行意是外男,再受寵愛也不足為慮。
她有母族支持,隻要她德行無差,隻要太子不犯錯,他們母子安心等待便是了,她不急。
宮闱深深,自她入宮,學會的第一件,便是隱忍和等待。
她可以忍受家族被打壓,斷尾求生她懂,她可以忍受他將愛意盡贈他人,畢竟天家無情。
一切的隱忍,在沈卿欣生下兒子的那一刻,不再有任何意義。
她的寵愛可以被人奪走,但他兒子的江山誰都不能動分毫!
她聯合劉家,籌謀數月,本想在沈行意歸京路上殺了他,不曾想匈奴來犯,他短命地死在了草原。
這樣也好,沈貴妃就這一個弟弟,他死了,她母族無人,皇帝在軍中也少了最大助力。
她一直為此沾沾自喜,以為是老天開眼。
哪裡是老天開眼,明明是她異想天開。
她苦笑著,全身冰冷,腹內絞痛不止,卻還是掙扎起身,向著殿外走去。
殿外陽光正好,夏意正濃。
去曬曬太陽吧,去吹吹夏風吧,去聽聽蟬鳴吧。
她太冷了。
皇宮,太冷了。
皇後推門離開的時候,沒人阻止。
我視線一直看著沈行意,片刻不敢移開。
他見我看他,挑了挑眉,將把手裡人頭交給了手下兵士,朝我走來。
走到我面前把手一伸,語氣理所應當。
「帕子給我。」
見我不回話,沈行意冷哼了一聲,伸手便抓起我的袖擺便擦手。
他擦得認真,一根一根。
好好的月白留仙裙,被他擦得血跡斑斑。
指尖血跡有些幹涸,擦不幹淨,他十分不滿,嘟囔著:「什麼破裙子,擦手都擦不好,回頭我帶你去多做幾身。」
看我一直傻愣著,他挑眉,一直板著的臉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怎麼?想我想傻了?」
他伸手去拉我藏在袖子裡的手,卻摸到了一手黏膩。
沈行意的笑容凝固在嘴角,皺著眉用力扯起我的手,放到眼前細看。
我的手心裡還握著瓷片,鮮血橫流。
他十分不爽,命令我:「松手。」
等了幾秒,見我還沒松開,便伸手來掰,我疼得輕哼了一聲。
也許是之前太緊張的緣故,此時我手指僵硬,越是著急,瓷片就越是松不開。
我輕輕打著抖,是疼的,也怕的,我怕他生氣。
沈行垂眸,將我的手放在他的唇邊,輕輕吻著。
「別怕了,乖。」他一遍遍親著我的手指,溫熱的唇將我冰涼的指尖點燃。
「青青乖,我在呢,不用害怕了,乖。」
在他的安撫下,我慢慢松開了手。
瓷片落地,我抱住了他,失聲痛哭。
待回到將軍府,我才從恍惚中回過了點神,右手的傷口被包扎了起來。
我低頭,看見我的手還和沈行意的手牽在一起,慌張地松開,雙頰緋紅。
沈行意見我窘態,笑得見牙不見眼。
他被曬黑了許多,但一雙眼睛還是亮晶晶的,很是好看。
他抱怨了一句「好累」,然後伸了個懶腰大步往府裡走去。
走了幾步,見我還楞在原地,便皺眉說道:「怎麼真成了個榆木疙瘩,連跟上我都不會了?」
我低下了頭,快步跟了上去。
一路走來,凡是見到沈行意的下人,俱是瞪大雙目,面色發白。
若不是青天白日,任誰見了他一身鎧甲染血,怕都要以為厲鬼索命吧?
我忍不住掩嘴輕笑,卻被他抓了個正著。
他停下腳步,挑眉問我:「什麼事這麼好笑,給我說說。」
我抖了抖,不敢看他眼睛,隻敢盯著腳尖,嗫喏回話。
「沒…沒什麼。」
他目光四下掃了一圈,嘴角噙著壞笑。「小丫頭,你知道軍中如何處置拒不交代的細作嗎?」
我搖頭。
他手腕用力,將我攔腰抱起,大步匆匆進了臥房,又回腳踢上了房門。
我被他按在塌上,動彈不得。
我目光驚恐地看著他,他好整以暇,眉眼帶笑。
「自然是,好生折磨,直到遭不住了,說實話才罷休。」
我嚇得咽了咽口水,別開眼睛。
沈行意說這話我是信的,畢竟從小到大,他最喜歡的就是作弄我
初見的春日宴上,我便被他作弄得不輕。
那日劉氏帶我和盛雲嵐進來皇宮。
她不喜歡我,交代我找個角落呆著,不要惹禍後,就帶著盛雲嵐去和其他女眷交際。
我坐在一處無人的亭子,正在想著如何用手帕藏幾塊糕點帶給我娘,腳踝便被一隻冰涼的手給抓住了。
這亭子臨水,聽聞去年曾有宮人在此落水而亡。
那年我九歲,被嚇得臉色發白卻也不敢大叫,生怕驚擾了其他女眷,丟了侯府的人,劉氏會找我娘麻煩。
我一手抓著護欄,一手用力去掰開握著我腳踝的手,急的眼淚直流。
那隻手卻不肯放過我,把我往水裡拉。
眼見著要落水了,我忍不住低聲求饒。
「水鬼大人,求您不要抓我,我不好吃!而且,而且,我娘還在等我!我若死了,她活不成的,求您開開恩吧。」
話音剛落,抓著我腳踝的手,便松開了。
我以為水鬼開恩,哪想到是水下的人被逗得憋不住氣,浮出了水面。
沈行意與我同歲,他長得粉雕玉琢,在水裡笑得見牙不見眼。
「蠢死了,哈哈哈哈,還叫我水鬼大人」
他惡作劇得逞,很是開心,笑了一小會兒,朝我向我伸手。
「喂,拉我上去。」
我哭得淚眼婆娑,卻還是將他拉上了亭子。
我們站在亭子裡,渾身湿漉漉,被風吹得直打噴嚏。
還是貴妃派人來找他,才救了我們,惜春宮的宮人們把我們偷偷帶回宮,換了衣服。
7.
路上,他見我哭個不停,皺著眉勸我。
「怎麼哭起來沒完沒了,真是麻煩。」
他不耐煩:「不就是沾了點水,值得你這樣哭嗎?」
我抽抽搭搭,斷斷續續地說:我……我害怕……
沈行意墊腳,摸了摸我的頭。
「別害怕。」
他黑眼珠轉了轉:「鬼是人變的,肯定沒有人厲害。你想啊,鬼若是比人厲害,又怎麼會死呢?」
我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地,忘了哭。
可我哪兒是怕鬼啊,我是怕貴妃怪罪,怕劉氏責罰。
但沈行意哪裡會懂呢。
好在沈貴妃見了我十分歡喜,還問我以後要不要常常入宮來玩。
她笑的溫柔,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好看的人,比我娘還要好看。
但我不敢點頭,隻好低頭看著腳尖。
沈行意換了衣服,頭發都沒絞幹就蹬蹬蹬地跑到貴妃面前,把我往自己身後拉。
「阿姐,你別兇她,是我拉她下水的。」
沈貴妃不說話,沈行意急得不行,撒嬌賣傻。
「好阿姐,都是意兒的錯,你要怪就怪我吧。阿姐要我練的十頁字帖,我回頭便寫給你,好不好嘛~」
沈貴妃又好氣又好笑,拍開他的手,將我拉回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