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見過大漠孤煙,也曾去過煙雨江南。我見過錢塘江坡頭洶湧,也登上過泰山之巔。
可幸福的歲月太過短暫,隨著祖父故去,屠二叔遠走江湖,我被困Ṭũ̂₀在這高牆深院。
二叔臨走時,給我留下了聯系他的方法,說隻要我受了委屈,他一定回來給我出氣。
我不願意讓這京城的紛亂打擾他,因此,即使在謝家被父母慢待,被弟妹敵視,即使我入主東宮時舉步維艱,我也不曾聯系他。
可現在,我還是把他喊了回來。
我壓下了眼裡的淚意,盤算著怎麼才能見到二叔。
忍冬卻說,二叔現在住在謝府。
聞言,我的心裡更是酸澀,父親一向瞧不起二叔這樣的武夫,對他從來沒有一個好臉色,可二叔為了我方便,硬是去受這個氣。
當下,我梳洗一番,就去慈寧宮稟告太後,說要回娘家一趟。
得到應允後,我帶著高含章,坐上了回家的馬車。
到家後,母親很是詫異,不明白我為何突然回來,待我說明來意後,她才不可置信地問:
「你瘋了嗎?一個窮打秋風的,也犯得著讓你興師動眾的回來?」
我沉下臉:「母親,慎言。」
母親也動了氣,雖不敢再說什麼,卻也拉下臉不再搭理我。
弟妹趕緊過來打圓場,她連說帶笑地拉走了母親,留下地方讓我與二叔單獨說話。
我給忍冬使了個眼色,她帶人裡裡外外地看了一遍,才對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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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片刻,二叔進來了。
一見他,我這三個月的委屈與憤怒再也剎不住了,我伏在他的懷裡,嚎啕大哭起來。
二叔輕輕拍著我,柔聲哄道:
「怎麼了,小阿英?不怕,二叔回來了,有什麼事二叔替你擔著。」
我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把這段日子裡的憤懑與仇恨通通宣泄出來。
二叔隻是柔聲哄我,像哄小孩一樣。
待我平靜下來,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全部告訴,,二叔。
他表現的很鎮定,如果不看他青筋暴起的手。
他語氣森然,問我:「你想讓我做什麼?」
我擦掉了眼淚:「二叔,幫我找到那個孩子。」
我與二叔約好,他今天就從謝府搬出去。
我讓他住到我在城郊的一處農莊,那裡是我的私產。
並且,我將這幾年在京城置的幾處產業都告訴了他,並給了他一個對牌,憑這個牌子,二叔可以任意調動我在京城的錢和人手。
二叔沒有跟我客氣,他拿著東西匆匆離去。
我也重新梳妝打扮,打算回宮。
這時,父親和弟弟陪著高含章過來。
知道二叔離開,他如釋重負,面色也好了很多。
我的父親是翰林院學士,當年祖父說過,說他讀書讀傻了,清高迂腐,目下無塵。
這也就算了,偏偏還貪圖美色,娶了一個愚蠢惡毒的老婆,結果連孩子也沒教好。
父親一絲不苟地給我行禮,又硬邦邦地規勸我現在是皇家媳婦了,不可老往娘家跑。
眼見氣氛不對,我那長袖善舞的弟媳又出來說話了:
「娘娘既然出來了,不如用頓團圓飯再走。」
我搖搖頭,在她不解的面色裡指正她:「今日吃的不是團圓飯,二妹妹可不在這裡。」
父親拉下臉,母親和弟弟也是驟然變色。
而高含章眼底閃過一抹惶恐與不忿,隨即低下頭。
我心中了然,原來都是知情人啊。
弟媳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敏感地覺察到不對,再不敢多說什麼。
母親打發走了弟妹,作出一副氣惱的樣子,生氣地質問我:
「你妹妹不能來,你難道不知道為什麼嗎?還在這裡說風涼話?」
呵,這就是我的生身母親。
我撇了眼垂頭不語的高含章,故作不解地問母親:「我該知道什麼?妹妹為何不能來?」
「你……」母親語結。
弟弟在旁冷冰冰地開口:「大姐當年把小妹逼得無立足之地,現如今倒是反問起母親來了。呵。」
他冷笑一聲:「真是好大的威風!」
包括高含章,眼前幾人都是一副氣憤難忍的表情,哪怕心裡有所準備,我心中也是一片悲涼。
我制止了正欲開口的忍冬,平靜地反問:
「我是聖上親點的太子妃,當年也是你們勸說我不要相信流言蜚語。」
「現在,你們說是我逼她?」
眼睛酸脹,我知道自己此刻的狼狽模樣,不願讓他們看輕,轉身上了回宮的馬車。
進了車,四周無人時,我才放任自己,讓眼淚盡情流下。
這時,車簾一掀,高含章也扭扭捏捏的上來了。
我滿心厭惡,看著高含章如做針毡的樣子,正要打發他走,心裡忽然一個念頭閃過。
我把他招呼到跟前,一寸一次地用目光描繪著他的臉,看得非常仔細。
高含章滿臉不自在:「母親何故這樣看我?」
我傷感地說:「時間過得真快啊,當年那個生下來像猴子一樣的嬰兒,也長這麼大了。」
「當年產婆把你送到我懷裡的時候,你那模樣可是把我嚇了一大跳呢。」
高含章猛一抬頭,急迫地問我:「母親在產房裡抱過我?」
我好笑地點點他:「哪個當娘的沒抱過自己的孩子?」
「不是,我,我聽父王說,他說,母親生我時難產,整個人都是昏迷的?」他結結巴巴,語無倫次。
我故作詫異:「你父王是這麼給你說的?」隨後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你父王大概是想讓你知道當母親的艱難吧。」
「哪有他說的那麼玄乎,我那時雖然不太好,但你落地還是知道的。」
「不信你回頭問問忍冬,她當時也在產房裡伺候,沒有比她更清楚的了。」
「你父王連產房也沒進,又知道什麼?」
高含章驚疑不定,眼神閃爍,不知在想什麼。
我撥弄著手裡的帕子,不經意地對他說:
「剛才我們說的,你的小姨,你沒有見過吧?」
「她在家年紀最小,一直很受寵愛。」
「當年你父王對她也是神魂顛倒,迷戀得緊。」
「為了她,甚至不惜撒下彌天大謊,忤逆聖上。」
「聖上怕有後宮禍國的隱患,因此才點了我當這個太子妃。」
這當然不是真的,高暄要真有這份心,我也敬他是個男人。
可他面對強權是畏首畏尾,對待感情黏黏糊糊,到最後卻要把髒水與苦果都推到我身上。
憑什麼?
我這麼做隻是為了告訴高含章,你的父親,為了謝纖然什麼謊話都能說,多年前他敢撒謊騙自己的父親,現在他就敢騙自己的兒子。
我就是在明晃晃的挑撥,看看高含章是不是有勇氣去質問,去調查。
如果他去調查就更好了,高暄為了保密,將當年的知情人全部滅口,這樣固然能掩藏真相,可這同樣也使自己百口莫辯。
你說當年把孩子掉包了,誰能證明這件事?上下嘴皮子一翻,就說孩子是謝纖然的,誰給你的臉?
是願意當高貴的皇長子,還是當父母苟合的私生子,我很好奇,高含章會怎麼選。
回宮後,宮人來報,說太子回來了。
我去找他,見高暄一臉喜色。
我挑眉:「有什麼好消息,殿下也說給我聽聽。」
高暄含蓄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跟我炫耀道:「父皇在溫泉避暑,特命我來監國。」
我做出大喜過望的樣子,向他祝賀行禮。
高暄也是喜不自勝,但還是對我說:「越這個時候越要謹慎。」
我明白他的意思,應諾:「臣妾一定管好東宮,不給殿下惹麻煩。」
高暄對我點頭:「你辦事我向來是放心的。」
我含笑應是,一臉的與有榮焉,心裡卻焦躁起來。
高暄的身份越高,我的境遇就越危險。
現在他還顧忌上頭的皇帝,隻能和謝纖然偷偷摸摸地來往。一旦他登上皇位,他肯定是要讓隱姓埋名多年的情人獻於人前的。
報仇之日遙遙無期,這讓我日漸煩惱,整日裡寢食難安,人也瘦了許多。
我對外說是酷暑難消,整日裡悶在宮裡不見人。
我怕自己現在的狀態見著高暄與高含章父子倆會直接發難。
這日,忍冬正勸著我多吃點東西,隻聽外面一陣喧哗求饒聲,我正疑惑,殿門「砰」的一聲被人踢開了。
抬眼一看,是氣勢洶洶的惠安。
她見我無精打採的模樣,怒從心頭起:
「我看幹脆找包毒藥,直接藥死那幾個賤人,省得你再這麼折騰自己的身子。」
我失笑:「孩子話。」
她眼眶一紅:「你要再不好起來,你看看我做不做的出來。」
我招呼她坐到我身旁:「要是隻想讓他們死,我現在就可以做到。我反正不怕被誅九族的。」
「可是,現在弄死他們有什麼用?他們會以最尊貴的身份死去,一家人團團圓圓。」
「不,這太便宜他們了。」
「我要讓他們身敗名裂,我要他們夫妻反目,我要他們父子相殘。」
聽到我用最溫和的聲音說出最惡毒的話,惠安不僅沒有緊張,反而更加興奮起來:「那我們現在能做什麼?」
「等。」我悠悠地說道:「等到我們羽翼豐滿,再也不用仰人鼻息,等到這前朝後宮都處於我們的掌控之中。」
「惠安,我祖父曾是文壇領袖,百官之首。文官這邊我會想辦法籠絡一批人,可武將那邊……」
惠安立即接口:「那邊我有辦法,還有勳貴,我也能找出人來為我們所用。」
我歉疚地看著惠安:「隻是這樣的話,你就要去找你爹娘了。」
惠安的父母是政治聯姻,倆人不合已久。
有了惠安後,倆人都以為孩子會被對方照顧,因此對惠安不聞不問。
要不是我隨母親入宮赴宴,發現了被欺凌得慘不忍睹的惠安,她不知道還要過多久這樣的生活。
事後,夫妻二人拼命地想要補償女兒,卻始終於事無補。
我始終記得第一次見到惠安的情景,小小的一個小人兒,臉上帶傷,身上惡臭,整個人卻帶著一股目空一切的睥睨,始終沒有對三公主求饒一句。
這樣驕傲的女孩,卻冒著萬劫不復的危險為我踏足東宮,並卷入這骯髒血腥的後宮紛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