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小姐遇害的案子已審清,明惠郡主愛慕臨安王,心生嫉恨,伏殺了小姐。
小姐因他而死,府Ṫṻ³上卻為他奏樂,何其諷刺。
也並不是毫無生路,但剛想到新主意,我狠狠抽自己一巴掌,希望疼痛能把我變得清醒些。
「那是小姐的未婚夫,小姐屍骨未寒。」
可又止不住地想芍藥姐姐,她平素裡總是一邊做事,一邊唱曲子,像隻輕快的百靈鳥。但簪子貫穿喉嚨,世上再也聽不到她唱歌。
我還想到小姐,她是府上尊貴的主子,有著受人豔羨的婚約,可她死了,繁華煙消雲散,不過是一團沉甸甸的肉。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我既不愛唱歌,也低賤如塵,世上沒什麼值得讓我留戀的。
娘總跟我說,這輩子吃苦,下輩子就會好。
可我還是舍不得死。
我不想白來這世間一趟。
還沒享過一天福,還沒找到自己留戀的事,怎麼能不明不白地死了呢?
9
把過去攢下的銀子都塞給看護清風閣的護衛,我成功溜進臨安王下榻的院子。
推開這扇門,再無回頭路。
但這次我沒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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躡手躡腳剛爬到榻上,一隻手瞬間扼住我的喉嚨。
「誰?」
月光灑進內室,我隱隱約約看見那張仿若謫仙的臉。
我爬他的床,確實好像是他吃虧一些。
「王爺,我是府上派來伺候的Ṭū́₊婢女。」
他的手勁兒沒有松一點,隻語氣淡淡:
「宴席上,我拒絕了婢女伺候,不想死就說實話。」
我握住他手腕:「若我說去年端午,我才是救您性命的那個人呢?」
是的,成為小姐催命符的婚事,最初源於我。
是我一時好心,出府辦事時在河裡撈上一個重傷的男子。
看他還有氣,將他送到醫館就走了。
後來臨安王大肆尋找救命恩人,那人自然隻能是小姐。
僕從做的事,壞的皆為咎由自取,好的不都是由主子吩咐的嗎?
那日,小姐靠救命之恩獲得一樁受天下貴女豔羨的婚事,她賞我一小錠銀子。
我並不貪圖大人物的恩情,一小錠銀子讓我高興了好幾日。
兜兜轉轉,這小錠銀子最終成了剛剛我賄賂護衛的主力軍。
10
聽完我的自白,臨安王松開手。
我得寸進尺地往床上擠了擠,如今已經成功躺在床沿。
他的聲音好聽得像玉石相擊:「我名為盛臨,你叫什麼名字?」
我嘴上回答:「奴婢叫雲舒。」
心思卻全在一點一點往床中間挪動,左臂已經感受到他的體溫。
我狠狠松口氣。
這床,終於是爬成功了。
「你姓什麼?」
我姓什麼呢?
我不知道。
爹娘是趙府家生子,因為做得好,被賜姓趙,這是他們逢人便吹的榮譽。
可我不該也姓趙,如今我不配,也不願。
鬼使神差地,想起院子裡那棵抽出新芽的柳樹。
「我姓柳,我叫柳雲舒。」
柳雲舒,這名字可真好聽啊。
11
躺在盛臨身旁,我心慌的厲害。
他不會有什麼怪癖吧?
他若是在床上打人,我可得忍著點。
千萬別反抗,畫本子上說,越反抗,變態的男人會越興奮。
……
腦海裡幻想畫面越來越恐怖,盛臨卻一直沒動作,難不成是等著我主動?
我竭力忍住顫抖,去解盛臨的寢衣。哆哆嗦嗦半天,還沒成功解下第一顆扣子。
真是我丫鬟生涯裡的敗筆。
他按住我的手:「抖成這樣,這麼怕,還要硬著頭皮做?」
自是因為比起這個,有更多可怕的事。
我順勢反握住他的手,語氣諂媚:「服侍主子是我的福分,怎麼會怕,我是激動的。」
如此曖昧的場景,他竟然噗嗤一下笑出聲:
「你很有意思,比很多戲都有看頭。在我這兒,若是害怕,那便不做。」
不懂我哪裡有意思,但貴人眼中的有意思,顯然是件能保我命的好事。
我楚楚可憐:「有些事情,若是由著性情,我會死的。」
「我保你不死,所以不必勉強。」
他輕輕撇開我的手,沒撇開:「看來很喜歡我的手,那牽著吧。」
於是我和盛臨牽著手睡了一夜。
準確來說,不知道盛臨如何,我一夜未眠。
每一刻都很煎熬,但怕驚擾盛臨,我不敢動,睡得渾身麻如針刺。
早已習慣痛苦,命運突如其來的放過,比起歡欣雀躍,更是令人惶恐。
巨大的不幸是不是馬上就要來了?
12
等我坐上馬車,輕而易舉、沒有受到絲毫刁難就離開了趙府,已然有些恍惚。
就這麼簡單嗎?
原來,之前令我淚幹腸斷、苦苦掙扎的禍事,真的就這麼簡單?
盛臨甚至沒吩咐一句話,使一個眼神,一切自然而然地解決。
夫人紅著眼睛,內心估摸著恨沒早點弄死我,但還是咬著牙說:「王爺看得上這丫頭,是她的福氣,便贈予您。」
甚至她賞我兩匹雲錦,流光溢彩,是我碰都沒碰過的好東西。
我以前總是想,主家給我吃喝,我要盡心盡力地做好主家的差事。
可兢兢業業的我連雲錦的邊角料也夠不上。
如今我背信棄義,攀附權貴,夫人恨得咬牙切齒,但還是送我兩匹。
笑貧不笑娼,這便是世道。
爹娘在馬車駛離時,哭著追了一小段:
「我的心肝,看見你出息我們才放心,要多回來看看我們和弟弟呀……」
他們哭得情真意切,那顆摻毒的飴糖仿佛隻是我的一場夢。
盛臨派來伺候的婢女青雀見我情緒不佳,安慰道:「府上很通人情的,若是想家,您之後求了王爺,能隨時回家看看的。」
我隻點點頭,沒有說話。
趙府才不是我的家。
我早就沒有家了。
13
意料之外,臨安王府不是龍潭虎穴,這裡很清靜。
盛臨六親緣淺,父母已逝,唯一的長輩老太君在江南養病,他還沒娶ṭù⁶王妃,府上的正經主子除了他,就一個妾室。
婢女青雀嘰嘰喳喳地介紹:「傅姨娘住在府內最東邊的長留閣,柳姨娘您平日裡別往那塊去,盡量避著點。」
府上隻有一個傅姨娘?還要躲著?
她定是個厲害人物吧。
青雀卻悄悄貼近我的耳朵:「傅姨娘早兩年就瘋了,除去王爺誰也認不得,還曾拿剪刀自殘過,總之躲遠點沒壞處。」
我不想惹事,住進最西邊的見山樓裡,從不往東邊去。
臨安王府的日子很悠闲,我不用做事,每日隻管享受。
盛臨從不在後院過夜,仿佛他這兩個小妾的最大作用是鎮宅。
但他喜歡找我聊天,大到朝堂格局,小到雞毛蒜皮。
盛臨好像是一個孤獨的話痨,不找別人隻找我。
想想也對,府上另一個主子傅姨娘瘋了,他倆確實很難有共同語言。
等我熟悉了盛臨的熱鬧,他突然公務繁忙,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竟開始眼巴巴望著院子門口,盼著盛臨什麼時候回來。
人果然得找點事做,闲著闲著就容易痴心妄想,腦子有病。
最初我學的是唱戲,青雀大力推薦:
「傅姨娘戲唱得可好了,王爺愛聽Ŧŭ̀₂戲,主子不妨您也學學吧。」
我試了試,不愛這些咿咿呀呀。
正尋思著換個花樣打發時間,盛臨這個碎嘴子帶著好幾幅美人圖回來:
「郡王爺送我的,你同我一起瞧瞧。」
14
卷軸展開,畫上美人栩栩如生,眼波流轉。
美人在畫上得到永生,她們的模樣超脫皮囊,得以在世間流傳。
「我覺得這幾個美人,都不錯,你覺得如何?」
我眼中隻剩畫,隨口應付:「王爺的眼光自然好,妾身也覺得如此。」
盛臨把幾個美人誇個遍,看著我,讓我談談感受。
我不負他望,虛頭巴腦地盛贊一番,大膽請求:
「王爺,可否把畫師介紹給我,我想學如何畫畫。」
盛臨對於妾室很是大方,有求必應,第二日畫師就來到府上。
從前小姐學過畫畫的,但她怎麼也學不好,夫人怎麼逼,她進步都有限。
小姐在屋裡學畫,我在院門口站著,告訴每一個來客,我家小姐在學畫呢,不緊急的事就等等吧。
畫畫是貴人才能學的東西。
如今王府請來的畫師誇我頗有學畫的天賦,原來高雅之藝,我這個下人也能學得好,甚至更好。
等我得畫師幾分真傳,已是來年春天。
頭一次自行創作,便是趁著還沒忘,一筆筆畫出芍藥姐姐。
起初依著我最熟悉的模樣來畫,她穿著大丫鬟的衣裳,謹小慎微地站著,露出得體的笑容。
畫到一半,我突然驚覺,這不是她。
畫裡的人是大丫鬟芍藥,但不是我的芍藥姐姐。
撕掉畫,重頭再來,芍藥姐姐半張著嘴,眼睛亮晶晶的,神情暢快。
這是空闲時,芍藥姐姐邊走邊吊嗓子的模樣。
這才是她。
畫完後,我對著畫靜坐許久。
小姐世後,全府哀悼。可芍藥姐姐無人問津,甚至父母都沒來領屍體。
如今她也有了一幅畫,留下些許痕跡,證明她曾來過這人間一趟的。
15
交了畫給畫師看,他大為贊嘆,說沒什麼能教給我了,轉頭將他師父介紹給我。
盛臨看到畫,也誇我畫得很有靈氣,非要讓我給他畫一幅。
我自然是畫了,可他收到成品,很不滿意,卻又挑不出具體哪裡不好。
「總歸比不上你之前畫的那幅女子畫像。」
我滿懷歉意:「那幅是我超常發揮,等我練練,再重新畫。」
盛臨:「行,若你能給我畫出滿意的畫像,我許你一個願望。」
其實,我知道差在哪裡。
因為我畫的是臨安王,而不是盛臨。
我現在還不想畫盛臨。
人物畫厭了,我開始練習畫景。
那日我在府裡的池塘旁正畫著,一女子探頭問我:
「你是在畫這池子嗎?」
我抬眼一看,來人身襲白衣,長發未挽,眉眼間似乎蹙著捧冰雪。
「是,我畫得像嗎?」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不太像,但又能看出來你畫的是這方池子。」
她撫了撫頭發,繼續問:「你是哪個院子裡的?我從前沒見過你。」
「我是新來的丫鬟,你沒見過我也正常。」
她在一旁靜靜看我畫了會兒,突然驚呼出聲:
「日頭足了,我得回去,我不能曬黑的,王爺喜歡膚白的女子。」
說完她像隻小鹿,歡快地跑走。
青雀取完墨回來大驚:「方才我看見傅姨娘跑過去,主子你有沒有碰見她?她沒傷害你吧?」
我搖搖頭,我第一眼看見她,便覺得。
比起擔心她傷害我,我的存在才是更容易傷害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