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突然不想看到自己的樣子,不想面對他的眼睛。
為何又是師尊呢?
難道我就注定要在這種見不得人的禁忌裡糾纏不休嗎?
我想起很多不開心的過往。
罷了,隨便吧。
我不再多思,凝神運轉功力。
岑入松的靈力極為純粹,又毫無抵抗,簡直上頭。
我像隻在沙漠的幹涸裡跋涉數日的駱駝,忽然見到一汪甘泉,除了貪婪,隻剩貪婪。
直到他打斷我。
我眼神迷蒙,跟岑入松對視許久才清醒過來,連忙滾到一旁。
「對、對不起,我……」
我感受到自己體內異常豐沛的靈力。
天了嚕,霄練,你膽子真肥,半分都沒跟他客氣。
岑入松起身,探了探我的脈息,「魂魄暫時穩住了,你現在太弱,再多你受不住。」
我嗯一聲。
他也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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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寂靜得隻聞鳥鳴,和窸窸窣窣穿衣裳的聲音。
咳,講真,有點尷尬。
我從沒有過這種體驗。
倪卿夜那廝比我還妖娆,自不用說。
後來練功入魔,我都拿各路修士當爐鼎用,講究一個次拋,大多數時候,就沒給人家醒來的機會。
我對自己認知清晰,惡女一枚,不怪人家罵我滅絕人性沒心肝,也不怪全門派都對我喊打喊殺。
岑入松收拾好自己,撿起扔在一旁的外袍裹住我,帶我回宗門。
他的心跳得比剛才快,怦怦怦,怦怦怦。
岑入松自己也注意到此事,他閉上眼,凝神調息。
怦怦怦,怦怦怦。
還是在跳,越跳越來勁。
岑入松睜眼,眼神裡帶了幾絲不易察覺的惱怒。
他平時雲淡風輕,對比之下,我能看出來。
我是個有格調的妖女,從不逼良為娼。對於一個修無情道的仙修而言,岑入松這犧牲有點子大。
我內心微微愧疚,頗有種欺負了良家婦女的罪惡感。
「其實,你不必救我。你修為高,劍法好,什麼都不缺。你這樣做,我可能沒辦法報答你。」
岑入松道:「你是我徒弟,既然有此緣法,我不可能坐視不理。救便救了,無所謂報答,你亦不必掛心。」
我就猜到他會這樣說。
但是聽他親口說出來還是很不爽。
反正我在這位真神仙眼裡,就同山石、松木一樣唄。
若換作嬌滴滴的小師妹,恐怕不等她開口,你就要鬧著讓她對你負責。
腦震蕩掌門跟小師妹每一世都是這劇情。什麼冷情掌門栽在清純小妖女手裡,他要她為他的貞操負責。兩個人糾結拉扯不休,到我死透了都沒徹底解決此項重大議題。
現在遇上了我,貞操瞬間就不值錢了是吧。
呵。
我才不在乎。
我冷笑一聲,扯過衣裳遮住腦袋睡覺。
8
無情劍宗建在悟虛山上,本名悟虛劍宗。
此宗門最出名的特色,一為其精絕的劍法,二為開山老祖岑入松以及門下弟子皆修無情道,修得整座山都沒點人情味。
久而久之,修仙界都稱之為無情劍宗,悟虛劍宗這個正經名字反倒失去存在感。
此時,沒人情味的老祖正在院子裡擺弄各種仙草丹藥,研究如何延長我這條小命。
岑入松對得住他的老祖之名。
那天他說能救我,我嘴上雖附和,實則心裡根本不信。即使靠雙修一時保住性命,失去了內丹的修士,就沒有過活下來的先例。
他卻當真做到了。
岑入松以凝魂玉扣住我所剩無幾的魂魄,又將很多我見都沒見過的仙草淬煉入玉,生生造出一顆碧玉內丹,埋入我的小腹中。
修仙有很多種途徑,細分之下各種專業大相徑庭,煉丹、煉器、符箓、醫藥、功法等自成一派。與之相較,合歡宗屬於捷徑中的捷徑,理所當然被人看不起。
岑入松的操作我看不懂,但我大為震撼。此術堪稱生死肉骨,竟發生在我身上。
老祖本人卻沒覺著自己多厲害,反而表達不滿,「我是第一次嘗試這種禁術,魂魄雖鎖住了,卻不能長久,也不能讓人正常修煉。」
我問他,「不能長久的意思是……我還能活幾天?」
他遺憾,「約莫五六十年,同凡人生命般短暫。」
五六十年還嫌短,您老可真敢說。
大佬的追求太高難度,我不理解。
岑入松的院子很寬闊,花樹繁茂,松柏蒼翠,種著許多藥草。
我住在院子入門處的廂房裡。
據說從前掌門師兄學藝時就住這間屋子,為的是住得近,方便聽候師尊差遣。掌門師兄的確很勤勉,不僅照顧師尊,還伺候著滿院子花花草草。
至於我……我是個病人,還活著就不錯了。
我不僅照顧不了岑師尊,反而全賴他幫我續命。
我現在懷疑,岑入松選我當弟子並非誤會,說不定就是看上我一心尋死。我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正好給他練手。
岑入松遞給我一碗藥,我接過喝下,味道不錯,清甜壓住了苦澀。
其實我是個防備心特別高的人,但我想,哪怕岑入松現在端給我毒藥,我都會毫不猶豫喝下去。
這世間沒有我留戀的人和事,橫死已成家常便飯。
藥是甜的,好喝,甭管它有毒無毒。
這段時間,我當小白鼠當得還挺開心。
喝完藥,岑入松拿過空碗,我同他四目相對。
咳,我說過,我全賴他幫忙續命。
續命,一靠法寶,二靠丹藥……三靠雙修。
除了剖丹那天,回到悟虛宮後我們也修了幾次。
這絕對不是我故意算計,純屬無奈之舉。我元神重傷,身軀魂魄皆弱,要不是有合歡功法在,他都救不了我。
按照岑入松估測,今日是最後一次。
岑入松不管做什麼事都氣定神闲,今晚卻難得有些不同尋常。
兩股真氣在我體內亂竄,激出一身薄汗。
我下巴墊在他胸口,微微喘息。抬眼看去,他除了眼尾染上層緋紅,倒是沒什麼其他失態之處。過了一會兒,他又變回那副清淡如雲的模樣,跟方才不似同一個人。
岑入松手搭在我脖子上探脈搏,道:「我從古籍中查得一方,可重塑你全身經脈,若是成功,便能再度修煉。隻是那法子甚為危險痛苦,我以前也未試過,看你自己意願……你笑什麼?」
他聽到我的笑聲,垂下眼眸看我。
我食指抵在他唇上,「當然是笑師尊不解風情,此情此景還說這些事,無趣得很。」
若是換作其他女子,恐怕早就同他鬧脾氣了。
「不說這些,那該說什麼?」
我想了想,手指無聊地在岑入松胸口點幾下,「說點我愛你,你真漂亮,我此生非卿不娶之類的話吧。大概就是些動聽的哄人情話,他們都是這麼說的。」
「他們?」岑入松搭在我脖子上的指尖緊了一下,「他們是誰?」
「唔,不太記得。」我努力回想下,打個呵欠,淡淡道,「一些跟我互說情話、互相欺騙的人罷了。」
其實記得一個,倪卿夜。
他的話最好聽,騙起人來最厲害,傷人傷得最痛。
忘不了,但再也不想提及。
岑入松冷笑,「外面都稱我悟虛為無情劍宗,依我看,合歡宗跟毫不相幹之人做盡親近之事,訴盡傾心之言,然後拋諸腦後,才是真無情。悟虛劍宗遠遠不及。」
「師尊說得在理。」我伏在他頸窩裡一陣笑,「你這話聽著,好像不太高興?」
「沒。」
騙人,明明就不高興。
我起身看著岑入松,手指描過他的眉眼、鼻梁、薄唇。他這人,修為高,本事好,性子雖冷些,逗弄起來反倒格外好玩。
唯一的毛病,太過博愛。
連我這種人都願意舍身相救,以後若愛上小師妹,恐怕比從前的掌門還可怕,怎麼死去活來都不稀奇。
小師妹也博愛,有了倪卿夜不夠,還會愛上第二個,第三個……
倒是,挺般配。
我心情欠佳,非常欠佳。
再看向岑入松,霎時,一張俊臉都變得面目可憎起來。
我斂笑,躺到一旁去。
岑入松對我突來的冷淡莫名其妙,「你不高興?」
這回輪到我惜字如金。
「沒。」
9
我隨手拈起一件外裳披上,走出房間透透氣。
夜空繁星似錦,院裡草木幽香,涼風陣陣。遠處,無心池波光粼粼。
岑入松走來,站在我身後。
我下定決心,「師尊,我不治了。」
或許某一天我又會因蘇蕊兒慘死,何必白費力氣遭受痛苦?合歡功法不進則反噬,我估計打個折扣後,差不多能活十年。
沒有希望的人生,能夠早點結束也是種幸福。
非我輕易言敗。我執著過,抗爭過,甚至有幾世被逼瘋過。結局皆不得善終。
人活一口氣,我偏偏缺了那口心氣,一次又一次地磋磨後,隻剩苟延殘喘。
「我跟修仙界水土不服,想去凡人村落隱居,過段平靜日子。不過,如果師尊想用我試試古籍之法,我也可以留下任憑處置。」
我轉向岑入松,望著他笑,「我早說過,師尊沒必要救我,凝魂玉用在我身上也是浪費。我不再修煉了,算不算白佔宗門便宜?」
我挺疑惑,岑入松救我是因為我是他徒弟,人家投資這麼大,我卻來一出中途輟學,他屬實血虧。
我拍拍自己的肚子,真誠發問,「你要挖出來嗎?我可以還給你。」
岑入松盯著我,皺眉,好久沒說話,仿佛在看一個瘋子。
幹嗎這種眼神?
我現在精神狀態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