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半月後,景珩傷口痊愈。
我也總算知道了那夜在宮中發生的事情。
他被皇上一封聖旨召進宮中,本以為又有密令,卻不料皇上在寢宮中擺了小宴,邀他與長寧侯、七王爺一同入宴。
酒過三巡,皇上忽然漫不經心地笑著開口:
「聽聞三哥書房中有個神秘的匣子,若是府中哪個下人碰了就得死,朕免不得心有疑惑,想那匣子中裝的,究竟是何重要之物?」
景珩輕啜一口酒,支著下巴慵懶笑道:「不過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罷了,皇上何必在意?」
七王爺道:「聽聞父皇生前垂危之際,曾召三哥入宮,留下一封密旨,莫非匣中裝的便是此物?」
密旨二字,對這些皇子來說,意義非凡。
皇上面上的笑容更淡了些:
「三哥與朕雖非一母所生,然而朕即位後助朕良多,朕心也甚為感激。倘若大周沒有三哥,恐怕江山都不穩了。」
這話裡的深意和不快,誰都聽得出來。
「臣願為攝政王作保,王爺對皇上、對大周江山,定然忠心無二。」
寧遠侯忽然跪了下去,先朝景珩低頭行禮,爾後才看向了皇上。
見狀,皇上的神色更為不快,唇邊的弧度完全平了下去。
而七王爺則站起身,對著皇上一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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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近日讀書,看到一則典故,前朝有丞相張維,為表忠君愛國之情,不惜剖心自證,最終成了名垂千古的忠臣……」
兩個人一唱一和,最終都默不作聲看向了景珩。
殿內氣氛冷肅,景珩執著酒杯,似笑非笑道:「七弟希望本王也如張維一般,剖心自證?」
「絕無此意,不過是最近讀了些書,說給三哥和皇上聽著玩罷了。」
景珩輕輕勾了下唇角:「那確實稀奇,多少年不見七弟讀書,今日倒想起來了。」
他說到這裡,我不禁為他捏了把冷汗:
「你怎麼敢當著皇上的面這麼懟七王爺?單憑他是不敢說出這種話的,能這麼說還不是皇上的意思……」
景珩眨了眨眼睛:「我知道,所以我證給他看了。」
我想到那夜他肩上深可見骨的傷口,愣了片刻,忽然反應過來:「那傷口是你自己下手刺的?!」
「自然。」
「那何必下這樣不留情的狠手,你就不能做做樣子嗎?」
景珩嘆了口氣:「若非這樣的狠手,恐怕晏晏此時已然見不到我了。」
我抿了抿唇,心頭一片酸澀。
他惡名在外,連我從前未出閣時,被困在唐府後院,也聽過那些可怖的傳言。
然而如今我嫁進攝政王,與景珩相處過這些時日,交換過真心,才終於醒悟。
為江山穩固,必然要雷霆手段。
而這般不留情面之下,也必然有人要背負惡名。
隻不過,在先皇的安排下,背負惡名的人是景珩,穩坐江山的人卻不是他。
「如今朝臣忠君,百姓安居,我也該功成身退了。」景珩抬手,摸了摸我的頭發,「當然,退下來做個閑散王爺之前,我還要替晏晏再辦最後一件事。」
「唐家傾覆,於你我、於大周,都是一件好事。」
見我仍然定定望著他,神情嚴肅,景珩便軟下嗓音哄我:
「好了,這些事,總歸不在過去,就在未來。而今良宵正好,不若晏晏與我同度?」
他身上,穿著一件輕薄細白的寢衣,衣襟微亂,如玉的膚色被照過來的燭光籠上一層淺淺暖意。
連同那隻落在我腰帶上的、骨節分明的手,都分外曖昧。
我吞了吞口水,接著便聽見他仿佛誘惑般的低啞耳語:「這些天,晏晏實在冷落為夫太久了。」
隻這一聲,我腦中理智的弦徹底崩斷。
色令智昏,我像個耽溺美色的昏君一般湊過去吻他,含糊不清道:
「你倒是說說,要我如何作為,才算不冷落你?」
景珩無辜地攤了攤手:「為夫重傷才愈,渾身無力,隻好交由夫人任意宰割了。」
那天晚上的紅燭,亮了一夜。
仿佛這一遭,萬事都倒過來,是景珩嫁與我。
他微微倒抽了一口冷氣:「晏晏這是做什麼?」
我冷笑:「夫君,那天晚上在書房的事情,我可記得很清楚。」
他便放棄了抵抗,甚至無奈地嘆氣:「真是個記仇的姑娘。」
13
第二日醒來時,時間已近晌午。
因著景珩受傷的緣故,宮裡早就來了聖旨,令他在府中休息兩月,不必日日再去上朝。
我與景珩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皇上要架空他手中權力,所給的第一個警告。
「他也在忌憚,畢竟如今鎮守邊疆的幾個忠臣良將,皆為我一手提拔。文臣或能治國,然而護我大周疆土的,卻是上陣殺敵的武官。」
「所以書房那個匣子裡裝著的,是虎符?」
得知連皇上都知道那匣子的事情之後,再結合那一日琇兒告訴我的話,我終於明白過來,
「小宛是皇上派來監視攝政王府的人吧?她蓄意接近我,反復出入內院後,摸清了你書房每日防守最薄弱之時,偷偷摸了進去,是不是?」
琇兒去準備早膳了,便由景珩為我綰發。
此人心靈手巧,審美還很有水平,他在我首飾匣子裡挑挑揀揀,最終在鎏金珊瑚排梳下墜了支煙紫色的蝴蝶步搖,漂亮得不像話。
景珩對著銅鏡打量片刻,露出滿意的神色,又取了螺子黛為我畫眉。
「是。」他一邊細細描眉,一邊應我,「她身負武藝,卻一直藏得很好。當初我身中鴆毒一事,也是她暗下毒手,我後來命阿然追查,好不容易才查到她身上。」
我很震驚:「我就說,那瓶毒藥我明明貼身藏著,怎麼忽然跑到了……」首飾匣子裡。
話沒說完,我對上景珩仿若受傷的眼睛,聲音一下子截住,頓了頓,低聲道:「我沒想過要給你下毒。」
接下那瓶毒藥,也隻是為了暫時穩住嫡母和唐聽月。
我嫁過來時,幾乎帶上了所有我能帶走的、我小娘留下的東西,但還有一面巨大的雙面繡屏風,留在了唐府。
那面屏風,她生前繡了很久,說是要留給我作嫁妝。
然而出嫁當日,卻被嫡母扣了下來。
總有一天,我是要回去拿的。
「我知道你沒想過,倘若夫人真要殺我,多的是方法,例如……」
他笑著湊近我耳畔,低低說了幾個字,我的臉一下子燒得緋紅,抓起梳子打了他兩下。
再要動時,卻被景珩扣住手腕,按在妝臺上:「不鬧了,夫人,琇兒已然備好午膳了。」
景珩不用上朝後,顯然悠閑許多,甚至時不時帶我出府閑逛看,京城中的首飾鋪子都被我一一逛了個遍。
那一日,我正在一家書畫鋪子裡選書,門口忽然傳來些動靜。
抬眼瞧去,竟然是唐聽月和一個陌生男子。
那人面容倒也算清俊,隻是比起我身畔的景珩,未免遜色太多,想來應該是與唐聽月有婚約的長寧侯世子。
唐聽月看到我,微微愣了一下,待目光落在我身邊與我姿態親昵的景珩身上時,神情忽然變得萬分難看。
長寧侯世子發問:「凝玉,這位是……」
「我是凝玉的嫡姐唐聽月。」我笑笑,「聽聞庶妹與世子好事將近,恭喜了。」
景珩也很配合地在我身邊笑:「原來是庶妹,本王景珩,是你嫡姐的夫君。」
唐聽月最愛用來打壓我的,便是她嫡出的身份。
而如今,我頂替她的身份出嫁,她被迫變成庶出,偏生又口不能言,連反駁都不能。
光是想想,我已是替她難受了。
柔和的光線裡,景珩垂首細心替我整理好衣襟,又將手中油紙包好的蓮子糖糕遞過來,溫聲道:「夫人的書挑好了嗎?」
他替我付了錢,攬了我的肩膀,當著唐聽月的面走了出去。
果然,剛回府不久,琇兒便來通傳,說有封信從唐府送來,還指名道姓要我看。
我當著景珩的面拆了信,與他一同欣賞唐聽月的氣急敗壞。
「賤人,你竟敢誆我!他明明被你的狐媚手段迷住了,你卻說他日日毒打你,連口飽飯都不給你吃,究竟是何用意?」
轉頭對上景珩目光,我有些心虛地偏過頭去,卻被他捏著下巴對視:「夫人說我日日毒打你?」
我幹笑兩聲:「許是理解上出現了偏差……」
話還沒說完,景珩便松了手,挽起袖口,露出他腕上兩道清晰的紅痕:
「夫人倒是說說,這傷痕是怎麼來的?」
我耳朵燒得發燙。
「夫人還說,我不給你飯吃?」
我尖叫一聲,撲過去捂住他的嘴:「別說了,別說了,青天白日的,府中還有其他人呢!」
為了緩解燥熱,我轉移注意力似的拿起信紙,繼續看唐聽月的信。
其實沒什麼好看的,無非是那些她在我面前重復了無數遍的羞辱輕慢,可看到最後一行時,我臉色忽然一白。
景珩察覺到不對勁,從我手中拿過信紙,一字一句地念:
「當初你小娘紅杏出墻,不守婦道,想必那些狐媚招數,也是她教給你的吧?不過她人雖汙爛,手藝倒真是不錯,那扇雙面繡的屏風,我便笑納了。」
「雙面繡的屏風?」
我咬了咬唇:「是我小娘生前留給我的嫁妝,隻是被嫡母扣下,不曾帶過來。」
他握住我冰涼的手,嗓音帶著溫柔的安撫:「晏晏別擔心,我自會為你取來。」