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靜檀新跛後性情大變,喜怒無常,連帶她的日子也不好過,於是將一腔怨恨轉到我頭上。
「府裡人人都在為長公主的壽宴忙活,就你這個娼婦,大白日在這兒偷懶躲清閑!果然是個賤婢,偷奸耍滑有一手,一心隻琢磨著怎麼勾引男人!」
我聞言一笑,漫不經心地拔下頭上的金釵,拿在手上把玩。
這支金釵是蕭雲起專門在琳瑯閣為我定制的,光是上頭的頂級紅寶就價值連城。
釵尾尖銳鋒利,在日光下泛著寒光。
「會勾引男人也算一種本事,你既然叫我一聲娼婦,就該知道那些規矩體統分寸我統統不在乎。我好好在此喂魚,你卻無端來擾我清靜,還大呼小叫把我的魚給嚇跑了。
我現在很不高興,你再敢瞪我一下,我就把你這對眼珠子戳瞎。
你猜,你家主子會不會為你出頭,二公子又會不會因此罰我?」
紅麝盯著我手中金釵,臉色白了白。
在身後丫鬟的拉扯下,有些憋屈地閉了嘴。
17
壽宴當日,沈靜檀大出風頭。
我本以為她要在一眾高門貴婦面前有意挑釁,借著我的身份給我難堪,誰知並沒有。
我微微蹙眉。
暗箭最是難防。
沈靜檀因我而跛了一條腿,依她驕蠻的性子,絕不會善罷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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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她如此沉得住氣,必然備下了什麼後招。
平時我輕易不出垂香榭,她沒機會下手,今日在她的主場,一定會想辦法給我使絆子。
壽宴進行到一半,外頭突然鑼鼓齊鳴,傳來陣陣喝彩。
眾女眷好奇地起身向外張望。
原來是彩戲班子正在表演拿手好戲,偷蟠桃。
沈靜檀知曉長公主喜歡看雜耍,花重金請來了江南地界上最負盛名的彩戲班子。
伶人拋繩至天,攀援而上,身影消失在雲端。
再下來時,手裡舉著一個蟠桃,道是天上王母所贈,跪呈給今日壽星。
眾女眷看得目眩神迷,長公主面上有光,喜笑顏開。
再歸座時,我望著面前的酒盞,勾了勾唇。
這酒盞比我方才離座時,位置偏移了半寸。
春風樓裡勾心鬥角,為爭上位可以不擇手段。
從前就有過兩個當紅的姑娘為爭恩客,不惜在對方的飲食中下藥,導致對方爛臉的事。
從那以後,我便在吃食上格外留心。
一則不吃離開過視線的東西,二則起拿輕放都有特定的位置。
我捏起酒杯站起身來,佯裝要去涼亭看景,腳下一崴,正巧撞到坐在門邊的新昌郡主身上。
新昌郡主哎呦一聲,噌地起身,對我怒目而視。
這位新昌郡主,我在春風樓時便聽過她的跋扈之名。
偏人家跋扈有跋扈的底氣。
她的母親成陽公主乃是聖上與皇後的第一個孩子,自幼備受寵愛,尊榮甚至超過一些皇子。
後來嫁入金陵豪族謝氏,與駙馬鶼鰈情深。
可惜駙馬天不假年,打馬球時不慎墮馬而亡。
成陽公主傷心欲絕,將滿腔心血都放在膝下唯一的女兒頭上,將其寵得無法無天。
我趕緊放下酒杯,惶恐地向她福身賠禮。
郡主揉著肩膀,柳眉倒豎,正欲發作,突然被一旁翰林家的小姐扯住衣袖:
「新昌,這是長公主的壽宴呢,不要掃了主人家的面子。」
新昌郡主狠狠剜了我一眼,壓低聲音:
「算你走運!換作平日,我非要給你這不長眼的婢子幾鞭不可,今日看在長公主的面子上,你給我跪下磕三個響頭,這事便罷了。」
我眼圈泛紅,屈辱地彎下雙膝,照著郡主的吩咐磕了三個頭。
餘光掃向不遠處的沈靜檀,她眼中閃過一絲快意。
起身時我腳下一軟,下意識地用手撐住桌子,寬大的雲紋衣袖遮住桌上的兩盞白玉酒杯。
一盞是我的,一盞是郡主的。
郡主嘖了一聲,眼神裡滿是鄙夷:
「娼女就是娼女,生性低賤,蕭二又不在場,你做出這副嬌弱樣子給誰瞧呢?」
我默默地受著,柔順地垂下脖頸,猶如一枝被雨打彎的海棠。
手裡端著酒杯,默默退回座位。
飛花令行了兩圈,新昌郡主面色潮紅,開始在座位上不安地扭動。
我將一切盡收眼底,心中有了計較。
將手搭上太陽穴,我故意做出一副眼神迷離的模樣,碰倒了桌上酒杯。
清脆的響聲引來眾人注意。
長公主皺了皺眉:「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沈靜檀眼神裡劃過一絲迫不及待的欣喜,她輕咳一聲:
「母親別生氣,相思妹妹許是醉了,便讓她下去歇息罷。」
長公主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你這孩子行事妥帖又寬容大度,這才是我定遠侯府的主母該有的樣子。」
沈靜檀微微一笑,使了個眼色,一個生臉的丫鬟立刻上前扶住我,將我帶離座席。
一路順著遊廊,穿過月門,將我送入紫竹軒的西廂。
「姨娘?」丫鬟將我扶到床上,輕喚一聲。
我哼唧一聲,不耐煩地背過身去。
丫鬟站了會兒,見我沒有醒的意思,轉身離開。
我沒有立刻起身。
不一會兒,果然聽見門吱呀一聲,又開了。
那丫鬟見我依然是方才的睡姿,放下心來,將門再次掩上。
這次,腳步聲漸漸遠去。
我在床上靜靜地睜開眼。
大戶人家舉辦府宴,都會提前備下客房,供醉酒的客人歇息。
但沒有一家會將女客歇息的房間,安排在與外院僅有一墻之隔的的地方。
外院魚龍混雜,稍微有些拳腳功夫就可以翻墻而入。
沈靜檀看出我的倚仗全憑蕭雲起的偏愛,於是便想出這等釜底抽薪的主意。
到時一個外男,一個娼女出身的妾室,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不管有沒有成事,光是非議就足以淹死人。
這教一向心高氣傲的蕭雲起如何忍得了這口氣?
不管他心裡信或不信,最後隻怕都會為保顏面,當場下令打死我。
盤算得不錯,可惜她遇到的是我。
我避開人,悄悄潛入望月樓。
沒過一會兒,果然見丫鬟扶著面色酡紅的新昌郡主進來。
侯府的丫鬟離開,郡主的丫鬟紫鶯留了下來,盡職盡責地守在門口。
我沉下心,耐心等待。
片刻功夫,門外傳來紫鶯氣急敗壞的驚叫:
「你這死丫頭不長眼嗎?我新做的裙子!」
一個唯唯諾諾的聲音響起:「姐姐對不住,我方才沒看路,我給你擦一擦。」
「這臟水潑上去,如何擦得幹凈?我待會兒怎麼出去見人?」
「我……我那裡有件新做的衣裳,還沒上過身,姐姐若是不嫌棄,先將就穿著。」
「那你還愣著幹嘛?還不趕緊帶路!一會兒郡主醒了找不著人,我又該挨罵了!真是晦氣!」
紫鶯罵罵咧咧的聲音逐漸遠去。
我笑了笑。
金瓜子沒白給。
我扮作丫鬟將意識模糊的郡主扶進紫竹軒,轉身回了垂香榭。
躺在床上美美地歇了個午覺。
傍晚時候,府裡亂成一團。
外院方向隱隱傳來吵嚷哭叫聲。
我心平氣和地吃著丫鬟端上來的銀耳蓮子羹。
就在這時,垂香榭的院門被猛地推開。
長公主的心腹鐘嬤嬤眼神銳利,語調客氣:
「姨娘,長公主有請。」
我被帶到紫竹軒的時候,院子裡一片狼籍。
當中一條長凳,上頭趴著個血肉模糊的男人,手腳軟軟垂下來,顯見得已經沒了氣息。
成陽公主摟著衣衫不整的新昌郡主,眼神狠戾,直欲擇人而噬。
長公主陪在一旁,眉頭皺得緊緊的。
沈靜檀跪在她腳邊,哭得梨花帶雨。
我屏氣凝神,假裝聞不見空氣中浮動的血腥味,目不斜視地走到長公主面前,福身行禮。
還沒開口,沈靜檀一手指向我,哭叫道:
「母親明鑒,就是這賤婢陷害我!是她設計害了郡主!」
話音剛落,成陽公主的目光刀刃似的掃過來,隱約閃過一抹血色。
我立刻屈膝跪下,神情委屈又詫異:
「夫人此話何意?我方才醉酒剛醒,便被鐘嬤嬤喚來。眼下一頭霧水,尚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夫人便是想我死,也得讓我知道罪名是什麼吧?」
長公主眼神探究:「方才有賊人闖人紫竹軒,險些驚擾新昌郡主,此事可與你有關?」
險些驚擾?我心中冷笑。
若隻是險些驚擾,成陽公主何至於大動幹戈,動此雷霆之怒?
我心中譏嘲,面上卻又驚又怒:「竟有此事?這大膽賊人當真該死!
隻是……我不明白,殿下如何會認為此事與我相幹?
我最後一次見到郡主還是在醉酒離席時,此後便被丫鬟送回垂香榭,一直睡到方才,然後就被鐘嬤嬤帶到這裡。
何況我與郡主無怨無仇,郡主天潢貴胄,而我命如草芥,若不是二公子抬愛,我這輩子甚至不會有面見郡主的機會,傷害郡主對我又有什麼好處?」
長公主眼神一瞥,看向鐘嬤嬤,鐘嬤嬤微微點了點頭。
沈靜檀尖叫:「你胡說!你若真的醉酒,如何會出現在垂香榭?」
我神色不解:「夫人這話說得稀奇,我是二公子的妾室,又不是府中女客,我若醉酒下人們自然會將我送回垂香榭,不然……我該出現在哪裡呢?」
「你明明……」
話說到一半,沈靜檀猛地截住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