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內心湧動的情感,苦澀悲涼,一點一點地填滿我的心房。


在烏蘭沒說那些話前,我從來隻覺得這場和親不過是戰爭的犧牲品,是兩國政治的手段,必要的時候還是可利用的棋子。


我對自己和親北涼一事,從來都是冰冷的漠然,麻木得像是在看別人的婚姻。方才聽聞烏蘭的一番話,才突然發覺,不管怎麼說,明日確確實實是我要嫁人了。


這世間哪有女子不曾幻想過自己鳳冠霞帔,嫁得心上人的場景?


我當然也期許過。


小時候,京城官宦人家的女兒出嫁,八抬大轎,十裡紅妝。桂嬤嬤領著我和哥哥去長街上觀望。還是懵懂的年紀,不知道嫁人是什麼意思,隻覺得熱鬧非凡,我問桂嬤嬤,我長大以後也要嫁人嗎?


嬤嬤笑說,當然了,我們小姐不僅要嫁人,還要嫁得這世間最好的男兒。


我還是不太懂,但我聽得明白「最好」二字。我歡喜得不得了,直言我想嫁人,現在就想嫁。


桂嬤嬤樂得合不攏嘴,我還沒搞明白她為什麼笑得這麼開心,就被哥哥大聲的「我不許你嫁」給嚇到了。


哥哥小臉漲得通紅,很生氣的樣子。我覺得委屈,「哇」的一下就哭了。


桂嬤嬤抱著我,安撫道:「小姐莫哭莫哭哇,哥兒是舍不得我們姐兒。以後等我們小姐真嫁人了,別說將軍和夫人,就連老奴都得偷偷抹淚呢。」


回府後,嬤嬤將此事當笑言告訴了娘親。


娘親聽聞也掩唇笑起來,笑著笑著卻又拿起香帕拭了拭眼角的淚。娘親撫了撫我的頭,對桂嬤嬤道:「若是真到了小風出閣那日,叫我怎麼舍得?」


「夫人也別難過,小姐是千金之軀,定會嫁得皇親國胄,以後更是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娘親眼神裡有那麼一瞬的黯然,她嘆了口氣:「榮華富貴什麼的都不重要,我隻要我的女兒此生平安,覓得良人。」


在娘親懷裡的我,想到了桂嬤嬤的話,便抬頭問娘親:「娘親,皇親國胄就是世間最好的男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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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刮了刮我的鼻梁,眉眼溫柔:「傻丫頭,你所愛的那個人才是世間最好的男子。」


我所愛之人,才是這世間最好的男子。


娘親的這句話,我記了很久很久。


可我還沒遇見自己所愛之人,謝府就被皇上的一道聖旨,滅了滿門。


娘親再也看不見我出嫁的樣子……


爹爹也不會像我期許無數遍的畫面裡那樣,和姑爺月下飲酒,鄭重地對他道,半生明珠託於君……


哥哥也不能為我堵住前來催妝的新郎官,不能親自將他疼愛的妹妹送出謝府……


曾經的期許都隻是一場夢,一場讓我一想到就淚流滿面的幻夢……


我拭了拭臉上的淚,原來是起風了。


正準備起身回房,卻突然聽見一聲:


「公主好雅興,半夜賞月,竟還賞落淚了?」


「誰?!」


我立刻驚覺起來,聞聲看去,隻見一個修長的身影,靠在長廊的柱子上,正悠然地看著我。


聲音不緊不慢,帶著些漫不經心的戲謔:「莫不是月亮上的嫦娥仙子把傷心事告訴了公主,引得公主為之垂淚?」


我瞪著優哉遊哉的北涼小王子,道:「王子殿下您夜入本宮寢殿,著實無理。」


誰知那人聽後竟笑了起來:「怎麼,公主殿下夜入攝政王寢殿不算無理,本王效仿,就是無理?」


我面色一窘,又急忙環顧了四周,確認四下無人才松了口氣。


「殿下這說的是什麼話?平白無故辱人清白。」


小王子直了直身子,向我走了幾步,噙著一抹笑:「姐姐,還裝呢?」


我的臉頓時燒了起來,有些失措地後退幾步:「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


「哦?姐姐不明白啊?要不要我幫姐姐回憶一下?」


說著,他突然上前扶住我的腰,低頭看向我。


少年精致的五官一下子映入我的眼簾,彼此的呼吸聲清晰可聞,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吻過來。


他唇角微揚,故意似的低了低頭。我連忙道:「夠了,赫連衝!」


「看來姐姐是想起來了。」


我心髒還在怦怦直跳:「你想幹什麼?」


「不幹什麼,就是——」上一秒他還是玩世不恭的浪子模樣,下一秒竟收住了所有笑意,眼神一寒,氣場驟冷,眸子裡閃著凌厲的光,「想問公主殿下幾個問題。」


我正驚嘆於北涼小王子還有這樣的一面,突然感到後腰一涼,一把匕首正抵在我的腰間。


他剛剛扶在我腰間的手中,握著一把匕首。


「刀劍無眼,接下來的問題,姐姐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12.


「你是誰?」


少年面色嚴峻,目光清冷,盯著我的眼睛,像是想要將我看穿。


「我是誰,王子殿下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我看著他,「本宮是大夏的公主。」


「不像。」


他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我沒想到他竟會這麼說,雖然我的確不是真公主,但怎麼說形象氣度也不差,總不至於一眼就被看穿吧。


我有些氣急:「殿下真會說笑,您倒是說說本宮哪裡不像?」


「本王聽說你們大夏的公主個個弱不禁風,連走路都不穩,更別說像你這樣翻牆闖殿的。」他揚了揚眉,似是存心氣我,「本王還聽聞大夏公主傾國傾城,如今看來,實在是不敢苟同。」


「你!」我瞪著他,隨即我一笑,毫不客氣地回道,「如此看來,王子殿下倒是和本宮聽聞中的一樣。赤口毒舌、桀骜不馴。」


聞言,赫連衝笑了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說得不錯,不知姐姐聽沒聽過,本王是怎麼處理敵國細作的?」


「你懷疑我是細作?」


他沒有說話,握刀的手,從我的腰間移至脖頸。


「那日,本王懷疑你是刺客,不過你的身手實在太差,倒讓本王信了你的謊話,真以為你是個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宮女。」


「不過現在本王可以確信,公主可不單單是來和親這麼簡單。」他頓了頓,目光一寒,「說,你那日去找皇叔究竟是為何?」


是誰說北涼小王子不過是個紈绔少年,不足為患的?全都是假象!


他和他皇叔赫連淵簡直一個小狐狸一個老狐狸!


還全讓我給碰上了!


我深吸一口氣,開始醞釀情緒,淚水在眼眶打轉時,我抬眸看向北涼小王子。


他顯然慌了慌,雖然面上故作鎮定,但拿刀的手明顯顫了顫。


「你……你哭什麼?本王又沒把你怎樣。」


淚水從我臉上滑落,我就這麼看著他。


赫連衝這下算是徹底亂了,他別過臉,不看我。


半晌道:「你別哭了,本王最見不得女人哭!


「你……就算你是細作,隻要你如實坦白,本王不會定你的罪。」


「我不是!」我抽噎道。


「行,你不是。」他扭頭看了我一眼,「別哭!你們大夏的女人怎麼這麼愛哭。」


我不理他,自顧道:「我和殿下不同,殿下是北涼唯一的王子,從小養尊處優,哪知自小生活在冷宮的苦楚。


「我雖是公主,卻是最不得寵的那個,從小到大受盡宮人的冷眼與欺負。父皇連我的名字都記不住,隻有在和親之時才想起我的存在,草草地賜了我一個封號,便打發我來了北涼。」


小王子愣了愣,望向我時,眸光多了絲不忍。


「你知道我有多怕嗎?!」我眼含熱淚,看著他,「這一路上跋山涉水,遇到多少艱難險阻才來到你們北涼,有多少次我差點連命都沒有了!現在還要被你拿刀指著。」


赫連衝一怔,立刻收了抵在我項上的匕首,垂了垂眸,避開我的視線。


「我從小就體弱多病,初來北涼又水土不服,病了很久。我聽聞你父王後宮佳麗三千人,我早就看夠了後宮的爾虞我詐,實在沒有精力再去應對你們北涼皇宮的勾心鬥角,保不準我哪日就命喪黃泉了。


「我聽聞攝政王殿下有經世之才,便想請他為我指明一條生路。」


北涼小王子怔怔地聽完了我的話,默默地看著我。


「所以,王子殿下,您大可去向北涼王告發,說我夜入攝政王寢殿,有大夏細作之嫌。大不了就是一死,對於我來說,正好是場解脫。」


「你……」良久,小王子輕啟薄唇,「你不願意嫁給我父王?」


我一怔,點頭:「是。」


「所以你去找皇叔,求他幫你。」


「是。」


他抿了抿唇,帶著不經意的嗔怪:「你就隻知道皇叔一個啊?難道就沒有人告訴你,北涼的王子殿下也很厲害嗎?」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這話什麼意思,就聽小王子道:「你放心,我不會讓父王娶你的。」


說著,赫連衝轉身離開。


「唉?!」我愣在原地沒緩過神。


卻見小王子走了幾步又頓住,回頭望向我。


月光下,他目光灼灼。


少年聲音很是好聽,他道:「姐姐的名字是什麼?」


「嗯?」


「你方才說,你父皇記不得你的名字,隨便給你賜了一個封號。」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少年一字一頓,「我不會忘記。」


他眸子亮亮的,唇角上揚:「不準像上次那樣,騙本王說叫什麼小紅。」


初次相遇的那晚,他被我拽入水中,扯下我的紅色面紗,也是這般目光灼灼地看向我,詢問我的名字。


那時我存心逗他,看見他手中握著紅色薄紗,便信口胡謅了一個「小紅」的名字,沒想到他竟記了這麼久。


謝清風,我叫謝清風。


有那麼一瞬,在少年真誠且熾烈的目光下,我突然好想將自己的一切全部告訴他。


可是我不能。


我頓了頓,開口:「小風。」


「小風。」赫連衝默默地重復了一遍,眼睛裡掛著明晃晃的開心。


「本王記下了。」


我不知在月下站了多久,緩過神的時候,月亮已經快要西沉。


北涼小王子已經離開。我望著他離開的方向,久久未動。


心頭升起的異樣情愫,讓我感到慌張。


我告訴自己,我如今所處之局,錯一步,則萬劫不復。


謹慎小心,步步為營,斷不可分心。


回房躺下沒多久,我還未入睡,烏蘭就攜一眾小宮婢,來請我上妝了。


「公主,已經到了換婚服、梳新妝的時辰了。」


烏蘭眉眼都是喜色,安排著宮女有條不紊地為我洗漱打扮。


待到梳發的時候,烏蘭則是親自接過喜梳。她一邊為我梳發,一邊念著什麼。她念的是北涼語,我聽不懂,卻也明白,應該是北涼婚嫁的吉語。


我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心底苦笑了一下。


命運竟是如此戲劇,我終究還是和兒時歌謠裡的那位和親女子一樣了。


不知那時前來和親的她,心情又是怎樣的悲涼……


正思索間,突然有北涼婢女慌忙地闖入殿內,向我行了個禮後,便對著烏蘭急急地說著什麼。


烏蘭聽後,面色驟變,看了看我,滿眼不忍,擔心地說道:「公主,大王說冊封之事先停下,他即刻就要見你。」


13.


我頓感不妙,心裡閃過無數種可能,且每一種情況都對我很不利。


是北涼王發現了什麼,還是誰向北涼王說了些什麼,抑或是北涼王本來就另有謀策……


烏蘭雖然嘴上安慰著我沒事的,但她自己卻早已緊張得冒了一頭的冷汗。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中止封妃、大王急召意味著什麼。


「公主,讓老奴陪著您進殿吧。」烏蘭面色凝重,「怎麼說我也是先大妃娘娘的陪嫁。不管怎樣,大王看在我這張老臉的分上,終究還是要留些情面的。」


烏蘭堅持隨我一同觐見,但最終還是被侍衛攔在殿外。


我寬慰她不必擔心,安心在殿外守著即可。


這北涼王總不至於將我暗殺於大殿之內吧。


穩了穩心神,我推門入殿,一陣透徹心底的涼意迎面撲來。


我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這大殿也太冷了吧。


環顧四周,我驚訝地發現這殿內的牆壁竟都是用玉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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