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冊封禮定於十日後。
這幾日烏蘭忙前忙後,滿心撲在我這冊封之事上,生怕有絲毫差錯。
「公主,攝政王殿下已派人將婚服送來。公主且試一試,如若不合身,奴再送去修改。」
我靜靜地撫了撫這件嫁衣。
明媚的紅色,很是耀眼,婚服上的紋飾是北涼信奉的神鹿。我又拿起額飾看了看,不同於大夏的珠寶鑲嵌,北涼的額飾全是由奇異的石子打磨而成,五彩斑斓的,倒是有種別樣的璀璨。
我將額飾放下,對烏蘭道:「本宮想見一見攝政王殿下。」
不等烏蘭驚詫,我繼續道:「本宮想與攝政王商談一下婚服之事。大王禮重大夏,如若能在嫁衣上增添一些大夏婚服的元素,豈不更能體現兩國交好,敦睦情深?」
旋即,我拉過烏蘭的手,聲音柔和,神色動容地輕聲說:「嬤嬤,嫁衣上添些大夏紋飾,也算是我的一點私心,還望嬤嬤體諒我對桑梓的思念。」
我的請求本就不是什麼大事,即使通報給北涼王,也沒有什麼不合規矩的說法。
烏蘭並沒有拒絕我的理由,加上我又不動聲色地賣了個慘,她當即便應下。
一路來到攝政王殿前,想起那晚的烏龍,我不免心有餘悸,擔心再次碰上北涼小王子,我不禁向烏蘭再三確認:「殿內就隻有攝政王殿下一人?」
「是的,公主。攝政王聽聞公主要來商談婚服之事,早早地在殿內等著了。」見我詢問多次,烏蘭雖有不解,卻仍是恭敬地回話。
突然,像是想明白什麼似的,烏蘭笑道:「公主可是覺得殿下這裡太過冷清,像是隻有一個人在住?」
我一愣,明白烏蘭誤會了我的意思,但也不能向她解釋,隻得順勢而下,將錯就錯,點了點頭。
「也難怪公主疑惑,這裡確實比別處都冷清。攝政王殿下喜靜。」烏蘭向我解釋,「這偌大的殿宇除了幾個侍衛,三五個打掃漿洗的嬤嬤,再沒其他人了。」
侍衛這麼少,難怪我那日能輕松地溜進來,沒有年輕的宮婢,難怪我那日謊稱是當值宮女,一眼就被小王子識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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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看來,這赫連淵還真是個寡淡的性子……
我正腹誹著,前去通報的嬤嬤回來了,向我施了一禮:「承意公主,請。」
烏蘭剛抬腳準備隨我一同前去,不承想卻遭婉拒:「老姐姐,您一路走來,不免口幹舌燥,攝政王殿下體恤您,特讓我們備了上好的茶。老姐姐,請隨我來偏殿吃口茶水,歇Ťú₅歇腳吧。」
嬤嬤這話,是隻讓我一人進正殿的意思。
我的目光沉了沉,赫連淵難不成已經猜到我找他的目的了,所以特意把旁人支走,隻留我一個?
我有些許不安,擔心有詐。但橫豎都到這一步了,也沒什麼好怕的了,便硬著頭皮進了正殿。
殿內很暗,焚著不知名的香,有琴聲悠揚。
我向前走了幾步,試探性地開了口:「攝政王殿下?」
沒有回應。
隻有琴聲飄過,偌大的正殿,冷清得讓人有些意外。
我隻得循著琴音,緩步走上前去。
走過三五屏障,卻見一扇屏風後,靜坐著一位撫琴男子,儀態仙逸,闲適悠然。
好似仙人奏仙樂,我不忍擾了眼前美景,於是默默立於一旁,等他彈完。
一曲奏罷,我正想開口行禮,卻聽屏風後傳來一聲低語:「公主妝安,讓您久等了。」
原來他早就發現了我。
我有些尷尬,訕訕地笑了笑,行了一禮:「怎會久等?殿下的琴藝高超,琴聲婉轉悠揚,讓人回味無窮。」
「公主喜歡便好。」那人翩翩起身,「公主第一次來我這裡,殿內也沒什麼好招待的,便為公主作了一首曲子當作見面禮。」
「攝政王殿下有心了。」我道了聲謝,「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難怪我從未聽過,原來是殿下親自所作。不知這曲子可有名字?」
「自是有的。」那人聲音含笑,從屏風後走出,「此曲名『清風』,公主覺得可好?」
聽到這兩個字,我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目光驚詫了一瞬,正巧與從屏後走出來的那人對視上。
他穿著一身織錦白袍,腰間系著白玉腰帶,垂著一塊玉佩。這通身的服飾都與北涼男子的裝束不同,倒像是我們大夏官爵人家的小公爺。唯有他面上那半張銀狐面具,很是詭譎,這才有了些異域風採。
他雖眉眼帶笑,可通身清冷與壓迫之氣,卻分毫不減。
赫連淵望著我,勾唇一笑:「公主可是覺得『清風』這名字不好?」
我穩著心神,回以一笑:「清風這名字,甚好。」
赫連淵微微頷首:「我以為公主會舍了這『清風』之名,另取他字呢……」
我目光冷了冷。
若說剛剛隻是懷疑,那麼現在我已經可以確定,這位攝政王殿下早已知曉了我的真實身份。
清風……謝清風……
謝清風舍了名,成了承意公主……
我微微一笑:「此曲是殿下所作,不管是取名還是改名,權利都不在我。」
大夏是皇帝的,不管是繼續叫謝清風,還是改為承意公主,權利都不在我。
「哦?」赫連淵眉毛挑了挑,「那我若執意改了曲子的名字,公主該如何把『清風』之名改回來呢?」
公主又該如何奪回以前的一切呢……
我望向赫連淵帶著笑意的眸子,彼此話裡的言外之意,我們都心知肚明。
「那自然是要找比殿下更有權利之人,再把這名字給改回來。」
自然是要找比大夏皇帝更有權勢的人,把我之前的一切給奪回來……
「公主想要找的人,是誰呢?」
赫連淵從桌上拿起兩盞酒杯,遞與我一盞。
「你。」
09.
一瞬間,連空氣都安靜了。
赫連淵飲下一口酒,隻是一笑,卻不言語。
「想必攝政王殿下是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我望向他,「殿下自然知道,我所言之事並非此曲。」
「公主。」赫連淵嘴角帶笑,聲音卻聽不出嗔喜,「公主為何選我?」
「因為攝政王殿下有濟世之才,乃天選之子,定能救我於水火。」
「錯了。」赫連淵抿唇一笑,看向我,「公主這話說得違心。」
我一怔。
赫連淵輕啟薄唇,又問了一次:「公主為何選我?」
他明明嘴角含笑,溫潤如玉,可看著卻總讓人心下一緊。
我沒想到他剛開口就問得如此直白,於是答得冠冕堂皇。但這也不全是違心之語,赫連淵確實擔得起這些誇譽。
沉默了半晌,我看著他:「因為你有軟肋。」
「是你殺不掉、抹不去的軟肋。」我一字一頓,「你的大夏血統。」
我注視著他的眼睛,想從中找到哪怕一絲的慌亂與動容。
然而,沒有。
他很平靜,深邃如水的眸子,更是不起一絲波瀾。
「所以呢,」他輕笑,「公主就篤定我會幫你?」
「是。」
「為何如此篤定?」
「因為我有可利用的價值。」
赫連淵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開口:「這世間人與人的相助,都是講究利益對等。公主一個弱女子,又能幫得上什麼忙?我幫公主,終究還是虧了的。」
「非也。」
我平靜地道:「我與殿下之間,何嘗不是等價交易?殿下幫我除去我想要除去的,我幫殿下得到殿下想要得到的。各取所需,有何不妥?」
我笑著回望他:「殿下可千萬別小瞧女子,以柔克剛未必不是良策。」
赫連淵眯了眯他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笑問:「公主知道靠近什麼樣的女人最危險嗎?」
我有那麼一瞬的詫異,不明白他此話何意。
赫連淵舉杯邀我飲酒,示意我不必太過緊張。
我不好推辭,正飲了一口,卻聽他低聲道:「既聰明又漂亮的女人,最危險。」
我心神一慌,險些嗆住。
「就像公主這樣。」
赫連淵對上我有些失措的目光,淡淡地開口道,「既然公主都已經這麼說了,我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更何況,」他一笑,「公主方才已經飲下那杯酒了。」
「你什麼意思?」我頓感不妙。
「酒中有蠱。」
赫連淵聲音低沉:「我向來信蠱不信人。公主若想解蠱,事成之後,再來找我尋解藥吧。」
我心驚如擂鼓。
但我早知這是一條不歸路,平復了片刻便接受了這個事實。
「你想要我怎麼做?」
他把玩著酒杯,唇角微揚:「最是殺人不見血,美人青絲紅顏刀。
「公主替我殺個人可好?」
「誰?」
「我親愛的侄兒。」
剎那間,我震驚得簡直忘了呼吸。
「放心。」赫連淵欣賞著我的神情,像是料到我會這般模樣,「殺人的方法有千萬種,我並非要公主取他性命。」
不是真正的殺他,那他想讓我對北涼小王子做什麼?
「殺人容易,誅心卻難。」
赫連淵還是漾著那抹笑,「我要公主,誅心。」
10.
從殿內走出的時候,盡管我面上強撐著,可慌亂的步子還是暴露了我的不安。
我原以為赫連淵會讓我對北涼王下手,或是刺探立儲情報,或是下一些損心傷肝的慢性毒藥。卻不承想,他把目光看向了赫連衝。
赫連衝,一個被嬌縱慣了的小王子罷了,有什麼可費盡心思對付的……
隻要殺了北涼王,奪了王位,他一個無兵無權無計謀的小王子,又能掀出多大的浪花,為什麼現在就要對他下手,他……
唔!
突然,我的心口驟然一痛。
萬蟻蝕骨般的疼痛,讓我直冒冷汗。我捂著心口,咬牙忍痛。半晌,這痛感才一點點褪去。
我顧不得拭去額前的汗,擰眉思忖,腹誹道:攝政王狠厲的名聲果真不假,他這蠱蟲養得可真聽話。我這才剛生出一點別的想法,就被反噬得如此厲害……
「公主!」剛從偏殿吃好茶出來的烏蘭,見到我這副滿頭虛汗的樣子,立刻上前扶住我。
「公主這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無礙。」我搖了搖頭,「不過是殿內點的香,薰得本宮頭疼。回去歇歇就好了。」
烏蘭這才放心,神色舒緩了不少,可手卻沒有松開,依舊穩穩地扶著我。
我心裡一暖,感激地撫了撫烏蘭的手,垂眸正好看到小王子送給她的項鏈。
我目光一滯,卻不得不告訴自己,不管怎樣,現在我都已是和赫連淵在一條戰線上。北涼小王子,接下來再見面我可就是你的敵人了。
還是一個披著糖衣,攻心的敵人。
11.
冊封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明日,在朝暉堂,行封妃之禮。
此刻,夜已經很深了,烏蘭仍借著燭光做著最後的查驗。
再次確認婚服飾品一切無礙後,她緊繃的神情總算舒緩了些。
我忍不住笑說:「嬤嬤,這些東西您已經查了無數遍,您就放心吧,快去歇息罷。」
烏蘭不好意思地笑笑:「總想著多看兩眼,奴才能安心。
「封妃之禮說來也是婚嫁之禮,女人一輩子頂頂重要的事也沒幾件,這嫁人可謂是重中之重,這可馬虎不得。」
末了,她溫柔地看了看我:「尤其是公主遠嫁而來,又無至親在身邊,這婚嫁之事老奴更得萬分上心。」
我心頭一熱,鼻尖一酸。這老嬤嬤,總是一兩句話就讓我想掉眼淚。
我別過臉,昂了昂頭,忍住沒讓淚水滾落。
「公主也該歇息了,明日一早還要上妝。」
我點頭應下,待烏蘭退下後,我披了件外衫,來到院裡,望著月亮,久久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