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人在團年宴上,家裡來了許多人,人聲嘈雜。


十八歲的小姑娘穿著喜氣的紅色毛衣,寬松的毛衣把小小的人裹得慵懶。


像是喝了酒,臉頰紅撲撲的和他說新年快樂。


孟宴之看了看自己這頭的一室清冷,不自覺就笑了。


巴黎沒有春節,他也沒有。


他不冷不淡回了聲謝謝,正要掛斷電話,小姑娘忽的醉眼朦朧的喃喃:「孟小叔叔,我有點想你了。」


孟宴之莫名就樂了,「我看你玩的挺開心,還有空想我?」


小姑娘小眉頭一皺:「真的,我都想現在去找你了。」


「鬼扯。」孟宴之不想搭理她了。


這姑娘的嘴,騙人的鬼。


這通電話,孟宴之權當她是喝多了,也沒多在意。


可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了。


小姑娘再返回巴黎,孟宴之去接人。


人來人往的候機大廳,小姑娘跑上來就給他來了個大大的擁抱。


惹人遐想的話是半點也不羞的出口:「孟小叔叔,我想死你了。」


孟宴之把人從身上拎下來,語氣玩味:「不要隨便抱一個男人和他說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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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有些懷疑她就沒把他當一個男人來看了。


「我不隨便。」小姑娘墊著腳尖嬉笑,「我隻抱你。」


孟宴之額角青筋跳了跳,不想搭理她。


小姑娘亦步亦趨追著他的腳步,小臉蹭著他的手臂,頗為認真地問他:「我成年了,可以追你嗎?」


孟宴之被晃了一下,腳步停下來。


平生第一次,孟宴之被一小姑娘弄的亂了分寸。


很快冷靜,他直接了當的拒絕:「不可以。」


開什麼玩笑,一破小孩懂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


他可沒耐心哄孩子。


這也頗……禽獸。


孟宴之沒想到,小姑娘還挺執著。


還真把追他這件事提上了日程。


在學校也不忘早晚聯系他,通常的句式,早上時:孟小叔叔,早上好,又是想你的一天呢。


晚上時:孟小叔叔,晚安了,今晚我會夢見你的。


孟宴之深知這小丫頭片子淨會哄人,但每次看這些消息,卻都會不自覺嘴角上揚。


假期回來,為了表明自己喜歡他的決心,都開始學做飯了,信誓旦旦說要給他做頓飯,差點把他的廚房給燒了。


這條路行不通,她就轉換路子。


他常待在書房,她也逼著自己看書,以求興趣和他相同。


雖然每回都撐不到半個小時,就轉頭玩手機去,或是睡著了。


小姑娘堅持不懈的表白,踐行三天來一次小的,半個月來一次大的原則。


小的是某個時刻突然冒出來一句:「孟小叔叔,我喜歡你。」


大的是花點力氣兒,在他家掛上氣球點上蠟燭,通過外賣整一桌燭光晚餐。


時不時給他個小驚喜。


孟宴之看她孩子氣的做這些事,哭笑不得。


轉頭尋思,也就一涉世未深的小孩,三分鍾熱情,很快就消停了。


沒想到,她能堅持一年多。


她十九歲生日那晚,其實孟宴之還是想拒絕的。


可聽她虔誠的許願說:「請讓孟宴之落入我手中吧,我一定會好好對待他。」


孟宴之的心,還是顫了顫。


真會好好對待他?


他之前一直篤定,小姑娘沒定性,變來變去是常事,哪能信他的鬼話。


可當她撲進他懷裡,摟著他的脖子信誓旦旦表示一輩子愛他時,孟宴之竟然信了。


27


朋友提醒他:「小姑娘心性不定,可能隨時就跑了,你可要想好了。」


「玩玩就可以,別當真。」


孟宴之不以為然,調侃道:「我不至於連留住人的魅力都沒有吧。」


二十八歲的孟宴之,已經足夠成熟穩重,可這一年,他開始談了一場自己都沒辦法掌控的戀愛。


患得患失,心緒難言。


小姑娘的的世界紛繁多彩,肆意飛揚,而他的世界,如那晚除夕的一室清寂,平淡無波。


她黏他,依賴他,也遠離他。


好像,在她的世界裡,他隻是存在的一角。


小姑娘愛玩愛鬧,玩起來也沒分寸,連人都找不到。


在巴黎凌晨一個個她常去的酒吧找人,成了孟宴之的常態。


他是該生氣的,可醉醺醺的姑娘往他身上一掛,笑眸迷離的磨著人,他就半點氣都發不出來了。


她總有無數個一時興起的想法,和一群狐朋狗友說走就走,一上飛機就就沒影了。


孟宴之要不找她,她都沒想起來自己有個男朋友,應該和他說一說。


和他說完,然後就理直氣壯的失蹤上半個月一個月的,是正常現象。


有時孟宴之也會上火,小姑娘挺有理兒,「你別擔心嘛,和我出去的都是我同學朋友,出不了啥事。」


「再說,出事了他們也會第一時間聯系你。」


小姑娘不正經的在他耳邊吹著氣兒,「你可是我的第一緊急聯系人。」


她總有辦法撒嬌,輕易就把孟宴之給說服帖。


小姑娘慣常沒心沒肺,一通電話打回來,想回家吃飯。


他放下手上所有的事做好的一桌飯,她卻臨時變卦不回來了。


那幾年,孟宴之倒掉過不知道多少完好無損的一桌涼菜,獨自悵然的嘆了無數次的氣。


明明是她嚷嚷著要過各種節日,紀念日。


他買了蛋糕,買了鮮花,買了禮物。


小姑娘轉頭和他說別等她,和朋友慶祝去了。


二十八歲之前,孟宴之沒等過什麼人,都隻有別人等他的份。


和她在一起之後,他成了等的那個人。


很多個漫漫長夜,他枯坐在空寂的夜裡,把買來的蛋糕擺上桌,一根蠟燭燒完了,他就再點一根。


反反復復,直到燃盡最後一根。


然後在她回來之前,把蛋糕和鮮花,丟到樓下的垃圾桶。


怕她有愧,也怕她覺得他在牽絆她。


孟宴之時常安慰自己,一個大男人矯情這些做什麼,她年紀小,正常的。


可偶爾也會心酸地想:我好像,隻是被她抽空愛著呢。


朋友都笑話他了:「你別這麼慣著她,這樣她什麼時候才長大。」


孟宴之無奈嘆氣,「你以為我不想?」


他也想有原則啊,可扛不住小姑娘會哄人。


身嬌體軟撩人不知疲憊,他這老房子著火,一燒就一發不可收拾。


說小姑娘不愛吧,也很難說。


她迷戀他的一切,聞他穿過的襯衫,收藏他的袖扣,迷戀他的聲音,手,和身體。


她看他的目光,深情且迷離。


她會貪戀的溺在他懷裡,熱烈瘋狂的和他纏綿每一個夜晚,在他耳邊說滾燙的情話。


真是個要命的小妖精。


所有人都認為,孟宴之始終在掌控著這段關系。


因為人們能看到的,是他一如既往的冷靜從容,而小姑娘乖乖軟軟賴在他身上,滿眼柔情。


可沒人知道,孟宴之眼一閉,想的是:毀滅吧,由她野,反正野夠了,玩累了,她還是會回家,回到他的身邊的。


倒也有目光如炬的朋友提醒他:「她的青春正到好處,你的青春可已經結束了,還要陪著她耗?」


孟宴之不置可否,就耗著吧。


他還是有這個自信的,小姑娘總會長大,會成為他的妻子,安安分分的留在他身邊。


28


孟宴之是什麼時候意識到自己是個笑話的呢?


可能是某一次逛街,她在隔壁買奶茶,他駐足在一間商店的櫥窗外。


姑娘買了奶茶回來,「在看什麼呢?」


孟宴之抬了抬下颌,櫥窗裡展示著一枚昂貴耀眼的鑽戒。


「這枚鑽戒適合戴在你手上。」他一眼就看出來是她的手指尺寸。


姑娘咬著吸管,狐疑地問他:「你該不會想和我求婚吧?」


二十二歲的姑娘,一臉惶恐。


孟宴之不知道怎麼的,一下子就失笑了。


他想搖頭,卻還是按捺不住淡定地試探:「如果我這麼做,會接受嗎?」


「別啊。」姑娘連連搖頭,「我才二十二歲,結婚太早了。」


「是早了點。」孟宴之低頭笑,可他又想,他三十一了呢。


姑娘眉開眼笑挽著他的胳臂,「我們就談戀愛,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那天巴黎的街頭,陽光很好,姑娘挽著他,眉飛色舞的和她說著未來的規劃。


她還有很多地兒沒去玩,還有好多事沒做,還有……


在她構築的世界裡,生動多姿,引人神往。


可偏偏,沒孟宴之。


孟宴之忽然意識到,他在她飛揚多彩的世界裡,隻是一個可以隨時停泊的港灣。


她來去自如,回來時炙熱濃情,走的時候也灑脫自由。


似乎,她從未在意這個港灣的風雨飄搖。


該怎麼說呢,孟宴之自嘲地想,很讓人挫敗啊。


那枚鑽戒,孟宴之悄悄買回來了。


許多次拿回來,又藏了回去。


他以前總想,等她畢業就求婚,把人綁在身邊。


那天她一臉惶恐為難,他突然就退縮了。


她沒想過和他的未來,他若求婚,反倒是逼她做抉擇了。


終是不忍心讓她為難啊,也就數次作罷。


真正心灰意冷,應該算是他決定回國,和她的那一次交談。


纏綿搖晃的夜,她依舊興致濃烈,要把人融化。


孟宴之冷不丁和她說起回國的事,姑娘不舍的縮在他懷裡。


把不舍和愛意說盡,感慨的卻是,他們似乎要開始異地戀了。


「不打算和我一起回去?」孟宴之極克制的問。


姑娘皺著眉想了半天,搖頭,掰著手指頭和他說她對巴黎人事諸多的不舍。


孟宴之默默聽著,心裡想:「那你倒挺舍得我。」


誠然,在她的未來規劃裡,他永遠不可能是她的最優選。


這幾年,她似乎是拿住他的心思了,他不可能會走,無論她什麼時候回頭,他仍會站在她的身後等著她。


所以,她理直氣壯的,把他放在最後一個位置。


孟宴之以前從不知道,原來心灰意冷是這樣的感覺。


惶惶然回頭去看,他自恃冷靜自信,卻一步步淪陷,患得患失。


三十二歲的孟宴之,在外面旁人得恭恭敬敬叫他一生:「孟先生。」


在祝遙這裡,他卑微的不敢露出聲色。


孟宴之既自信,也自我懷疑。


或許祝遙沒有她想象中那麼愛他,她迷戀他,依賴他,不過是因為他恰好出現在她最孤獨的那一段青春裡。


他又恰好的,滿足了她對男朋友的一切想象。


好的皮囊,足夠穩定的性格,足夠的耐心和包容,也足夠的情調和浪漫。


孟宴之自嘲不已,他是三十二歲啊,早就不是十幾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


可他還是焦躁掙扎,患得患失。


放她出去外面的世界走一遭吧,少了他的束縛,讓她遇上更多的人,吃吃苦頭。


如果她還能回來,那就是她了。


如果沒回來……


孟宴之心灰意冷地想,那就當他栽了吧。


分開比他預想的要難,那姑娘真是灑脫呀,一句舍不得的話沒說。


他心涼了一截。


沒良心的,反咬一口我不愛她了。


那時真被傷到了吧,晃了一下,手被打火機火光灼傷,無力又難說。


29


孟宴之以為自己有足夠的耐心等她的,最後舍不得的,卻還是他。


兩年時間,他數不清自己往返巴黎多少回。


也數不清多少次目光在她身上徘徊,目送她消失在人海。


沒心沒肺的姑娘,淨知道哄人,口口聲聲說愛他離不開,他一走,她就急不可耐的投入花花綠綠的世界,流連忘返。


孟宴之每每咬牙切齒,又不動聲色。


三十多歲的男人,已經習慣隱藏情緒,隻會在夜深人靜時,翻開她的微信,看著她和其他男人勾肩搭背,氣得想立刻把人拎回來,把房間上鎖,讓她哪兒都去不了。


明明是他決定把人放出去的,著急上火的也是他。


他最愛想的一個問題是:「還不回來?」


然後又自己把自己氣到了,該不會真不回來了吧?


沒良心的,還真被外頭的妖豔賤貨勾走了。


他在這頭,苦苦支撐著被各路人馬催婚,她倒好,逍遙快活真就把他拋之腦後了。


孟宴之氣的不行,所以當她的父母來家裡提出相親請求時,他若無其事就替孟暄答應了。


既然她自己不肯回來,那就先把人弄回來再說吧。


沒原則,說好給她時間,不回來就算自己栽了。


可他不想認栽!


他說服自己,姑娘沒那麼愛就沒那麼愛吧,總歸要把人留住才好。


再見她時,孟宴之又不想讓她嘚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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