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神女還是個不錯的打手,殷無覓厭惡身體裡那一半無用的血脈,他想要純血妖怪的力量,便四處去屠妖殺怪,奪取它們的內丹,神女雖然心有不忍,但最後總是會選擇幫他。


她就算被妖魔鬼怪圍攻,遍體鱗傷,爬也會爬到他身邊來,將取得的內丹給他。


妖怪的內丹終究還是低級之物,魑魅魍魎在世人眼中也是低賤的種族,殷無覓聽說純淨的仙元能替人洗精伐髓,脫胎換骨,甚至平地飛升,他便打起了她體內仙元的主意。


他怎麼也想不到,就連她的仙元,她也能毫無怨言,沒有半分猶豫地奉獻給他。


殷無覓心中百轉千回,卻也不過隻在瞬息之間,他被她刺穿心口,跌落高臺,到了瀕死之際,所能想到的,依然隻有她從前對自己的種種好。


他不信這世上真有人能偽裝得如此天衣無縫,能偽裝百年之久。所以,他也不信她隻把他們之間的感情當做遊戲,他一個字都不信。


“薇薇……”殷無覓的呼喊被罡風打得支離破碎,身影被半山雲霧吞沒。


沈丹熹看見自己父君躍下雲端,親自追進昆侖巔下的虞淵救人,並不覺得驚訝。昆侖山君收了殷無覓當弟子,婚禮之後,還要封他為阆風山主,足見父君對他的重視。


無數兵將追隨在昆侖君身後,雲上白光如落雨一般簌簌而下,遁入虞淵。


沈丹熹抬眼,目光落在抽離出來的仙元上。


她天生仙胎,又勤奮修習千年,在記憶裡,她的元丹本燦爛明亮,如當空烈陽。


可眼前所見的元丹,早已失去了原本耀眼的光澤,看上去更像是一枚發餿變質的雞卵。


被強行封入魑魅之身近百年時光,為殷無覓鍛骨洗脈,助他脫胎換骨,幾乎耗盡了元丹裡的所有修為。


仙元一脫離殷無覓身體,便自動尋主而來,沈丹熹嫌棄地撇嘴,卻也不得不忍住惡心將元丹重新納入體內。


“那是神女的元丹,原來先前的傳聞竟是真的!神女殿下為了討地魅歡心,不惜剖出自己的元丹送予他,助他脫胎換骨,才能修成如今的仙身。”


“都說殷無覓不到百年就從魑魅之身修成仙身,是天縱奇材,沒想到是這樣修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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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端上議論紛紛,昆侖巔上的這一場變故來得實在突然,叫人摸不著頭腦,周圍雲層上觀禮的賓客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時都不知該如何應對。


“我來昆侖時,自人間遊過,現下人間處處都流傳著他們的愛情故事,昆侖一帶的州郡今日也在為神女慶賀,這本該是良緣佳話,可現下這一出又是怎麼回事?”


“連元丹都願意舍給他,那丹熹神女應該很痴狂於這位覓公子啊,又怎麼突然……”


“這應該問問月老,你這老頭這又是牽了一樁什麼孽緣?老糊塗了不成?”


杵拐立在雲頭往下打望的月老聞言,用力跺了一下拐杖,拐杖上的紅線隨風狂舞,急得吹胡子瞪眼。


“胡說八道,小老兒隻牽凡間姻緣,不論天仙、地仙還是你們這一群鬼仙,都不歸我的紅線管。”


他話音未落,耳畔又飄來一句詢問:“那一墩契心石,不就是為仙神定姻緣的麼?”


月老斜眼看去,正逢那羽山少主伸長胳膊將他腳下的祥雲扒拉過去,月老腳下一個踉跄,差點栽下雲頭,幸而身邊童子及時抱住了他的腿。


漆飲光臉上帶著歉意的笑,動作卻沒有半點收斂,直將月老拉到身邊,拽進自己所在的雲團裡,彬彬有禮地說道:“懇請您老人家細說一下……”


雲端上的神識波動不休,交流得很是熱鬧,無數或驚訝或探究的目光落在身上,沈丹熹渾不在意。


雖然聊勝於無,但元丹入體,她的身體的確恢復了一點力量,不再那麼嬌軟孱弱。


直到此時她才有了幾分實感,終於確信,這不是一場幻夢。


她真的回來了。


沈丹熹臉頰上尚殘留著飛濺的血點,宛若白雪當中開出的紅梅。


她仰頭深深吸了一口昆侖之巔沁涼的空氣,享受著久違的陽光暖意,自顧自地張開手臂,輕盈地轉了一圈。在一片混亂中,獨自歡喜著。


——我回來了,我終於回來了。


赤紅的披帛被狂風卷動,從她臂間抽離,飛上半空。


雲上忽而伸出一臂,修長的手指勾住了騰飛的披帛。


漆飲光透過舞動的帛紗,對上下方仰面望來的目光,分明是仰視,可漆飲光卻從她眼中看到了熟悉而久違的神採。


是每一次敗於她下,她垂眼看向他時,眼中所含的那種居高臨下、不可攀折的傲然銳氣。


隻是這麼一眼,久伏在他身體裡的戰意被挑動。


漆飲光聽到自己猶如擂鼓的心跳,連血液都為之沸騰,渾身肌肉緊繃,衣擺翻動,因為太過興奮,而控制不住現出了尾羽。


金色的流光自衣擺下流淌,凝結出淺金色的翎羽,翎羽當中一抹赤紅的眼狀花紋顯露一瞬,被他猛地伸手壓住,遮掩進衣裳下。


對了!這就對了!這才是他面對她時,該有的身體反應!


第5章


漆飲光扯下披帛,團入手中,想要再看得更加分明一些,可高臺上的人眼睫微垂,已毫無留戀地收回了目光。


沈丹熹抬手擦去臉頰鮮血,身著鳳冠霞帔的身影輕輕一晃,化作一道流光,沿著昆侖之巔的白石臺階,飛馳而下,疾風將滿階花瓣再次卷向上空。


“神女殿下怎麼離開了?”


“昆侖君還未從虞淵出來,哎,這典禮到底是成還是未成?”


漆飲光沒理會雲上眾人私語,身形遁入雲中,想要追去,他身邊一名羽族長老立即問道:“少主,你要去哪?昆侖君未歸,我們還是在這裡等著為好。”


雲上其他賓客也確都等在原地,並未散去。


漆飲光擺擺手,心不在焉道:“我去去就回,大長老要是無聊得慌,我正好把月老請過來了,你們好生聊聊,說不定還能幫你牽根紅線。”


“胡扯!”大長老羽毛都快掉光了,還牽個什麼勁兒的紅線,他急道,“來之前鳳君凰主可是千叮嚀萬囑咐,讓你低調行事,萬不可再做出什麼出格之事,否則……”


大長老話音未完,那滑不留手的小混蛋已從他手下掙脫,不見了蹤影。


羽族大長老氣得捶胸,他代表羽山而來,不能隨意離場,隻能拉出身後近衛,叮囑道:“快跟上少主,切莫讓他又鬧出什麼事來。”


那近衛乃是一隻燕隼,當即化作原形,急匆匆追上去。


這時,月老終於從雲層裡冒出頭,被雲中水氣嗆得咳了好半天,一邊叫身邊小童撫背順氣,一邊振袖扇開四周雲氣。


他早聽過羽山少主混不吝的浪蕩作風,也懶得同他計較,揚臂召回昆侖之巔的那一墩巨大的契心石,往內仔細查看。


這一墩契心石傳自女娲娘娘,在洪荒時期,便為上古神族契定姻緣之用,一直沿用至今。契心石通體晶瑩剔透,內裡流傳著斑斓華彩,月老在螢石石心內,看到了並列相依的一對名字。


契心石上錄名成功,說明這二人錄名之時,乃是真情實意。又怎會在片刻功夫後,便刀兵相向,你死我活?


月老正百思不解,忽見那一對並列相依的名字背後,影影綽綽似乎還有一道重影,可等他揉一揉眼,再定睛細看時,那一道重影又消失了。


約摸是盯著契心石太久眼花了,月老命身後童子將契心石妥帖收好,重又看向晟雲臺上殘留的那一灘血跡,嘆息道:“想不通啊想不通。”


饒是他這個專職為人間男女編織情緣的人,都想不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沈丹熹走得幹脆,將那一把爛攤子都丟在了昆侖之巔上。


但她仙元初歸,體內靈力尚且阻塞,光是從晟雲臺到昆侖宮這一段路,便御風而行得跌跌撞撞。


到了昆侖宮後,更是靈力不濟,直接從半空跌落,一道碧青色的身影不知從何處出現,瞬影而至,帶著她一同落到地上,隨後退開兩步,右手撫於左心,躬身行禮。


此人一身青衣,身量高挑,修眉細目,眉宇間含著一股英氣,乃是一名女神將。


沈丹熹盯著此人片刻,喊道:“曲霧。”


曲霧聞聲抬頭,應道:“殿下。”


“哦,對,我差點都忘了你了。”沈丹熹似笑非笑道,仔細將她打量一番。


她能一眼認出她來,並不是這個人有多特別,而是因為曲霧貼身保護神女,沈丹熹時常能在入夢的畫面裡看到這張臉,是以不曾將她忘卻。


沈丹熹伸手摸了摸這一張熟悉的臉,說道:“你倒是很盡忠職守,這樣一個特別的日子,都不曾松懈片刻。”


殿下的行為實在古怪,曲霧眼神中露出一點疑惑,但仍站在原地由她摸著臉頰,一板一眼地回道:“保護殿下安全,是屬下的職責所在。”


“很好。”沈丹熹說著,指尖從她臉上滑落,自手背上拂過,一道法印立時從曲霧手背上浮出,沈丹熹垂眸看向這道久違了的玉昭印,一字一頓道,“呆在這裡,一步也不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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