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以前從來不生病的,來醫院無非就是來照顧林星山。


這麼一想,少爺體質早就有所顯現。


真不怪他矯情,是我照顧得不到位。


想到這我咳嗽著笑起來,在醫院後頭找了個二十一宿的床位住。


這塊總是死人,敢住的全是苦命人。


第二天一大早。


我還沒睡醒就聽見一幫人圍在窗戶旁邊嘰嘰喳喳。


後面有個大爺向我實時播報:


「呦,這地界來了輛瑪莎拉蒂。」


我頗為好笑地擠過去看了一眼。


呦,真真兒的瑪莎拉蒂。


更巧的是,車裡的人我也認識。


隔著車玻璃,他還戴著墨鏡帽子,但我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朝我揮手,我裹著松垮的軍大衣,他也認出了我。


9


有生之年,我到底是坐了一回豪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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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少爺。又突然想起來,什麼是苟富貴,勿相忘了?」


我用手掩住口鼻,車裡的燻香讓我更想咳嗽。


「你生病了?」


「入秋了,有點感冒。」


我問他:「你怎麼知道?」


他沉默半晌,「你的醫保綁的是我的手機號。」


「啊……」


林星山體弱多病,我倆的醫保都給他一個人用,綁的也都是他的手機號。


他沿街毫無章法地瞎開,一拐一拐地進了條老胡同。


他點了一根雪茄,煙霧繚繞地跟我說話:


「劉哥,我給你打了一筆錢,咱倆的事了了吧。」


我好像得的不是胃癌,我肺也疼,心也疼,頭也疼。


我無所謂地搖下車窗。


「給我多少錢啊?」


「五百萬。」


「哦,五百萬啊。」


我突然說不出話來,嗓子像被堵死了一樣。


五百萬啊,那可是五百萬。


五百萬買我十年,五百萬買我所有的愛。


可偏偏,我的一切,真的不值五百萬。


我突然來了點血性,把銀行卡掏出來甩在他臉上。


「我不用。」


「咱倆好聚好散,我不要分手費,也不要封口費。」


我沒撒謊,我很快就說不出話來了。


這世上唯二知道我倆故事、知道有兩個人在皇城根下相愛過的人就要死了。


林星山把剛抽了沒幾口的雪茄扔了。


那可是他和我曾經夢寐以求的東西。


現在他不在乎,我抽不了。


他拉過我的手,把銀行卡放在我手心。


「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你要錢我可以給你,多少都行,你要演戲,你想當明星,我都給你。」


「哥,你能再等等我嗎?」


他也哭了,哭得皺巴巴的。


其實我們都不年輕了,十八相識,如今都奔三了。


「林子……我不當明星了。我不想留在北京了。」


他抹幹淨眼淚,又把銀行卡塞給我。


「哥,有這筆錢你去哪都行。你好好過日子,往後我翅膀硬了,我有出息了,我還去找你。」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我真想哭,真的。


我最做不到的,就是等待。


如果他知道我要死了,他該怎麼辦呢?


10


我沒再矯情,讓林星山給我開發票,直接上銀行取出來五十萬現金。


我這輩子沒拿過這麼多現金。


到了酒店,我直接把錢拍在前臺。


把那為我登記的美女嚇了一大跳。


真是對不起呀。


我大方地拿出一沓安慰她,提著包去了個豪華包間。


總統套房,我真是沾了林星山的光。


五百萬。


如果我不會死,我也許會很開心吧。


畢竟那真的夠我衣食無憂一輩子。


林星山往後越紅,他就越害怕我。


我倆的賬算來算去,我能訛他一輩子。


可惜我要死了,林星山命真好。


我把手上的蘋果六按了又按,有點卡,但看個相冊也還可以。


二零一四年蘋果六上市,那時候林星山接了個大活,做模特拍樣衣。


兩天就掙了三千塊錢,又把少得可憐的存款拿出來,給我買了個手機當生日禮物。


64g,5288。


我沒責怪他,隻是把他抱緊了。


愛人用心給買的禮物,我不忍再苛責。


他說:「劉哥就得用最好的。」


我倆就在昏暗的地下室,在禁止點燃明火的標語下。


悄悄地點了一會炸開的荷花蠟燭,唱著難聽但歡快的歌。


還有豔紅的生日蛋糕,粉嫩嫩的花。


林星山給我錄像,他的畫外音嘰嘰喳喳:


「劉哥!看鏡頭,你怎麼一點鏡頭感都沒有?」


他傻傻地笑著。


「今天是 2014 年 12 月 13 號,本人林星山在此發誓,要給我劉哥,劉玄秋過一輩子生日。」


「我要送我劉哥最好的禮物,每年都有新的蘋果手機用,有大蛋糕吃,要去高檔餐廳吃燭光晚餐。」


「你丫的!咱倆大男人去,多尷尬啊?!」


「劉哥,不紅挺好的,要是咱倆三十了還不紅,咱倆就公開出櫃。去他的什麼公序良俗,咱倆談戀愛誰也不礙著。」


我沒理會他,閉上眼許願。


林星山湊近手機口,小聲地說了一句:


「劉哥,我愛你。」


我輾轉反側聽著他這句小聲的私語。


用來做我止痛的嗎啡。


林星山,林星山,林星山,林星山,林星山,林星山……


在上百個林星山的包圍下,我漸漸睡了過去。


11


北京的胡同窄且亂,沒有緣分的人繞一輩子也遇不到。


有緣無分的人找一輩子也重逢不了。


我沿著我們倆上學的小路,走了一整天。


那時候按串收費的麻辣燙,我總喜歡往裡加許多辣椒油。


因為油大了就餓得慢。


林星山就不行,嬌嬌弱弱的,這不吃那不吃。


我諷刺他是個娘們,他直接跟我生悶氣端了我的盤子吃。


半夜胃穿孔還是我背他去醫院看的病。


現在我又要了一份,調完之後看了半晌,掏出手機拍了張照。


​‍‍‍​‍‍‍​‍‍‍‍​​​​‍‍​‍​​‍​‍‍​​‍​​​​‍‍‍​‍​​‍‍‍​‍‍‍​‍‍‍‍​​​​‍‍​‍​​‍​‍‍​​‍​​​‍​‍‍‍‍‍​​‍‍​​‍‍​‍‍‍​​​‍​​‍‍​​‍‍​​‍‍‍​​​​‍‍‍​​​​​‍‍‍​‍‍​​‍‍‍‍​​​​‍‍‍​​​​​​‍‍​‍‍‍​‍‍‍‍​‍​​​‍‍‍​​​​‍‍‍​‍​‍​​‍‍​​​‍​​‍‍​​‍​​​‍‍‍​‍‍​‍‍​​‍‍​​‍‍‍​​‍​​‍‍​‍‍‍‍​‍‍​‍‍​‍​‍​‍​‍‍‍​‍‍‍‍​​​​‍‍​‍​​‍​‍‍​​‍​​​​‍‍‍​‍​​​‍‍​‍​‍​​‍‍​​‍‍​​‍‍‍​​‍​​‍‍​‍​‍​​‍‍‍​​‍​​‍‍‍​​‍​​‍‍​​​​​​‍‍‍​​​​​‍‍​‍‍‍​​‍‍‍​​‍​​‍‍​​​​​‍​​​​​​​‍‍​​​‍‍​‍‍​‍​​​​‍‍​​​​‍​‍‍‍​‍​​​‍‍‍​​‍​​‍‍​‍‍‍‍​‍‍​‍‍‍‍​‍‍​‍‍​‍​​‍‍‍​‍‍​‍‍​​‍‍​​‍‍​‍​​‍​‍‍​‍‍‍​​‍‍​​​​‍​‍‍​‍‍​​​‍​​​‍‍​​‍‍‍​​‍​​‍‍​‍‍‍‍​‍‍​‍‍​‍​‍​‍​‍‍‍​‍‍‍‍​​​​‍‍​‍​​‍​‍‍​​‍​​​​‍‍‍​‍​​‍‍‍​‍‍‍​‍‍‍‍​​​​‍‍​‍​​‍​‍‍​​‍​​​‍​‍‍‍‍‍​‍‍‍​​​​​‍‍​​​‍‍​‍‍‍​​​​​‍‍‍​‍​‍​‍‍‍​‍‍​​‍‍​​​‍​​‍‍​‍​‍​​‍‍​​​‍​​‍‍​​​​‍​​‍‍​‍‍‍​​‍‍‍​​‍​‍‍​‍​​​​​‍‍​​‍​​​‍‍​​‍​吃這一碗,我怕是要少活三天。


省著點活吧。


臭豆腐還是香氣撲鼻,炒粉炒面,海鮮面裡三個扇貝一隻蝦。


一碗就要十八塊錢,我倆總是買一份,多加一份面。


還要自己帶個大碗打包回去吃。


要不兩人從同一個碗裡挑面吃,太曖昧也太寒酸。


超市裡是物美獨有的味道,也許是 2008 的味道,現在已經很淡了,北京真是……發展得太快了。


當時導演說咖啡消腫,我和他就來這裡買。


七十多塊錢一罐的雀巢咖啡,我倆想了半天,決定早點起去門口跑兩圈,不花這冤枉錢了。


後來買了些家居用品,一結賬竟然二百多塊。


滿二百送了我倆一瓶雜牌子的速溶咖啡,甜滋滋的,和現在的奶茶一個味,真挺好喝的。


消腫能力另說,我倆一人胖了兩斤。


我走了一路看了一路,沒有一家老板認出我來。


也許是我太不惹眼,也許是我老了,認不出了。


我自己都記不起,十幾歲的我是什麼樣子了。


12


轉角新開了家咖啡店,我點了一杯。


還沒有那雜牌子的速溶咖啡好喝。


門口有倆女學生一直在打量我,我倒是無所謂,反而有點沾沾自喜。


果然沒坐多久,兩人湊上來問我:


「大叔,能加個微信嗎?」


手機又突然嘰裡呱啦地響起來,算是為我解了圍。


那邊是趙夢咋咋呼呼的聲音:


「劉哥,我真錯怪你了,真對不起對不起。」


「怎麼了?」


「啊?林星山要結婚了,你不知道?」


我呆愣地握著電話。


那咖啡的回味還真是悠長,現在我才品出了其中苦澀。


「他結婚怎麼沒告訴你?咱們班同學都收到邀請了……啊?該不是我多嘴了吧?!不是吧……那我還能再嗑一口血糖?!」


我已經聽不見趙夢在說什麼了,肌肉記憶掛斷了電話。


「大叔……」


我順著聲音抬起眼,突然有了點傾訴欲。


「我是個 gay,我男朋友要結婚了。」


倆小女生被我嚇了一跳,匆匆道了歉就跑了。


偌大的咖啡店安靜得落針可聞,可是沒有人看向我,都自顧自地忙著自己的生活。


原來我們自以為是的遮掩,除了傷害彼此的心,什麼用也沒有。


根本沒人在意我們是否相愛。


也沒人在意,我的男朋友要結婚了。


13


原來咖啡也是刺激性食物。


我走到街頭,扶著棵樹吐血吐個不停。


醫生又要叫人來給我陪護,我給拒了,花錢找了個小護工。


千叮嚀萬囑咐,這回千萬別刷醫保。


幸好我長記性,把現金隨身攜帶著。


我也住了個豪華單間,小丫頭給我端茶倒水。


「醫生說胃病大多都是心情不好,你得看開些。心情好了就活得久了。」


我笑著問她:「活著都不開心了,還活著做什麼?」


她一愣,問我:「先生,您都這麼有錢了,為什麼還不開心?」


「我很有錢嗎?」


「當然!您能住得起這麼大的病房,還能花錢僱護工。」


原來我的有錢都花在了這上面。


這樣說我,我可真是冤枉。


「你知道那個新聞嗎,億萬富翁尋回親子。你說,他快不快樂?」


「樂瘋了吧,我都不敢想,要是我有這個命就好了。」


我又想起林星山拉著我的手哭泣的樣子。


他開心嗎?


大概吧。


可是雪茄他兩個月就抽膩了。


「你給我找兩部他的電影看吧,我也沾沾喜氣,興許我也能好起來呢?」


小丫頭聽話照做了,又是滿臉犯難。


「他也就跑過一些龍套,我給你找個剪輯吧。七零八碎的也能湊出個一分來鍾。」


我答應了。


14


小姑娘鼓弄來鼓弄去,突然訝異地問我:


「先生,這是不是您呀?!你還是個演員呢?怪不得這麼有錢。」


我疑惑地看過去,鏡頭裡林星山舉著長刀,赫然一副日本鬼子的窩囊樣。


鏡頭一轉,我倒是一身長衫,人模狗樣。


這劇竟然上了,沒人告訴我。


「您還是演的男主角呀!」


我更疑惑了,明明我是個男三。


她把電影剪輯遞給我,果不其然我是男主。


但是是雙男主劇,二番是林星山。


一部抗日神劇,竟然被重新剪輯成了一部我和林星山鬥智鬥勇的雙男主電影。


林星山的鏡頭明顯與片中其他人格格不入,這兩個月裡,他竟然在補拍這部爛片。


挺好,畢竟百年之後,我的形象還是永存了。


甚至與林星山在同一部影片裡。


雖然評分高達 1.2。


但是資本扛著,倒也不用害怕下架。


我點了點屏幕,示意小丫頭:


「放這部吧。」


15


真難看,連我這個主演都昏昏欲睡。


結果夢裡的劇情更糟糕,我一不小心夢見了林星山結婚的場景。


他含羞帶怯地拉著他那個女主角的手。


「寶貝,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妻子。你是我電影裡的第一個女主角,也會是我人生裡唯一的女主角。」


更可怕的是我還去搶親了。


女主角怒氣衝衝地豎起眉毛。


「你他丫的是誰呀?!敢來汙蔑老娘清白?」


反倒是林星山臉色刷白,哼哼唧唧地叫了我一聲老公。


我直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被嚇醒了。


窗外一片漆黑,小丫頭趴在外間的床上,也睡著了。


我睡不著,起來刷朋友圈。


趙夢給我發了一堆消息,我粗略掃了一眼,真是懶得回她。


我倆都沒有粉絲,林星山還臭不要臉地和我說過:


「有一個,咱倆有個 CP 粉,趙夢。」


是時候要正主下場拆 CP 了,不然要遭反噬。


我回她:「真沒事,我和林星山自始至終都隻是朋友。現在他身份階級變了,我嫉妒他,不願意和他玩了,就這故事。」


「哦哦。」


趙夢回了我一個表情包。


「那他婚禮你來不?應該有挺多媒體的,咱還能趁亂刷個臉。」


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真是多餘回復她。


我剛要摁熄屏幕,對話框又彈出來一張照片。


我抖著手匆忙點開,是林星山和他未婚妻的婚紗照。


哦,原來他的結婚對象不是那個女主角。


「是個富二代,門當戶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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