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苑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長公主又如何?」
面前這人,實在是不可理喻。
我深吸一口氣,突然想起長公主給我的那枚玉扳指。
心念一轉,正準備勾出扳指,卻聽見沈苑一聲驚叫。
下一刻,沈苑直直朝我撲來。
我猝不及防,和她雙雙落進了太液湖。
落下水的前一秒,我看見從御書房出來的一行人。
為首那個,玄衣玉冠,我再熟悉不過。
10
我和沈苑很快就被侍衛撈了上來。
衣袍盡湿,勾勒出身體的曲線。
我抱著雙臂,起身欲走,沒空和沈苑計較。
再不趕緊換一身衣服,我的馬甲就真捂不住了。
可是沈苑卻不肯放過我。
她捂著臉,右手卻精準地扯住我的衣擺,哭得梨花帶雨。
Advertisement
「殿下,您可要為臣女作主啊!」
我抬頭,驀然對上那雙深潭一樣的眼睛。
太子不辨喜怒地看著我們,聲音很冷。
「作什麼主?」
沈苑抽抽搭搭。
「驸馬,驸馬意欲輕薄臣女。」
「臣女寧死不從,和他雙雙落入湖中……」
她紅著眼睛:「殿下,殿下要為臣女作主啊!」
太子和一眾大臣侍衛寂靜了。
我也傻了。
冷風一吹,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太子似笑非笑的目光,於是落在了我身上。
「驸馬以為呢?」
牙齒咯咯作響,不知道是凍的還是氣的。
我深吸一口氣,勾出掛在脖頸的玉扳指。
「我對殿下忠貞不渝,此物為證。」
沈苑淚眼蒙眬地看來,眼睛瞪大了。
竊竊私語的大臣們也寂靜了。
一時間,氣氛安靜得有些詭異。
我看見太子眼中的笑意,直覺不妙。
還未等我出聲,一個老臣已經顫顫巍巍地開口了。
「你……你說什麼?」
我有些疑惑,還是義正詞嚴地大聲重復。
「我對殿下忠貞不渝!」
老臣看起來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哪個殿下?」
我還要開口,被太子打斷了。
他笑得輕佻又散漫。
「這是孤的信物。」
「卿以為,還能是哪個殿下?」
老臣傻了。
沈苑傻了。
我也傻了。
我愣愣看了太子半晌。
腦中突然閃過一些可疑的片段,和一個荒謬的想法。
比如長公主比我還平的胸、高我一頭的個子。
比如長公主和太子互通的消息、相似的容貌。
比如長公主和太子,從來沒有一起出現過。
所以——
太子假扮長公主,嫁給了我?
從始至終,太子和長公主,都是一個人?
我嘗試著開口。
「你……」
太子笑意更深:「嗯哼。」
熟悉的語調,查重率百分之百。
真刺激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眾目睽睽之下,跑了。
11
跑出一段距離後,我發熱的腦子才慢慢冷卻。
當務之急,是找個偏殿換身衣服。
一念剛起,面前響起一個訝異的聲音。
「阿昭?」
衣袍上的水還在滴滴答答往下落。
我僵硬地梗起脖子,看見寧闌詫異的臉。
他將我上下打量了一遍,面上的笑意緩緩收斂了。
肩上一重,寧闌的外袍披在了我身上。
他言簡意赅:「跟我走。」
……
臨時找來的衣服寬大,衣袖挽了幾道才挽到手腕。
我換好以後,猶豫了半晌,才推門出去。
寧闌抱臂倚在牆角,神情晦暗不明。
「寧闌?」
我怯怯抬眼看他,試圖轉移話題。
「這身衣服還蠻大的……哈哈。」
寧闌垂眼:「這是顧雲熠以前的衣服。」
「以前他就住在這宮裡,後來及冠開府出去,這裡就荒廢了。」
我訥訥點頭:「哦。」
寧闌不說話,隻看著我。
我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鼓起勇氣。
「寧闌,今天的事……」
「你不用擔心。」
話到一半,被他幹脆利落地打斷。
「今日之事,我不會和任何人說。」
「阿昭,你大可以信我。」
我沉默著點點頭,想了想還是道:「對不起……」
寧闌安靜地看了我很久,忽然垂眼笑了。
「你我之間,從來不需要多說這些。」
我和寧闌一起在御花園走了很久。
「雲熠已經請旨就藩,現在已經在路上了。」
「他給你留了一封信,埋在上書房外的槐樹底下。」
寧闌冷不丁開口。
我愣了一下:「為什麼?」
寧闌深深看了我一眼,聲音輕如嘆息。
「雲熠他……做錯了事。」
「就算你原諒他,太子也不會放過他的。」
12
我和寧闌一起挖出了那封信。
除此之外,還有一壇女兒紅。
「這是他留給你的。」
寧闌這樣說。
看完那封信,我沉默了很久。
「我不明白。」
我茫然地開口。
「他說他前世對不起我,他說你們都是帶著記憶重活一世的人。」
「包括我,我也是……重生的人。」
「那《大夏秘史》,又是什麼東西?」
我不是穿書,而是重生嗎?
「《大夏秘史》?」
寧闌皺著眉頭重復,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他在懷裡摸出什麼東西。
我接過來一看,是一本書。
封面的插畫是時下流行的風格。
封皮正中,端端正正寫著四個大字——《大夏秘史》。
我呆住了。
「你,這是……?」
寧闌撐著下巴:「這是時下最流行的書,這可是書鋪裡最後一本。」
「那些個闲著沒事幹的文人,整天編排這些。」
他輕笑了聲:「我可真是冤枉,他們都編排我是斷袖呢。」
我顫抖著指尖,快速地翻過書頁。
和我醒來時得到的消息幾乎一模一樣。
敢情《大夏秘史》,是一群缺德文人編排的野史啊?
寧闌瞧著我的表情,樂不可支。
「叫你以前逃課,居然連這個的真假都分不清嗎?」
「唔,不過這裡面說你是長安城第一紈绔,整天流連花樓,鬥雞走狗——」
他的神色頗為懷念:「那倒是真的。」
我瞪了他一眼。
「那還不是為了掩人耳目!」
「那我最後是怎麼死的?不是千刀萬剐嗎?」
寧闌臉上的笑意,終於收斂了。
他沉默著抬手斟了一杯酒,推到我面前。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阿昭。」
我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
酒意席卷著塵封的記憶。
前塵故夢,翻湧而來。
13
我像是一個遊離在夢境之外的幽靈,冷眼旁觀著夢中發生的一切——
幼時的我和寧闌、顧雲熠一起在上書房讀書的過往。
鮮衣怒馬的好時光。
還有……和太子的初見。
原來早在上輩子,我們的命運就已經糾纏在了一起。
……
永明七年春。
我和平日裡一樣,和寧闌、顧雲熠一起去上書房讀書。
出門時隱約覺得忘記了什麼,卻始終想不起來。
直到——
一陣溫熱的鈍痛,在下腹聚集。
我猛然反應過來,冷汗瞬間浸湿了裡衣。
是月信。
要是被人發現了……
女扮男裝,欺君之罪。
整個相府都要人頭落地。
在寧闌不解的目光裡,我假裝吃壞了肚子,一溜煙跑出了上書房。
偏殿備有換洗的衣袍。
隻是當我來到那處人跡罕至的偏殿,解下遮掩的外袍,剛松一口氣時,發現那裡站了一個人。
一個玄衣少年。
少年愕然地看著我外袍上的血跡。
我白著臉,踉跄著後退幾步。
「你——」
「你別怕。」
少年皺著眉頭,率先承諾了:「我不告訴別人。」
話音未落,偏殿的門被一下推開了。
一身鐵甲的禁軍統領皺著眉走進來,目光落在地上的外袍上。
「太子殿下,出什麼事了?」
「無事。」
統領不依不饒:「陛下下令搜查宮中刺客。」
小太子愣了一下,語氣更冷。
「你的意思是,這裡有刺客?」
統領略一頷首,目光落在我身上。
「此人行蹤可疑,臣以為——」
話音中斷在小太子挽起的袖子上。
一道深深的刀痕橫在白皙的手臂上,血珠源源不斷冒出來。
「孤不小心被劃傷,她正要為孤包扎。」
「她慌慌張張,沾了血,就成了可疑的刺客了?」
我看著輕描淡寫的小太子,自己都差點信了——如果沒有看見他袖中,一閃而過的匕首的話。
待到禁軍統領的腳步聲遠去,我才脫力般倚在牆上。
「謝謝殿下。」
小太子蹙著眉頭:「你為什麼——」
我眨眨眼睛,將手指豎起在唇前:「這個事情,我阿爹都不知道哦。」
「除了我和阿娘,現在隻有你知道了。」
「所以,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小太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後來在上書房,總感覺小太子在時不時觀察我。
那種怪異的感覺,活像是在觀察某種稀有的動物。
小太子觀察的目光,每次都被我回以惡狠狠的瞪視告終。
那段時間搞得寧闌也很緊張。
他看看太子再看看我,然後凝重地問我:「大小姐,你和太子結仇了?」
我尷尬地摸摸鼻子:「也不是……」
顧雲熠謹慎地打量了一圈,然後擋住了太子的視線。
可是太子總是猝不及防地出現。
逃課,被太子抓個正著。
翻牆出宮,被太子抓個正著。
好奇去逛花樓——
一推開廂房的門,裡面坐著面如冰霜的小太子。
寧闌幾乎要抓狂。
「他為什麼總跟著我們啊?!」
優雅斟茶的太子聞言動作一頓。
他似笑非笑地看過來,語調輕悠悠的。
「孤跟著孤的伴讀,有什麼問題?」
我心虛地錯開目光。
我原本是內定的太子伴讀。
為了和好兄弟廝混在一起,我偷梁換柱,成了四皇子顧雲熠的伴讀。
想不到太子這麼記仇。
可是我還是低估了太子的記仇程度。
幾年後,我剛及冠,宮中一道旨意,賜婚我與長公主。
宮中何時還有這一位長公主?
我懵了。
寧闌也懵了。
我們面面相覷,誰都沒聽說過這位長公主。
最後還是顧雲熠在宮中打探到了消息,長公主是太子的孪生胞妹。
我就這樣渾渾噩噩和這位長公主成了婚。
大婚之夜,我戰戰兢兢地用玉如意挑長公主的蓋頭。
這個時候了,居然還有心思分神地想,長公主看起來比我還高。
下一刻,金絲鴛鴦的紅布被挑起,露出一雙寒潭似的眼。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遲疑道:「殿下?」
太子低笑:「不認識孤了?」
「你怎麼——」
顧玄霖好整以暇地斟上交杯酒,眼中笑意盈盈。
「還不是你女扮男裝在先,我怕你和別人定了親。」
我著急地去捂他的唇,他卻低笑著吻上了我的手心。
「現在,我們有相同的秘密了。」
14
前世的轉折點,是在婚後的一日。
顧雲熠約我去醉香樓喝酒。
幾杯下去,天旋地轉。
再次睜眼時,視覺被剝奪,眼前一片漆黑。
馬蹄聲噠噠,像是在一輛馬車上。
怎麼回事?
我的腦子開始緩慢地運轉。
顧雲熠約我去醉香樓喝酒,我醉昏了。
迷迷糊糊裡,好多舞女進來陪酒。
然後呢?
我下意識想觸碰眼睛,驚覺手也被捆住。
「別亂動。」
熟悉的聲音在身前響起。
我茫然循聲望去,試探性地開口。
「雲熠?」
顧雲熠的聲音沒什麼起伏,像是平淡的敘述。
「你被我綁架了,慕昭。」
「……」
話到嘴邊,被他的波瀾不驚堵了回去。
我艱難開口:「你——」
下一刻,駿馬長嘶,車輪聲停了。
眼前蒙著的布巾被人粗暴地扯落。
突如其來的光亮讓我沒忍住眯了眯眼睛。
「到了,下去吧。」
面前坐著的顧雲熠,眼神漠然得令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