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了挑眉,微微嘆氣:「有時候有些事你叫我怎麼相信你是無心招惹我的。」
他看著我:「你說是不是,母妃?」
24.
這一夜,我躺在赫連衝的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被子裡有北涼小王子身上特有的清香,我輕嗅著,卻又覺得臉頰發燙。
他就半靠在一旁的臥椅上,也不知睡著了沒有。
忽然,有清幽的笛聲飄來。
我忍不住抬眸看去。
隻見小王子正舉著一支骨笛,閉目而奏。
月色皎潔,探窗灑落,籠在少年身上,像畫卷中吹笛的仙君。
難得見他這般安靜的樣子,我一時看愣了神。
他卻突然睜眼,與我對視:
「還睡不著?」
我一怔,趕緊閉眼。
他輕笑,聲音低沉好聽:「睡吧,本王為你吹奏這安神的曲子。」
骨笛聲空靈悠揚,不知不覺中,我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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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來,神清氣爽。
起身後發現赫連衝不在屋內。
我推門出去,準備找他告辭。
卻被映入眼簾的雪景驚住了,忍不住掩唇驚呼:「落雪了!」
檐下立著一人,玄衣纁裳,墨發垂落,正在靜靜賞雪。
聽到我的聲音,回眸輕笑:「醒了?」
我點頭。
很是自然地走到他身側:「這雪下得真是突然。」
「我們北涼的天氣就是這樣,陰晴不定。入冬以後,突降大雪,突刮疾風,這都是常事。」
我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不禁感嘆道:「真是鵝毛大雪。」
他笑笑,為我攏了攏披風:「大漠上的雪景更是壯觀。若是有機會,我快馬帶你去看。」
「當真?」
「這還有假?」他垂眸一笑,「本王何時騙過你?」
「是。」我點點頭,「王子殿下一言九鼎,從不騙人。」
赫連衝輕輕地道了一聲:「也就隻是對你。」
我一詫異,剛想說什麼,卻又被他扯開話頭:
「本王尤其喜歡冬獵。雪狐雪兔,隻有下雪天才會出來。」
他眼中閃著光:「已經很久沒有騎射了,本王早就心痒難耐。」
小王子隨即看向我,眸子裡亮亮的:「你等著,待我求得父王賜我冬狩的機會,便帶你去漠上看雪。」
25.
我本以為小王子隻是說笑,沒想到他竟真的求來了冬狩的機會。
更不可思議的是,他還求得讓我與他同去。
在大夏,後宮的女人一輩子都不可能踏出宮門半步。
一入宮門深似海。
此生便要交待在這紅牆金瓦裡了。
北涼雖然沒有大夏的禮法嚴苛,但對宮中後妃仍有不少約束。
沒想到北涼王竟真的容許我與北涼小王子一同冬狩。
在中原,自古以來,帝王圍獵便是國之大事。
我們大夏,一年要舉行四次狩獵。
春蒐夏苗,秋狝冬狩,
四時出郊,以示武於天下。
而北涼,卻有所不同。他們本就是馬背上的民族,所以無需借圍獵一事耀武揚威。
他們的狩獵,更像是日常休闲,而非帝王專屬。隻要大王批準,皇親國戚誰都可以自行舉辦狩獵活動。
北涼小王子更是隨意,隻帶了些許人馬,便啟程出發。
我多少有點詫異:「你就帶了這麼些人?」
小王子點了點頭:「這些人都是安排來保護你的。往常冬狩,本王一人一馬即可。」
我是會騎馬的,出了宮門後,便不再滿足被宮人牽著馬走。
我扯過韁繩,自己駕馬而行。
「你竟會騎馬?!」小王子頗感驚喜,直直地望著我。
笑話,我堂堂謝家兒郎,不會說話時,就已會馭馬了。
雖說我身為女子,長大後被養在深閨,但兒時卻也是在馬背上度過的。如今騎個小馬,自然不在話下。
「本王竟不知你身為大夏公主,騎馬騎得如此好。」
我對小王子揚了揚下巴:「我的事,殿下不知道的多了。」
自從進入北涼王宮以來,我便再也沒有見過外面的天地,此刻興致異常高漲。
北涼與大夏的一切都不盡相同。人們的服飾,街邊的攤子,遠處的屋舍,還有奇特的地貌……
這一切的一切,我都覺得無比新奇。
每經過一處,總要細細打量。
小王子看出我的驚喜與好奇,他輕輕一笑,勾了勾手,示意隊伍行駛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待我察覺過來時,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
「你該提醒我的。」我很是歉意,「本來半個時辰的路程,竟走了這麼久。」
「這有何妨?本就是帶你出來散心,不仔細瞧瞧,怎能看得清楚?」
小王子從馬上一躍而下:「到了。」
接著,他走過來牽住我的馬:「下來吧,當心點。」
冬狩預計三天三夜。身後的宮人已經開始安營扎寨,撿柴生火了。
小王子則提著他的軒轅弓,屏氣凝神,盯向遠處。
突然,小王子勾唇一笑。
張弓舉箭,「嗖」的一聲,還未等我反應過來,就已經射中一隻野兔。
他偏過頭衝我一笑:「今晚先吃烤兔。」
夜幕降臨得很快。雖然已經不再飄雪,但大漠上積雪未融,沙丘上白茫茫的一片,一望無際,頗為壯觀。
我和赫連衝找到一個背風坡,支起火,烤著他射中的野兔。
大漠的夜晚,繁星璀璨。
我望著天空,一不小心出了神。
想起哥哥曾經對我描述過塞外的夜空。
他說,星河耿耿,銀漢迢迢。若無戰事,哥哥真想帶你看一看這漠北的星海。
如今我終於見到了哥哥曾經看過的夜空,可世間卻早已物非人也非了。
「怎麼了?」
小王子突然開口問道。
我這才驚覺自己竟落下兩行清淚。
我連忙別開臉,揩了揩淚:「無事。」
小王子識趣地不再深究,繼續烤著他的野兔。
彼此沉默了片刻,小王子輕輕開口,也不看我,隻自顧低語:「若是難受,就痛快地哭一場,別總憋在心裡。」
我心頭一熱,卻又聽他悠悠地說道:「本就不好看,再總裝著心事,仔細早生華發。」
剛湧起的感動,瞬間蕩然無存。
「赫連衝!」我氣咻咻地瞪著他。
他得逞地一笑:「這才對。本王就是不想見你哭。」
我轉過身去不看他。
他卻將烤好的野兔遞過來:「嘗嘗?」
我還是不理他。
「真不嘗嘗?」
烤好的野兔芳香四溢,我咽了咽口水,最終決定不與他一般見識。
見我接過烤兔,小王子眼裡掛著明晃晃的開心。
旋即,他向後一仰,將頭枕在手臂上,又不知從哪拔來一株草,瀟灑地銜在口中,悠然地哼著小調。好一副快意自在的模樣。
「你瞧,遠處隱約能瞥見山巒的影子。那便是祁連山,我們的聖山。在北涼語中,『祁連』意為『天』。祁連山就是天山。
「我們北涼的皇姓『赫連』,就有『雲赫連天』之意。赫赫與天相連,昭昭日月之明。」
北涼小王子在月色和雪色間,將北涼的歷史淵源向我一一道來。其中有不少奇聞異事,我竟從未聽說過,不知不覺便入了迷。
他見我聽得投入,良久,輕聲問道:「現在還想家嗎?」
我一怔。
「北涼和大夏有著多年恩怨,本王不求你對北涼有什麼歸屬感。」小王子看著我,「但也不想你總憂心忡忡,強顏歡笑。
「本王將北涼要聞說與你聽,隻想讓你對北涼多些了解,少些在異國的孤獨。」
我心中一顫,動容於他的關切,可嘴上還是逞強:「我竟不知殿下如此細心。」
小王子挑眉一笑,學著我之前對他的話術:「本王的事,公主不知道的多了。
「不過也不急,來日方長,公主有的是時間慢慢了解。」
26.
冬狩三日,白天小王子騎射狩獵,到了晚上他便非得湊過來同我一起看星星。
這三日,我感到了久違的輕松自在。
可惜時光總是飛逝,今夜過後,便要返程。
在這最後一晚,我目不轉睛地望著星空。赫連衝則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我。
察覺到他的目光,我下意識地看過去。
與他對視的一瞬,他卻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將臉轉了過去。為了掩飾面上浮起的紅暈,他若無其事地咳了兩聲。
「早就聽聞塞北的夜空極美。」我感嘆著,「如今能有幸一見,也是無憾了。」
「本王自小在漠北這片土地上長大,對頭頂的星空早已司空見慣,倒是很好奇江南水鄉是什麼景象。」
「江南?」我一下子就提起了精神,「我娘親就是江南女子。」
「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垆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我輕輕吟誦著詩句,眸子亮亮的,「這便就是江南。山美,水美,人更美。」
小王子笑了笑:「如此說來,本王更想見一見了。」
許是此刻太過愜意,朗月清風篝火雪霽,我坐在這天地間,暫且忘卻那些糟心之事,感到從未有過的舒心,便很自然地說道:「若是大夏與北涼再無戰事,那麼北涼的百姓就可以看見江南水鄉,而大夏的子民也能賞見塞北風情。」
言畢,我突然意識到這個話題多少有些敏感。竟跟北涼的小王子談兩國戰事,還說得如此不切實際。
我自知失言,剛想說些什麼找補一下,卻見北涼小王子單手撐著下颌,正認真地注視著我。
他笑笑:「本王覺得公主說得很對。若無戰事,於兩國都有裨益。」
我怔了怔,下意識地問道:「可你們北涼不就是想一統天下嗎?」
小王子銜草一笑:「本王可從未這樣想過。」
他面上漾著笑,目光卻愈來愈幽深:
「我們北涼以遊牧為生,你們大夏以農耕為主。時候未到,強硬的融合隻會傷害兩種文明。」
攻城略地,開疆拓土,威儀天下,自古以來便是國君的理想。而北涼小王子的這番說辭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殿下的想法可真不像一國儲君該有的。」
小王子笑笑,含著草,愜意地躺在沙丘上:「本王在意的從不是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