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以嫁衣為由去找你時,你就已經知曉了一切。」
「不錯。」赫連淵頷首,「臣確定了你就是王子殿下朝思暮想的小紅姑娘,也深知公主一定有求於臣。」
「所以,你才讓我對小王子攻心。」
「難得見到衝兒動情,」赫連淵輕笑,「自然是要看看這場好戲的。」
「為什麼?!」我有些氣急,「小王子很敬重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突然,萬蟻蝕骨般的痛意直鑽心扉,我疼得捂心屏氣,虛汗涔出。
赫連淵冰冷的目光,與我對視。
他唇角帶笑時,都冷漠異常,更不用說此刻面沉如水。
「公主,既中了本王的蠱,就不要有其他想法。
「本王今日也是給公主提個醒。公主別忘了究竟是和誰在一條線上。
「縱使有大王幹擾,公主也該記得自己要做什麼。」
「公主若是做不到,」赫連淵一笑,「怕是要日日受這鑽心之苦了。」
16.
隻有攝政王繼位,我的蠱毒才可解,我的家仇才可報。
可他若想繼位,就必須踏著北涼小王子的血走上去。
雖然北涼王為了朝綱穩定,對於立儲之事從不明示,但其實大王還是暗暗偏向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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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早就看清了這一點。
若是真的到了刀劍奪權的那一步,他倒也不介意用自己侄兒的血來染一染王座。
如今,我算是看明白了,這看人還真不能隻看表面。
攝政王,溫文爾雅,唇角含笑,好一個清冷纖弱的貴公子。看著人畜無害,實則詭譎狠戾。
那晚,赫連淵對我說:「小殿下雖然心思單純,但卻異常聰明。他自小得意慣了,本王偏偏想看他徹頭徹尾地失意一次。」
我其實總隱隱覺得,攝政王對於小王子,不單有奪位兩黨間的敵對,更有那麼一絲輕易不被察覺的怨懟,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深埋於心底病態的羨慕。雖然這一點可能連赫連淵自己都沒有發現。
後來,我曾問過北涼小王子。
「你成天『皇叔、皇叔』喊得這麼親,你怎麼就對攝政王殿下這麼好?」
其實我更想提醒他,王子殿下你傻不傻啊,人家攝政王都已經對你下手了,你還在這皇叔長皇叔短的。
誰知那家伙竟一臉傲嬌:「本王自小就與皇叔交好。皇叔才華橫溢,別說北涼,就算放眼天下,也再找不到能比皇叔更厲害的英年才俊。」
我看得出小王子是真心崇拜赫連淵。在小王子眼裡,可能從來都隻是把赫連淵視為親人,而不是什麼黨爭的另一派。
「皇叔從小就待我很好。」赫連衝像是回憶起了從前,面上帶著笑。
卻突然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小王子聲音低下來,有些不忍:「不過,皇叔他小時候很是可憐。」
赫連衝靜靜地看著我:「和你一樣,皇叔也是從小生活在冷宮裡,受盡屈辱和折磨。」
我心裡一顫。
我是冷宮不受寵的公主,那些都是編來騙小王子的話。說實話,在謝府上上下下呵護中長大的我,還真不曾見識過冷宮的可怖。
而赫連淵卻是真真切切地自小在冷宮裡求生。
「皇叔的母親,」小王子看了我一眼,沉聲道,「也是你們大夏來和親的女子。
「她卻沒有你這般幸運。她沒能得到祖父的寵愛,又是大夏人,在宮中受盡冷眼。即使有了孩子,也沒能從冷宮裡出來。
「聽宮裡的老人說,那位大夏來的娘娘,因語言不通,水土不服,常年生病,又憂思故土,最終香消玉殒。」
小王子聲音很輕:「那時候皇叔才八歲。」
「從此皇叔的日子更難了。」小王子嘆了口氣,「誰也不知道,這麼多年他一個人是怎麼過來的。
「六歲那年,本王趁著嬤嬤打盹,從殿內偷跑了出去,迷了路,闖進一座破落的寒宮。正著急時,有一個神仙似的大哥哥從屋內走來,將本王送了回去。」
小王子笑笑:「後來本王才知道,他竟是本王的皇叔。
「從那之後,本王便天天纏著皇叔,想同他一起玩耍。見他衣衫破舊,屋舍簡陋,本王便去求父王賜給皇叔錦衣華服。
「後來,皇叔才華漸顯,十幾歲便為北涼立下奇功,一步步成為北涼的攝政王。」
「皇叔一路走來不易。」小王子長舒一口氣,燦爛一笑,「好在,那些日子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
隻是不知道,幼時的陰影對赫連淵的影響有多大。
或許作為皇叔的赫連淵,對天真無邪又敬重自己的侄兒,確實有那麼一絲親情。
但作為攝政王的赫連淵,對於身為北涼小王子的赫連衝,那麼就隻剩狠厲了。
我有那麼一瞬間心疼過幼時的攝政王。望著北涼小王子的時候,我又覺得他也無辜。
對鏡梳妝,看向銅鏡中的自己,我不禁自嘲:謝清風,那你又何嘗不是可憐之人。
我記起兒時在院內看螞蟻搬食,小小的螞蟻,費力地移動。我問哥哥:「螞蟻這樣不累嗎?」
哥哥剛跟夫子學了些知識,文绉绉地長嗟嘆道:「天地為爐,眾生萬物,誰不在苦苦熬煎。」
誰不在苦苦熬煎……
17.
入冬後,天氣漸漸變冷,日子倒是熱鬧起來。
自打小王子來學大夏典籍後,我這殿內就沒有一天消停過。
他每日來得倒是準時,可學完之後,卻又賴著不走,非要留在我這用膳。
今日要吃酒釀烤乳鴿,明日要吃風腌果子狸,就連點心都指明了要糖蒸牛乳酥。
我瞪他:「你是來學典籍的,還是來我這吃東西的?」
他卻裝作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一臉認真地道:「自然是來學習的。」
可正經不過一瞬,就揚了揚唇角,狡黠一笑:「本王學得如此認真,側妃娘娘留本王吃頓飯不行嗎?難不成想讓本王餓著肚子回去?」
我沒好氣地對他道:「不敢不敢。哪敢讓您餓肚子。」
隨即我就對烏蘭說:「吩咐小廚房,再加十道宮廷菜,可不能讓王子殿下在這受了委屈。」
「殿下。」我對小王子莞爾一笑,「粒粒皆辛苦。您既然要吃,那就一口也不要浪費。否則,就別在我這用膳了。」
待菜擺上了桌,看著赫連衝拿著筷子,暗暗較勁的樣子,我忍不住偷笑。
「笑什麼笑。」小王子看我一眼,「這麼多菜,你又說不能浪費,本王不得慢慢吃?」
「是是是,」我笑說,「殿下慢慢吃。」
小王子吃了幾口,見我不動筷,抬眸問道:「你為何不吃?」
我正要開口,他又故意道:「莫不是菜裡有毒?」
我剛到嘴邊的解釋,被他這句話生生地給憋了回去,變成了回懟他的詞:「豈止有毒?還是天下罕見的劇毒。」
他微微頷首:「這毒味道還不錯。」
我正要接著還嘴,就聽一旁的烏蘭在樂呵呵地笑。
「嬤嬤,您笑什麼?」
「奴高興啊,」烏蘭一臉慈祥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王子,「也隻有和小殿下在一起時,公主才能這麼輕松自在。」
此話一出,我和小王子都愣了一下。
赫連衝率先回過神來。
他悠悠地飲了一口酒,端著酒杯,帶著笑意看過來:「沒想到,側妃娘娘和本王還挺投緣。那為什麼總急著趕本王走?」
我的臉頓時燒了起來。
和赫連衝待在一起時,我下意識流露出的輕松連我自己都不曾發現。
雖然我嘴上嫌棄小王子,總是與他拌嘴。但,我也隻敢,也隻願,與他一人拌嘴。
「誰和你投緣了。」我別開臉不看,:「再不趕你走,你就要把我宮裡吃窮了。」
小王子不以為意,一邊說話一邊將那隻烤好的乳鴿遞於我面前:「吃窮了,你就上本王宮裡吃。」
我看著碟子裡的烤乳鴿,對著赫連衝笑道:「你ŧùₐ宮裡的小廚房還是不行,像這樣的乳鴿應該烤得外酥裡嫩,才能香氣撲鼻。」
烏蘭抿唇笑說:「小殿下還不知道,公主吃不慣我們北涼的野味。」
赫連衝一怔,看向烏蘭:「那她平日裡都吃些什麼?」
「一些面食。」
「面食能有什麼味道?」赫連衝望著我,「怪不得身子這麼單薄,不吃些肉食怎能抵御嚴寒?」
我本以為他是在嘲弄我,但卻發現赫連衝滿眼的著急,甚至還有一絲隱隱的擔憂。
但即便如此,他毒舌的毛病還是沒改:「你還以為在你們大夏嗎?北涼已經入冬了,馬上就要飄雪了。你們大夏女子身子骨本就弱,竟然還不多吃一些肉類御寒。」
隨即小王子對烏蘭道:「嬤嬤,以後冷酒也不許再給她喝了。」
烏蘭笑著答是。
居然連喝冷酒都管著我!
「赫連衝,」我忍不住道,「究竟是我來管你,還是你來管我?」
「各管各的。」小王子帶著勝利,挑眉一笑,「兩不耽誤。」
18.
北涼小王子聰明是真的聰明,但頑劣也是真的頑劣。
從不規規矩矩地專心聽講。要麼靠在座上眯著眼睛假寐;要麼擺弄著他手上的虎骨指戒;要麼就是翻著書頁折紙。
我教他兵法時,他說:「何必囿於古法,戰場講究機變。」
我跟他談經書典籍時,他更是不以為意:「什麼三綱五常、三從四德,那些酸儒寫的歪理,也就你們大夏視若珍寶。」
隻有在我吟誦詩詞歌賦時,他才稍稍提起了興致,單手託著下颌望著我,靜默不語。
但也就隻是安靜了片刻,突然聽見小王子開口:「等等。」
「嗯?」我抬眸。
赫連衝默默地重復了一遍方才被我隨口帶過的一句詩:「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他念得很輕,似懂非懂地道:「是為何意?」
「沒什麼,不過是在談相思之苦罷了。」
赫連衝思索片刻,沉聲道:「皇叔倒是有一把古琴,名為『長相思』。」
我一驚,猛地想起什麼。
這長相思和長相憶,一琴一簫,世間罕見。
據說二者相和,能奏世間絕美之音。
但令人嘆惋的是,長相思下落不明,唯留一支長相憶在世間,還是在林相手中。
林相……
林相!
我有些顫慄,心頭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長相思在赫連淵手中,長相憶在林相手中。
他們兩個有什麼關系……
會不會赫連淵和林相早有勾結?難不成我被赫連淵給騙了?
我面色漸沉,心中發冷。
「怎麼了?」北涼小王子看向我。
「無事。」我故作鎮定,對他一笑,「情情愛愛的詩句,殿下還是少讀為好。」
「不如學些警世恆言。」我回望小王子,對他也是對我自己道,「『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
北涼小王子眉頭微蹙,沉默良久,看向我:「可本王不喜這些彎彎繞繞。本王若是信一個人,就是想要將一片真心擲於她。」
從不有悔。
19.
小王子越是坦蕩,我越是有愧。
更不用說我又發現攝政王和林相有相識之嫌。
我目光微沉,暗下決心一定要找赫連淵問個清楚。
入夜,我身著黑衣,躲開守衛,再次潛入攝政王的寢殿。
我帶著怒氣推門而入,卻發現正殿無人。
隨後我又隱入偏殿臥房,發現裡面還是沒人。
奇怪,這大半夜的赫連淵能上哪去。
我左等右等還是等不來赫連淵,索性在他室內轉一轉,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那把古琴。
走到一個屏風後,裡面是赫連淵看書的桌案,還有一面書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